《空折枝》织尔

26、番外一 陌上深深，依旧年时辙

　　那是一段，很好的故事。
　　起初，陇西城的城主姜野有两个孩子。
　　嫡子姜流年志向为将，做保家卫国的将军。
　　嫡女姜枝乔要做陇西第一贵女。
　　他们也是这样践行的。
　　十岁的姜流年要去当兵，被姜野揪着耳朵扯回城主府，告诉他先成人再当兵。
　　八岁的姜枝乔瞧见姜流年跪在宗祠，乐呵呵的念叨：兄长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太不避谶，也被罚跪宗祠，再也乐不出来。
　　第二日姜流年就去找自己的好友喻昭诉苦，二人在酒楼点了一桌子菜。
　　茶过三巡，姜流年拍着喻昭的肩膀豪言壮志：“以后我当了将军，你就是我的军师，我们一文一武做陇西双绝！”
　　几巴掌下去，差点给本就体弱多病的喻昭拍的吐血。
　　话音刚落，姜家奴仆仓皇来报，城主夫人生了。
　　姜流年拉着喻昭就跑，等他从城西赶到城东姜家，小妹妹已经被包在襁褓里，姜流年见着她一下就骂了出来：“谁家的丑猴子！”
　　于是又被罚跪宗祠。
　　其实不怪姜流年，小孩子刚出生实在是丑，皱皱巴巴的一个，姜枝禾还是早产，更小。
　　于是，姜家就有了三个孩子。
　　嫡幼女姜枝禾立志要永远做个快乐小垃圾，就是那种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会的小鬼头。
　　姜枝禾实在淘气，不知从哪学了句：天塌下来有霁尘哥哥顶着，再不济还有哥哥姐姐。
　　五岁认字之后就像脱了缰的野马。
　　城南阿花夫妻俩闹和离，她半夜趴墙根被当做小偷抓到衙门。
　　城北翠轩阁丢了价值百两的翡翠镯子，她日日跟在捕快身后询问抓到凶手了没有？
　　城东集市两个大爷因为打牌大打出手，她蹦着跳着要去看哪个大爷的头发更白。
　　城西……城西没什么事，只是城西有喻宅。
　　城西有喻宅，喻宅有喻昭，姜枝禾的霁尘哥哥。
　　论起姜枝禾和喻昭的缘分，还要从她出生那天说起——
　　喻昭被姜流年扯到姜家之后，姜流年一句‘丑猴子’就被罚跪宗祠，扔下喻昭一个人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姜枝乔见他左右为难，就说：“喻小少爷既然没拿贺礼来，不如给我妹妹取个乳名吧。”
　　姜枝乔讨厌喻昭，因为她觉得他总压她一头。
　　实际，喻昭都没把她当做对手。
　　而且，在喻昭放出‘此生不娶妻’之前，他们一直想撮合他俩，姜枝乔从会说话起就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自然愈发讨厌喻昭。
　　喻姜两家算是世交，喻昭皱眉看着这个丑小孩，实在说不出什么有关美貌的名字，愁眉苦脸了半天才说：“要不叫皎皎吧？”
　　“娇娇？姜娇娇？”
　　喻昭纠正：“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喔，姜皎皎。”姜枝乔不服输，“我的妹妹，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的皎皎。”
　　喻昭看她一眼，没有提醒她织女的爱情并不美满。
　　于是，皎皎就成了姜枝禾的乳名。
　　姜皎皎七岁的时候，二姐姜枝乔及笄了，扬言不要嫁人，不符合法律规定，她要等着二十岁再议亲。这是她的缓兵之策，她压根就不想成亲。
　　这给姜夫人愁的，儿子十七，说自己要等着建功立业才娶妻，女儿要说要等二十，一个两个都不成亲。
　　“阿娘，成亲不好吗？”姜皎皎坐在太师椅上晃着腿，看着母亲叹下今日的第十九口气。
　　“好啊！成亲好成亲妙成亲的人都呱呱叫！”
　　呱呱叫的不是□□吗？
　　姜皎皎想到夏日池塘边那个大绿玩意就是一激灵，连忙说：“我也不要成亲！”
　　“唉！”第二十声。
　　许是姜皎皎太吵，被姜夫人拎着后衣领踹出门，她还要做姜枝乔的心里工作没时间照顾七岁小孩。
　　直接给姜皎皎打包送去喻府。
　　喻府经商，是陇西最大的商户，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宅院，但一进去，那叫一个金碧辉煌。
　　用姜枝乔的话来说就是：明明是富商，却成了暴发户的样子。
　　三步一块翡翠真不是吹得，姜皎皎轻车熟路和喻父喻母打了照顾，就往南跑。
　　那是喻昭的院子，刚到时喻昭正蹲在地上摆弄花草。
　　姜皎皎跳到他身上：“霁尘哥哥！”
　　“皎皎怎么来了？”
　　“娘亲前些日子许的生辰愿望是我理她远一点，给她个清净，让我滚到喻府来。还因为大哥不娶妻二姐不嫁人在家叹了二十六声气，把我踹出来住几天。”
　　小丫头说的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
　　喻昭失笑，把她抱到身前，下一秒自己刚种好的花就被连根拔起。
　　“霁尘哥哥，你几岁啊？”
　　“与你兄长同岁。”
　　“那你先别成亲，等再过五年娶我姐姐呗。”
　　“我不成亲的。”
　　“为何呀？”
　　“我身子不好，不知道能撑多久，就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了。”
　　姜皎皎听的似懂非懂，皱着小眉头想了半天：“我不是好姑娘，等我长大嫁给霁尘哥哥。”
　　“傻丫头，”喻昭弹了弹她的鼻尖，“我们皎皎是陇西最好的姑娘。”
　　喻昭的身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体质太过虚寒，只能日日用药吊着。
　　好在喻府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千金的补品流水一样的往喻昭房里送，喻老爷扬言：老子倒是要看看是阎王爷厉害还是我的钱厉害。
　　喻老爷坚信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这么有钱，自然也能从阎王爷手上抢人。
　　又过了两年，姜夫人也对这俩大孩子没了希望，开始给姜皎皎洗脑。
　　“皎皎啊，你看将来成了亲，府里就是你说了算。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皎皎啊，咱可不能像哥哥姐姐那俩娘希匹，咱定是要成亲的昂。”
　　姜皎皎听的一知半解，只记住娘希匹三个字。
　　在陇西的马球赛上，母亲让她去把玩疯了的大哥叫回来，她对着那一群公子就说：“娘希匹姜流年，娘亲叫你回去！”
　　公子们哄堂大笑，姜流年黑着脸把姜皎皎提起来，横着挎在腰间，走到没人的地方照着她的屁股给了两脚：“这话是谁教你的！我去打死她。”
　　姜皎皎捂着屁股小眼溜圆：“娘亲就是这样叫你和姐姐的！”
　　说完嗷呜一声哭着跑走，一路哭到在饮茶下棋的喻昭那里，对面还有个贵女，眉头轻蹙的与他下棋。
　　姜皎皎来的时候衣袖拂乱棋子，引得那贵女一阵不悦，她也没看见，直接扑到喻昭怀里大哭。
　　哽咽着说自己被哥哥打了，喻昭听的眉头一跳，问：“伯母平日里都教你这些？”
　　“姐姐也说的，”姜皎皎抽泣着，圆溜溜的眼睛满是泪水，哭的脸都花了，“姐姐说，他妈的，你他妈，滚犊子，还教我用它们造句。”
　　喻昭用衣袖给她拭去眼泪，温柔道：“皎皎啊，以后少和你姐姐说话昂。”
　　那贵女见自己被冷落，面色不好的告退，姜枝禾不会下棋，拿棋子摆小兔。
　　由于两脚，姜皎皎单方面和姜流年冷战，和姜流年同桌吃饭她就只吃饭不吃菜。
　　和他说话也要第三个人传话。
　　姜流年哄了两天还没哄好，他没喻昭那么有耐心，直接给姜皎皎提溜到房顶上，威胁她说再不和好就给她推下去。
　　姜皎皎吓得大哭，姜枝乔在下面掐腰大骂：“姜流年，你可真不是人啊！”
　　迫于淫威，姜皎皎只能和姜流年和好。
　　第二日，喻昭教她读书的时候，教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她暗暗攥拳，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忍辱负重。
　　姜皎皎十二岁的时候，姜流年终于要打算娶妻了。
　　彼时他已经二十四岁‘高龄’，要娶人家刚及笄的小姑娘。
　　姜枝乔痛心疾首，大骂他：“老牛吃嫩草！你真是禽兽啊！”
　　姜皎皎也不明白，女子不是大多都十五岁成亲吗？
　　姐姐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皎皎啊，你可一定得十八岁以后再成亲。十五岁的小娃娃，人都没长全呢。”
　　姜枝乔的表情太过凝重，让姜皎皎不禁觉得这是一个什么重要的使命，她重重点头：“我等着十八岁再嫁给霁尘哥哥！”
　　“什么！”姜枝乔的尖叫声差点给姜皎皎耳膜震碎，“你要嫁给喻昭那个病秧子？”
　　“大夫都说了，喻昭哥哥的病只要每天吃药，能活到五十岁呢。”
　　姜枝乔捂着心口，更加痛彻心扉：“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姜皎皎回忆道：“那天去找霁尘哥哥玩，偶然听喻伯母说姜喻两家定过娃娃亲，姐姐不嫁人，可不得我嫁？”
　　后两句纯属姜皎皎自己脑补的，听的姜枝乔火冒三丈，登时就要去揍喻昭这个想老牛吃嫩嫩嫩草的家伙。
　　被姜皎皎抱住腰：“姐姐，你不能棒打鸳鸯啊！”
　　姜枝乔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的妹妹，问：“皎皎啊。”
　　“嗯？”
　　“你是什么时候成傻蛋的？”

　　最后姜流年的婚事也没成，因为姜母上门提亲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个姑娘和自己的侍卫抱在一起，又赶忙回来了。
　　再后来……
　　姜枝乔有天打算出去转转，府里突然冲进来好多人，凶神恶煞的，拿着刀，蒙着面。
　　她转身就跑，却被一剑捅穿肚子，人在剧痛时是感受不到的，她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出来，倒在地上。
　　暗骂了一句：“靠，我难道不是穿到了种田文里面吗？怎么还能被噶！”
　　刀剑入体之时，她想了很多事情
　　想这么疼的死法，她的父母若是直接死了还好，若是先被划了几刀再流血而亡，那也太痛了。
　　想自己年幼时说的那句“兄长创业为半而中道崩殂”竟一语成谶，她可真是个乌鸦嘴。
　　想姜家究竟得罪了何人，会一朝被灭满门，这该是多大的仇恨。
　　想早知会死在这会，昨天就该把笑她不成亲的人嘴巴撕烂。
　　思来想去，好像还差一人，噢，是她的妹妹啊。
　　今日没见着皎皎那丫头，她去哪了？
　　姜枝乔的脑袋越来越沉，思绪也越来越慢。
　　哦，今日，是城西那个人的生辰，她必定是去送礼了。
　　皎皎啊，可别回来了，跑吧，快点跑吧。跑的远远的，永远别告诉别人自己叫姜枝禾，去做任何人都可以，叫任何名字都可以，就是别叫姜枝禾。
　　皎皎啊，跑吧，快点跑吧。跑的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别像话本子说的那样为我们报仇，一个小丫头能做的了什么呢？
　　皎皎啊，跑吧，快点跑吧。就像每次闯了祸在街上撒丫子跑那种，要比这样更快的跑，别回来了。
　　皎皎，往前跑。
　　她想她这一生啊，莫名其妙的胎穿，父母对她疼爱有加，哥哥也好，妹妹也好，一家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比她上辈子好的太多了，她该满足的。
　　一个封建的古代社会，都能容忍她二十一了还不嫁人，能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太好了。
　　上辈子没感受到的亲情，在这里让她享受了二十一年，太赚了。
　　唉。
　　姜枝乔的脑袋越来越沉，她快要死了，耳边还是厮杀声。
　　她突然想许个愿，都说穿越女是女主角，她也没用什么主角光环，现在许个愿总行吧？
　　希望啊，希望她的妹妹能活下来，十三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就这么死了也太亏了。
　　让她妹妹活着吧，求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