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鹊》乾归

88、墟十八

　　“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已经将神墟之境变作一片废墟，而我与他也就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从神墟之境坠落至此，再也回不去了。”

　　檀玠顿了顿，仔细回想着所有，“原本我并不知道他是魔族，只当他是我入这世间碰见的一位好心人罢了。久而久之，自然就对他信赖有加，之后他身份暴露，我也没有想过将他除之而后快。”

　　“也是你初次以身生祭神墟之境的时候，我亲眼目睹了，他想要飞升入神墟之境，却被天道无情打落回这人间，浑身是血地躺在砸出的大坑之中，苟延残喘，却丝毫没有磨灭掉他归家的念头，反而愈演愈烈。”

　　时卿蹙眉，“那他，后来……是如何知道回家的办法，不惜以全部的魔力为赌注，造就这样的轮回，一遍又一遍的重头来过？”

　　“我为了你炼制往生镜，他从旁看见了所有。所以他放手一搏，忍受着魔气脱离身体消散的过程，这样的过程很痛苦，与生祭神墟之境的痛苦不相上下。”

　　檀玠顿了顿，“他失去魔气庇体之后，与凡人无异，会生老病死，转世轮回。但他本就是魔族，不管轮回多少次，依旧能记得前尘往事，所以他在这样的轮回之中变得麻木不仁，我亦然！我寻找解救你的办法，却苦苦寻不到，直到这最后一次，我看到了转机。便是以往轮回之中，未曾出现过的子衿和子宁兄妹俩，他们便是你生的转机。大抵也会是末惊如愿的转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是转机？你窥探到了什么？”时卿追问。

　　檀玠也不吝啬，统统告诉他，“没见过他们之前的数次轮回之中，你是带着哀怨与憎恨，和对我一腔热忱的痴心生祭神墟之境，我想要追随你而去，却不能成功。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抽取你的两魄，你借着子衿的魂魄活到现在，我将那两魄还给你之后，哀怨憎恨全无，更是满心怜惜我的处境，这就是最好的转机。”

　　“卿卿啊，你还带着我领悟人间大爱，那是我踏遍世间数百年都未曾参透过的东西，只在你只言片语间，让我领悟透彻了。”他浅笑看时卿，“那一刻，我觉得末惊将我困在这世间万年，都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了。因为到最后，还是你教会了我，即便教的时间晚了一些，可你还是教会了我。大爱是什么？苍生的什么？苍生的意义在何处？我的宿命又如何？”

　　“所以，你怜悯众生，独独没有带上自己吗？”时卿瞧着情绪有些崩溃。

　　檀玠却是浅浅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后颈，将人重新拥进怀中，轻声道：“不，我忘了自己，可是你没有将我落下。卿卿，你还拉着我一路向前，但是前路已是穷途末路了。”

　　“不会，不可能的……”他哑然，咽喉一阵痉挛，发不出声音。

　　檀玠一手揉着他后颈，一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卿卿，你已经尽力了，我不怪你，这是我的宿命，我认了。”

　　时卿哽咽，“不……不行，不可以，阿玠，你不能……呜唔…………”

　　不等他说完，檀玠先做出令他始料未及的举动，稍稍将他松开了一些，低头寻着他的薄唇重重地亲了上去。

　　吻毕。

　　“我原先抽取你的两魄，是多次轮回前，干得荒唐事，我以为那样能改变你赴死的结局。”他放开时卿，满目温柔地看着他，扬着嘴角，道：“但是结局没有任何改变，卿卿，我想要你活着。”

　　“你……你起先说的，都是真的？”时卿还有些哽咽，泪湿眼眶泛红，道：“这一次是因为回头只到那儿了，还是因为末惊的魔力不足，所以只能维持着将你拖回到……他的第二世里，看着那样冷心冷情的我，还是想要讨好……和喜欢吗？！”

　　檀玠：“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行为举止皆是由心而发。特别是你一身月白衣裳，自雪中而立片刻，我看到就会偷偷往雪地里一杵，待到雪满白头。”

　　他握着他的手，抬起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动作温柔到极致，轻声说：“两处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时卿哭着又让他说笑了，眼泪却止不住的坠落在地。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他声音里还带着难以忽略的哭腔，笑骂道。

　　檀玠也笑，另一只手替他擦去眼泪，道：“嗯，是你教的。”

　　时卿无话辩驳，只能是哭了笑，笑了哭。

　　“卿卿。”檀玠看他那样不好受，也收起脸上的笑容，露出一瞬间的怅然，“对你不起，恐怕没有机会再偿还了，你能飞升神墟之境，在那之后，忘了我，好不好？”

　　他这话是打着商量的询问，时卿摇摇头，张口就来，“不好。”

　　檀玠：“……”

　　“我不会忘了你。”时卿抬起坠落在身侧的那只手，指着他的胸膛，一下一下像是戳在心上，“你要是没了，我会护着你最后一片身体碎片，然后找龙脉，就将你埋在那样的风水宝地。等你吸收龙脉的灵力，自己长脑袋胳膊和腿出来。然后，再骗你是我的童养夫，让你当牛做马的伺候我，笨死你算了。”

　　“哈哈！”他的笑声听着很是愉悦，估计是被时卿的话逗笑的。

　　时卿蹙眉，“你笑什么？！”

　　“笑你要我给你做夫郎。”檀玠愉悦道：“说什么童养夫，难道不就是暖床的夫郎吗？平日再仔细着主君的吃穿住行，当个伺候人的夫郎，不是吗？”

　　“切！”

　　檀玠：“也就只有你，才想得出来这些主意，若是里里外外都要我操持，可不是要累坏我，累坏我了，不还是你心疼我吗？你向来就心软，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就是说这些话吓唬吓唬我罢了，就是我愿意当真，你自己舍得当真，将自己当成一个索取无度的恶主君？”

　　时卿：“……”

　　“你定是不愿意的，不然我说这么多，你早就反驳我了。”

　　檀玠清楚他的性子，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笑道：“就是要吓唬我，下次说一个就够了。杜撰了个什么童养夫，我听了会当真，仔细想一想，还觉得蛮不错。”

　　时卿：“你……”

　　“童养夫除了伺候主君衣食住行，暖床守夜，还要做些什么？”他倒是好学，虚心求问。

　　时卿口不择言，道：“还要传宗接代，给主君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檀玠一愣，茫然地看着他。

　　时卿继续，“怎么不说话？你怕了吗？怕我要你传宗接代吗？”

　　只是那一瞬间的呆愣，片刻之后，他猛然间笑得身形不稳，连带着牵起了伤势，一时咳嗽不止，恨不得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供大家观赏一下。

　　时卿则是怕他又咳血，赶紧给他顺气儿。

　　结果做人了，狗嘴里却吐不出象牙，他边轻咳两声，边笑着说话，“咳咳，这怕是生不出来了，领你下山去捡两个回来养着，可还行？”

　　“……”时卿妥协，“也行吧。”

　　轻轻三个字，引得檀玠一阵失笑，瞧着还愈演愈烈。

　　时卿也在他的笑声中，终于体会到“丢脸”二字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这脸起码是丢到家了。

　　待到笑够了，他才想起来问一句心中的疑惑。

　　“卿卿啊，言归正传，当初为什么会想着将我埋在这棵树下？”檀玠微微仰头，目光触及头顶遮蔽的树叶之后，他又慢慢低头去看时卿，“这树是我当年亲手所植下的，只因为惦念你。我怕你没有灵力，修为不精，在修炼术法之术上会吃亏，会走火入魔，这样不好。所以将它种下的时候，我用了一缕神力护它茁壮成长，自然而然的就吸纳了方圆百里之内的灵气，灵气浓郁。”

　　“等等，你将我埋在树下，不会是真的等我发芽开花结果，结出来一个我吧？！”他说得多，也想得有些多。

　　时卿不说话，只是眸光闪避不看他了。

　　檀玠无奈，“谁跟你说埋土里，就能结出一个新的？我可是没教过你的。”

　　“我天资聪颖，自学成才也是绰绰有余，何必等你教我？”他也不心虚，更是大言不惭道：“我总能寻些不中用的办法达到目的，你也管不着了。”

　　檀玠否认不得他自学成才的本事，只能是附和两句好听的，讨他一时的欢心。

　　“起先将你埋这儿，我只是不想你离我太远。”时卿不大喜欢油嘴滑舌的开玩笑，檀玠乐意，他自己却想着要解释清楚，“没有什么开花结果……我只是怕将你埋得太远了，逢年过节的想着去看你一眼，怕是坟头草都是我半个人高了。就埋在这儿，索性也不远，我无趣的时候，就坐在这树下，自言自语，当是和你说说话。”

　　说着，他又蹙眉：“结果，你告诉我，我刨坑埋得，是个木头人？！”

　　檀玠：“……”

　　檀玠失笑：“我不放个木头人的话，被埋得可就是活生生的我了。”

　　时卿是想说他两句，可是想了想，只张张嘴，又不说话了。

　　“卿卿，对不起。”他眉目间带着愧疚的神色，“以往诸多都不能如实告知，让你难过了好久，还胡思乱想了这么多，是我的过错。”

　　“我……”时卿看他那张脸，就忍不住心软，摊开话之后，心软更甚，“阿玠，我从未责怪过你。”

　　檀玠浅笑，“如今我俩的境地，正好应了一句诗。”

　　“什么？”

　　他薄唇轻启，声音似有蛊惑之力，说话间还带着些笑意，“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时卿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