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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窥十四 ...

  •   “阿玠,他不想待在京中,回来那日就同我说了。他想去我以前常住的地方看看,我答应了他,如今家国安定,也该带他一块走了。”

      时卿捏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侧脸看子衿,“听说末惊请旨驻守边关,新帝答应了,你要随他一块儿去吗?”

      子衿脸上的笑意不减,点点头,“嗯,他说我如今这身份在将军府待着不好,带去边关,无人管束,也不会落人口舌,说些不中听的话。”

      时卿点头。

      “对了,你和阿玠……你们没有吵起来吧?”子衿还是担心这个,他听末惊说了几句阿玠的事情,总是担心时卿因为他坑杀万人的事情,而吵起来。

      时卿摇摇头,“没有,他认错了,我带他离开这里,也是免得落人口舌。替他赎一些身上的罪孽也好,护他一世周全也罢,总归我自己看着,放心一些。”

      “嗯。”

      “将军和将军夫人那边,我已经说好了,我待会儿就带他走,所以来和你说一声。”时卿眸光平淡,垂眸看着茶杯里的茶水,缓声道:“我先回峰上等你回去,你妹妹有我看着,不用担心。也不用担心我和阿玠,我们一切都好。”

      子衿不疑有他,点头道好。

      时卿不再多说两句,当即起身告辞,离去。

      也许是着急带阿玠回千万里之外的山头,子衿有心让末惊去送送他们的时候,末惊只是出去一会儿,就神色怪异的又返回了。

      “怎么了?”

      末惊看他疑惑,展眉摇头,“没事,或许是着急,先生已经提前带阿玠离开了。”

      子衿还是没怀疑什么,只是点点头。

      末惊却神色颇为触动,有些感慨,“这么多年,阿玠好歹也碰上了个真心真意心疼他的人,我也安心。”

      “什么真心真意?”子衿从未听过府中的人谈及过阿玠的事情,头一遭听末惊有意要提起来说两句,一时上了心,好奇询问。

      “这件事情说来不大光彩,长辈们不准任何人在府中谈及这些事情,不过如今阿玠已经跟随先生去过着逍遥的日子,我也想和你说一说。”

      子衿点点头,示意他说。

      “阿玠的生父姓檀,原是西北一带名满天下的武将,后来因为功高盖主,被先帝以乱党起义造反的名头,派兵绞杀。我父亲为援驰剿灭乱党的支援将军,他日夜奔袭数千里赶赴西北的时候,阿玠的父亲已经被先前派去绞杀乱党的将军乱箭射杀,尸体被挂在那城头警示乱党,阿玠的母亲被闯入将军府的将士乱刀砍死在府中,面目全非。”

      子衿哑然半晌,才压下喉间痉挛,“那,阿玠,他……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那时还在襁褓,让他母亲身边忠心的贴身丫鬟抱着,从将军府唯一一处破败的后院中的那狗洞里逃出生天。而后几经转折,丫鬟瞒天过海,趁着夜色把他带到了府上,将他交给了我父母,丫鬟就此进了宫,改头换面成了先帝宠妃,也是如今刚刚即位的新帝,已故的生母。”

      “阿玠从小戒心就很强,不大喜欢与人说话,就是和我见了面,不过也是一两句问候。也就是在先生来了府上之后,才变得话多一些,我也看得出来,先生虽然嘴上嫌弃他,其实对他最是心软,倒是听得下他喋喋不休的唠叨。先生是喜欢阿玠的,尽管是知道阿玠性子如混世大魔王,也没想过将他废弃不加管束。”

      “现如今,人走了,倒也好。”子衿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

      脑中只想着三日后就要跟随末惊离京,前去边关过活了,再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而时卿已经带着阿玠回了银杏峰,席地坐在那棵银杏树下,时卿让阿玠靠在他怀里,二人不言不语。

      远远瞧看一眼,或许还能惊叹神仙眷侣,叫人羡慕不已。

      但是凑近一看,才能仔细地看清楚靠在他怀里的阿玠,脸色青白面上浮着一层死气,口鼻之间听不见任何呼吸的声音。原本是带着血色的双手,埋在玄衣里,不小心露出一片能窥探出端倪的余地,也是如死人一般变得黑紫,再看不见任何原本的颜色。

      “阿玠,我们回家了。”

      时卿声音太轻,也像是怕惊扰了怀中的人,顺着风一卷,就没了余音。

      “你以前总缠着我,想来看看的,我住的地方太简陋,就如我这个人一样,性子太过无趣,瞻前顾后的不讨人欢心。”

      他摸索着将阿玠的手攥进自己温热的掌心中,低声呢喃:“阿玠,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是我这地方太冷了吗?”

      “再熬过两三个月,就开春了,那时候就不冷了。”

      “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不得回应,他也是自顾自的呢喃着,“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我原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识得我这么一个性子无趣的人,有什么值得感慨幸运的?现在再从头想一想,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阿玠啊,我好像寻不到你了。”

      “你是怕我生气,所以躲着我吗?”

      “我已经不生气了,阿玠,我没有生气。”

      “阿玠啊,若是你还能再入轮回,下辈子也别碰上我了。今后我会为你祈愿,为你赎罪造福,为你坐守孤坟谋得转生,就此前尘尽断,将我忘了,如飞灰一般消散。”

      时卿微微抬眸,看着铺了满地的树叶,心中怅然若失。

      珍视之物他费尽心思也留不住,就像是这棵故人亲手所植的树一样,故人依旧。

      说到底,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世上,等着时候一到,又是独自一人步履蹒跚的往下走。

      他还想着在阿玠步履匆匆走下去的那条路上拦截一下,可是好像没有找到阿玠离开的那条路在哪里,就此失之交臂,形同陌路。

      “阿玠,我寻不到你了。”

      坐守七日,时卿终究还是将阿玠的尸首入了土,就埋在那树下。

      没立墓碑,也不做坟冢,只是圆了他在地下的安宁。此地不为外人所至,想来阿玠肯定是会喜欢的,他不喜热热闹闹的如同婚嫁,也不喜哭哭啼啼的如同奔丧。只是希望如往日一样,抬眸间入眼的便是那抹熟悉的身影,静坐许久不说一句话,也是高兴的。

      顺遂他一次,也好。

      年少失孤,难得一个人来这样怜惜他,他或许会高兴。

      “阿玠,今后我就不下山了,往后能过多少年还未可知,坐守在这山上也挺好的。先前有子衿,如今有你,我也不算是孤单。只是他快到回来的日子,院中难免吵了些,你别觉得烦,我答应你不走了。”

      “子衿……”时卿顿了顿,即便知道阿玠听不见,他还是想要说一说,“子衿曾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与他亲厚些,你也别烦闷。我曾许诺过他,要替他爱人逆天改命,不能失言。他回来之后,也不会来打搅你,不用担心。”

      “这树下放置的棺材也不是我为自己准备的,棺中虽然躺着人,但是那躯体里温养着子衿妹妹的魂魄。她也是实在可怜,年纪尚小承受了无妄之灾,我有心救她,所以将她置于棺中,放在这儿也有一百多年了。你别气恼,这峰顶早些年也就只有我与子衿,还有这棺材在这儿住着。”

      “或许,以后我会捡些孩子回来,不多,也就两个。我也喜欢清净,你也应该是喜欢的,等着山下那盘踞的宗门建成之后,若是两个小孩太过吵闹,就随手丢下山去也无妨,有口饭吃就好,不用饿死。这样安排着,你或许还是会满意的。”

      坐在树下,后背轻轻倚靠着凸起的树根,眸光晦暗,看着那光秃的树顶,双手合十,然后松开又一上一下的交叠着放在心口处。

      静静地感受着心口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跳动着的东西,耳畔响起温柔的风声,在这样寂静温和的境地之下,时卿轻轻地阖上眼,轻浅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最后一片银杏叶飘落坠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平添了几分凄惨静谧的美感,他沉睡在阿玠死后的第一个冬夜里。

      漫天雪花坠下,慢慢将他覆盖住。

      喀嚓喀嚓————

      不知谁人踏雪而来,替这沉睡的人扫清身上的落叶和雪,再披上一身玄色的大氅。

      “日后多保重,深夜天凉,别冻着自己。上山途中碰上子衿,我将他和那位一并带了上来,你休息好了,就去看看他们。卿卿……我,该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似是故人归来,只为一眼,方可安心离去。

      “日后,若是碰上心软的人,或是那人也是我。”故人轻笑,俯身在他额前一吻而别,“卿卿,别太挂念我,我会回来见你的。”

      “阿玠。”

      可能是感觉到故人回来,近在咫尺,时卿在梦中呓语,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嗯,我走了。”

      “阿玠……”那身影极快地退入无声的夜幕中,独留时卿在原地呓语。

      “我,寻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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