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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夜凉如水,四下静谧无声,瑞雪院倒是依旧灯火通明。

      江松知道她将画一把烧了之后果然非常生气,齐氏亦是黑了脸,最后江慈挨了十个手板之后,被罚将家规抄五十遍,何时抄完何时出门。

      檀木桌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江慈斜倚在配套的雕花檀木圈椅上,环抱着手,乌发披散在肩头,耳上夹着一只毛笔,发呆似的看着屋顶的横梁。

      屋内炭火很足,即便只身着白色中衣也不觉冷。

      江慈现在脑子很乱。

      她不知自己脑子里那些东西有几分真假,若是是真的,自己又要如何做才能避开,保住江家。

      为了验证一番,她转头看向今日守夜的春芽,斟酌着问道:“春芽,你家祖籍可是在荔城安阳?”

      正拿着银剪子拨弄灯芯的春芽闻言一顿,朝江慈颔首:“是的姑娘,婢女父母皆是荔城安阳人士,不过姑娘怎么知道的?”

      春芽是她爹娘来盛京生下的,自小在盛京长大,夫妻俩经营着一间药铺,本也是不愁吃穿的人家,却不料在春芽十岁那年因采药双双坠崖。

      为了避免被送回荔城,而那时也恰逢江家招收婢女,春芽便自己上门找一条生路,于是会识字,又大两岁的她便被送到了江慈身边。

      “我...你那香囊是你母亲给你的罢。”江慈眼珠转了几圈,最后落到春芽腰间,胡诌道,“你那香囊看着有些陈旧,上面绣的一簇簇荔枝,我今日看书上写的安阳盛产荔枝,便随口猜的。”

      春芽听这话不疑有他,反倒万分高兴,手上一边将炭火挑得更旺一些,一边道:“姑娘看的书可是《大曌四时》?便是要多看些这种书才好,老爷夫人知道定然也会十分欣喜。”

      江慈心虚的摸了摸鼻尖,伸手将桌上那本包了书皮的《男狐妖与女道士》悄悄合上,压到最底下。

      不过这种事自然不是她胡乱猜的,照话本子里来说的话,春芽会在后来收到安阳来的信,言她祖母病危,身为晚辈还是须得回去守孝。

      只是这一去春芽便再没回来,她那大伯是个黑心的,不顾大曌堂兄妹之间不得婚配嫁娶的律法,强势将春芽绑了起来,就为了让自己那痴傻的儿子有个后。

      春芽性子烈,宁死不从,最后一头撞死在了那个锁住她的牛栏里。

      屋子内很安静,春芽的结局让她有些难过,江慈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挥挥手让春芽退下,“今夜不必守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更安静了,耳边是炭火烧的劈啪作响的声音,她突然有些闷热。

      拿了条薄毯,趿着鞋走到窗棂边坐下,抬手将只留了一条缝换气的窗全部打开,凉风立马灌了进来。

      风似乎可以将烦闷忧恼全部吹走,江慈靠着椅背,混乱的脑子慢慢平静了下来,渐渐轻阖上了眼。

      冬日的夜晚没有虫鸣窸窣,没有树影摇曳,甚至连月亮也没有。

      院门边,一道修长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周肃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天青色衣衫包裹住削瘦的身躯,此时的他正一错不错的看着前方不远处。

      夜风吹拂,周肃手上拿着一块素白的帕子,修长的手指正不断摩挲着角落那处的兰花。

      再往上,便是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到皓白突出的腕骨,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象,但一片又一片新新旧旧深深浅浅的红痕覆盖在手腕之上,没入袖口深处,让人在窥探不到。

      周肃细细感受着指尖的触感,俊朗的面庞犹如死水,随后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只珍珠耳饰。

      目光依旧盯着远处,耳饰尖锐的一头猛地被他戳入指腹,鲜血溢出,将莹白圆润的珍珠染红,周肃却好似没有知觉一般,又抬起手,将冒着血珠的手指放入口中,铁锈味霎时占满口腔。

      良久良久,他终于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

      吹了一夜风的江慈果不其然的受凉了。环翠早上来给江慈添炭火,一进来先打了个哆嗦,姑娘这闺房竟然比她和春芽住的耳房还要冷些。

      窗子大开了一晚上,屋内摆的几个炭盆都熄烬了,环翠没在床上看到人,四下环视一番才看到窗棂边卷着毯子蜷缩在椅子上的身影。

      环翠心中连道不好,忙招呼春芽去通知夫人和找大夫。

      江慈脸上泛着红,双眼紧闭,眼珠却又不安的咕噜转着。环翠将她挪到床上,绞了帕子给她附到额头上降温。

      不消一会,外面传来成串的脚步声,来人刻意压轻了步子,轻巧的走进屋子。

      “二妹妹怎会病了?”来人却是柳婉清,她绕过环翠来到床前,俯身查看江慈情况,眼里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

      “是奴婢失职,昨日夜里让姑娘吹了一整夜的风受了寒。”环翠朝她欠身应道,偏头看向跟在身后来的春芽,用眼神向她发出询问。

      春芽还未回应,柳婉清像是没察觉到二人的眉眼官司一般,径自在床边坐下,从锦被中拿出江慈的手道:“今日是腊月初八,宝光寺的玄悟大师年前最后一次开坛讲经,老夫人带着…夫人刚出府。”

      这算是替春芽做了解释。

      “柳姑娘,要不奴婢还是去请个大夫来吧。”

      柳婉清却摇头,指尖轻搭上江慈的手腕,细声道:“你们不必不信我,二妹妹是江家的人,我心里念着江家的恩,实在是想着做些什么回报江家。”

      “老夫人常年的头痛近来也快被我医好了,只是小小风寒,于我来说实在寻常。”

      春芽环翠闻言便双双噤了声,候在一旁。

      但床上那位却不安分了起来,柳婉清还未诊脉完脉,那只手就“嗖”的一声缩回了被褥里,任人怎么劝说怎么也不肯再给她诊脉。

      江慈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装偷偷听着她们的对话。

      对于柳婉清,她的观感很是复杂,其实也可以很简单,那就是“很讨厌。”

      柳婉清是一年前来江家的,据她自己说的是江老夫人手帕交的孙女,家道中落,母亲五年前便过世了,还有个赌鬼父亲,外祖母去世前拿了一支簪子和一叠书信给她,让她来投奔江家。

      据当时在场的小厮婢女所言,老夫人甚至都未打开那些信来看,看到柳婉清第一眼就红了眼眶,连连说"长得像。"

      等柳婉清把簪子拿出来,老夫人直接泣不成声,说这是她那手帕交当时出嫁时自己给她的添妆。

      至于江慈,那个感人场面她是不可能在场的,事后从别人嘴中听到也只是大方的赏了一个白眼以示回应。

      什么叫“小小风寒于我来说不过寻常”,看病就看病,装的这个讳莫如深是怎么个回事,这风寒对她江慈来说还是家常便饭呢。

      收回了手,在几人殷切关心的目光中缓缓睁开了眼。

      半坐起身,刚想出声,喉间却干涩得发疼,环翠忙倒了杯温茶上前,江慈连喝了几口才觉得真的活过来了。

      “我已经好了,让她出去。”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还有,我不是说过,不要什么人都往我房中带,该拦在外面的就不要客气。”这是第二句。

      江慈对柳婉清的不喜从来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一点面子都不会给对方留下。

      说罢,江慈捏着杯盏,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的雕花纹路,垂下眼眸再不发一言。

      空气安静的可怕,春芽觉得不妥,但又不敢在此时触了姑娘霉头,更何况人是她带来的。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柳婉清起身想要接过江慈的手上的杯子再给她倒一杯茶,却被江慈偏身躲开。

      柳婉清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顺势随意抚平裙上的褶皱,退开几步道:“二妹妹便是再与我,与老夫人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当玩笑,待会儿还是让春芽再去寻个大夫来诊断一二才好。”

      春芽应下后,她又嘱咐照顾好二妹妹,方才如同来时一般,缓步离开。

      江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其实她脑中突然出现的记忆并不全,有一些只能算的上长长短短的琐碎片段,根本不能连成一件事。

      但方才她说的玄悟大师年前最后一次开坛讲经这件事倒是有一些画面一闪而过,画面里老夫人遣了个老嬷嬷来瑞雪院寻她,道是那大师如何如何厉害,那寺又如何如何灵验。

      总之就是,她母亲去了那宝光寺一趟,得了佛祖庇佑,顺利有了身子,而她江慈身为江家嫡女,需得同老夫人去宝光寺还愿,顺道给未出世的弟弟祈福。

      可惜...

      江慈将杯子递给环翠,又躺了回去,双手捏住锦被边缘,拉过鼻尖,只留一双不怎么精神的眼睛露在外面,直直地盯着床顶。

      记忆中隐隐约约有画面,她母亲最后诞下的是个死婴。

      这个盛满全家上下期待的孩子最终化为泡影,母亲的伤心,父亲的沉默,老夫人尖锐刺耳的咒骂,一幕幕犹如潮水,朝她涌来,似要将她吞没...

      春芽很快又领了个大夫过来,大夫细细检查过后却无大碍,只是“风寒外侵,气机郁滞,情志不畅,”开了个方子便拎着药箱离开了。

      区区风寒,不在话下。江慈用了一副药后就已经生龙活虎了,还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那五十遍家规腾抄完了。

      日暮时分老夫人同江夫人回府,江慈拿上这五十遍家规去了春华院。

      春华院离瑞雪院并不远,穿过两个回廊再绕过假山就到了。

      此时春华院正在摆膳,盘碟碗筷精致无比,用料色泽皆是上乘,轻微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夫人出自随州首富齐家,是齐家的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虽说还有几个兄弟,但齐老爷子心疼女儿,凡事都会偏向女儿一头,即便女儿出嫁了,家中财产还是留有齐氏的一份。

      齐氏含着金汤勺出生,自小锦衣玉食,于行商一道亦颇有天赋,谁见了的都要说一句虎父无犬女。

      只是齐氏不明白,为何会生出个连算数都算不明白的女儿。

      “娘亲!”江慈欢快的走进来,见桌上正正好好摆了三副碗筷,自觉的坐了下去。

      “净手。”江松接过婢女递上来的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朝江慈斥道。

      “哦。”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江慈不是个规矩的,囫囵吃了几口后就憋不住问道:“今日早上女儿病了一场,为何不见爹爹娘亲关心关心女儿?”

      江松黑着脸,闷头用膳,不发一言。江慈估摸着她爹只怕是还在生那幅画的气,转头看向她娘亲。

      齐氏姿态优雅的拿帕子擦擦嘴角,这才道:“你这不是好好地吗。”

      江慈不说话了,捏着银筷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着米,明明白白的将“生气”写在了脑门上。

      齐氏看着这如出一辙的父女俩,哂笑一声,一人碗里夹了根青菜。“你们父女俩这是摆脸子给我看呢?”

      "哪有?夫人莫要误会。"江松忙道,随后又瞪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一眼。

      江慈瘪瘪嘴:“不过就是一幅画,皇宫中什么大家之作没有,太后娘娘什么没见过,我们为何不能再另外寻件贺礼送上,而且女儿真的知道错了。”

      眼见着江慈眼眶里慢慢泛水光,江松的黑脸也维持不住了,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慈儿,那不止是简单的一幅画,那周肃绝佳的画功暂且不论,太后娘娘痴画爱画,你可知...”

      话还未说完,便感到脚上被人轻轻踢了一下,齐氏看他一眼,江松便转了话头:“小慈,爹爹生气的是你这任性的做派。”

      “女儿真的知错了,女儿也不想的...”江慈闷道。

      齐氏:“知道错了就好,往后改正。”

      待用完膳,江慈还不肯离去,又磨蹭了好半响才才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来意,“爹爹娘亲,女儿五十遍家规已经抄完了,明日可以出府吗?”

      夫妻俩都要被气笑了,往日也罚过抄书,可那次不是拖上个十天八天的才肯抄完,这回这么快,指定是没憋好屁。

      但还是允了她出府,并且再三强调切莫惹祸,又对一道来的春芽几次三番耳提命面,最后才肯放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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