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金眸 ...
-
京城起了风波,顾家小儿子被三四个叫花子围在中间痛打一顿,顶着猪头脸去青楼。
不知是何缘由,突发恶疾晕了过去,醒来后便全身瘫痪,动弹不得。
顾家主大发雷霆,决心要揪出从中作梗之人。
这事茶馆酒肆传的沸沸扬扬,越传越玄乎,更甚的说顾平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沈午听的直发笑,虽不知顾平是如何瘫痪的,但不妨碍嘲笑。
他放下茶盏,起身结了账走人。
路过一家小摊子,摆放的净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盘卧老虎、仰头瓷鸟、站立陶偶。
沈午扫过一眼,淡薄的注意力被一个残缺小马驹吸引。
他拿起这块破碎瓷玩,马驹上勾勒青纹,如果没损坏,想来十分好看。
沈午把玩一阵,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摊主见他一袭深红锦衣,想来是哪家的公子。
反正瓷玩坏了,不如顺水推舟送出去,权当混个眼熟。
“这玩意坏了,不值什么钱,您想要就拿走。”
摊主摆摆他那粗黑大掌说道。
沈午哪能愿意,风寒天冻,不久后又临近新年。
他淡笑,给了摊主一块碎银,道:
“买东西怎能不给钱,何况这马驹我瞧见就欢喜。”
捧着瓷玩马驹离开摊位,上马车时,沈午目光一转。
那位摊主旁边,有个半大小孩啃着块烧饼。
摊主慈爱的摸摸小孩的脑袋,笑说什么。
放下帘子,父子间温情隔断在马车外。
沈午指尖轻敲马驹,随口问了句话:
“这天要下雪了吧?”
车夫控制速度,抬头看了看天,笑容爽朗:
“下雪路就不好走咯!”
回到府宅,沈午径直去了书房,嘱咐下人去把主君院内火炉点上。
书房暖意融融,沈午解下外衫挂在架子。
在一处角落,翻出几些杂乱无用的练字帖,还有一个马驹瓷玩。
同样破碎。
沈午拿起这两个破损的小马驹,不知想些什么。
沈父走的早,沈母多病,三年未撑,也随沈父去了。
小小沈午由沈祖母抚养长大,这块破损小马驹,是幼时沈父给沈午的。
沈父有大爱,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可惜,没能爱幼子,也没能彰大爱。
沈午眼睛酸涩,再见故物,本以为不会过多在意。
故物是行走于时间长河的回忆,它随时间行走变得破损,却不会因为沈午长大而消逝。
……
问鱼呆呆的坐在院子树下,碎片的记忆将头脑割的生疼。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
手腕血流如注,问鱼如一头困兽,想从血肉中撕扯出一道生路。
一只蜈蚣从手腕处爬出,耀武扬威的摆弄血腥虫身。
问鱼拽下它,用力捏碎,疯狂的碾压支离破碎的蜈蚣。
一双眼睛由浅而金,问鱼目光阴狠。
“去死吧,都去死……”
他苍□□致的脸上浸着血液,一刹那,宛如地狱来索命厉鬼。
而后扔下蜈蚣,没事人一样回屋用水洗了洗手。
他摘下青蓝抹额,面无表情的摩挲片刻,丢落在一旁桌子上。
重新换了身玄黑衣裳,迎着呜呜寒风,消失在这处宅院。
沈午心情沉重,把自己封闭在书房一天。
秋冬的白日总是走的格外快,沈午挑起灯芯,提笔练字。
沈父常说:“心不平,字无形。”
每每沈午烦愁时,就会洋洋洒洒的写下千百字。
久而久之,他领会了沈父余下深意。
以心习字,字亦琢心。
“吱嘎——”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清瘦的人。
他没说话,一步一步走到沈午旁边,烛火残照,整张脸无端透露死气。
书房内气氛沉重,沈午不明所以,看到夫郎白净的额头及眼睛时,愣了一下。
“你的眼睛?”
他内心升起不好的猜想。
问鱼没有说话,动作轻柔而缓慢的抚摸沈午脸侧。
沈午伸手拉过人,险些怀疑握了块冰。
“不是叫人在你屋内点了火炉吗?怎么凉成这样?”
沈午不悦的皱眉,对下人的阳奉阴违生出些恼火来。
他握紧少年的手,感觉不对,低头一瞧,手腕处血肉模糊,隐隐翻白。
“又怎么回事?”
沈午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
问鱼垂下视线,认真的打量沈午眉眼,知道他生气了,平静说道:
“咬的。”
沈午一时气闷,把笔放下,起身要去找药瓶,却被少年不由分说的扯住。
问鱼悄声说,像情人间低喃:
“你觉得人有轮回吗?”
沈午头上缓慢冒出一个问号,他敏锐的察觉到,夫郎不对劲。
“没有,人活一世,死不复生。”
沈午不相信有轮回重生一说,全是些江湖骗术罢了。
“万一有呢?”
“我如何知道,又不是轮回之人。”
沈午强硬的抱起他,将人放到小塌上。
随后从抽屉里取出药瓶,这些瓶瓶罐罐,与其说是不备之需,不如说专门为问鱼准备的。
三分之二都是用在他身上。
眼看皓白的腕子再添疤痕,他心中泛起怜惜,动作又放轻些。
“今天怎么了,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沈午问道。
不开心吗?
问鱼不想告诉他,但眼睛,即使不说,沈午也知道。
看着手腕被包扎起来的地方,唇间溢出一声嘲笑。
问鱼指尖轻勾沈午发丝,“我不开心你待如何?”
沈午一哽,他也不知道。
问鱼不为难他,问了另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乌波吗?”
“知道,不过没去过。”折在小马山了。
沈午把后半句话咽回去。
问鱼闭眼,不知道该不该把恢复记忆的事告诉他。
“等开春,我同你一起。”
沈午静静的看着问鱼,没有躲开那双敏感而多疑的眼睛。
“哄我开心的?”问鱼撑着下巴,打趣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午重诺,从不轻许承诺,一旦开口,必重千钧。
“好呀。”问鱼笑的一脸纯粹。
就在沈午以为他舒心时,就听到少年又说。
“骗我我就杀了你。”
沈午神色不变,清楚自己的夫郎疯病未愈,权当没听见。
“你的抹额不带了?”
夫郎最喜那条抹额,莫非是弄丢了?
沈午在脑中暗想,觉得没可能。
“不想带了。”问鱼神色淡淡,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疑惑不减反增,沈午猜测,少年大概率是想起了什么。
他有心想问,可问鱼没打算告诉自己。
沈午不会强求什么,少年于他,恩大于亲。
他不愿说,沈午自然不问。
指尖划过少年的眼处,喉间一滚,想起拓格的话。
金眸……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年坐在塌上,空气有瞬间凝滞,沈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乌图索。”
问鱼俯身,在他耳边重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沈午低声叫他,许是中原烛火比乌波温暖。
问鱼抱住他,声音喑哑:
“你要牢牢记住。”
这个名字包含风雪,亦是遥远雪原的一轮曜日。
在乌波人看来,太阳出现总跟随冰寒,因此他们认为,太阳在乌波是冷的。
问鱼感受着沈午的温度,唇角一弯,轻轻的咬了咬他的脖子。
“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