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初七酿酒

3、第3章

　　一辆银色的迈巴赫在海湾大道疾驰而过，像一颗出膛的子弹，扫过一切障碍。
　　萧煜开着车飞奔，副驾驶座上还放着他精心的画，那是他准备在今天送给叶铭旭的生日礼物。为此他在山里一待就是大半个月，不久前他还满怀期待，现在却成了对他的嘲笑和讥讽。
　　快开上城市街道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钱小艾。
　　看见这个名字，萧煜浑身都绷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脚下意识地往下踩。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不接就能一直响下去。
　　萧煜始终保持着开车的姿势，眼睛盯着前路，手机的声响不断在密闭的车里回响、放大，挑动着他绷紧的神经，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他其实直接从青崖山一路开到市区，或者他在家换了衣服就出门了，没有什么手镯、润滑，什么也没有。
　　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
　　对了，钱小艾，出了什么事吗？这样不停地拨号？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展厅忙着吗？
　　萧煜的思维涣散，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开车，但他自己没有察觉。
　　30迈的车速对于繁忙的城市道路，有点过快了。
　　手机铃声戛然而止，路口闪过红灯，萧煜一下子惊醒，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柏油路面上留上两道印痕。
　　萧煜坐在驾驶室里，惊魂未定，借着等红灯的间隙，他趴在方向盘上喘气，他想努力平复心情，却收效甚微。
　　这车是叶铭旭去年结婚纪念日送的，身上穿的礼服也是叶铭旭帮他买的，叶铭旭经营的画廊是以他俩名字命名的，甚至画廊的logo都是……
　　萧煜咬紧唇，他痛苦地发现，越是想摆脱叶铭旭，越是清醒地意识到他早被叶铭旭“圈”住了，无处可逃。
　　车子重新发动，不再是猛烈地向前冲。
　　萧煜迷茫了，他和叶铭旭认识了十年，在一起了八年，现在却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爱上的了，他真的那么爱他吗？
　　萧煜恍惚，他变得不像他了。
　　怎么会舍弃了那封圣莱洛艺术学院的邀请函？怎么那么轻易地就不要了呢？
　　就因为答应了叶铭旭的求婚？就把那梦寐以求的机会给了钱小艾。
　　萧煜不顾后方车辆此起彼伏的声响，一个变道，在路边停车。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怎样的荒唐，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
　　看着手机里一长串的未接电话，萧煜突然明白，他是故意的。衣柜里的铂金镯子，沙发下面用过的润滑液，现在无休止的电话。
　　“呵……呵呵……”
　　萧煜直接关机，重重地扔进暗格里。
　　看向身边的画，萧煜收起颠狂。最后一次了，去做个了结吧，然后……
　　他垂眸敛神，然后干什么呢？还有然后吗？

　　苏子清走出画廊时，日头西斜，几辆价值不菲的车从旁驶过，没入画廊一侧的小路，路的尽头是新的展厅，远远看去灯火通明。
　　画廊的玻璃外墙上，用哑光的黑色金属线勾勒出“铭&煜”的LOGO，需要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全。两个字周围隐约可见一些蜿蜒的线条，光线原因看不真切，但苏子清知道，那是一只华丽的蝴蝶。
　　这是个十分精妙的设计，随着光线的变换，那些线条或完整或零碎，不知用了什么材质，竟真能像蝶翼般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铭煜画廊五年前翻修，这面玻璃外墙一度成了打卡胜地，无数人惊叹叶铭旭的这一设计，华美得近乎妖艳。
　　苏子清却更在意那只被嵌进厚重玻璃里金色凤尾蝶，就在正门的把手附近，所以人进出都能看见。这蝶形图案在画廊的宣传手册和主页上随处可见，明显叶铭旭更喜欢用它。
　　他上了辆122路公交，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平时他会在车上画点速写打发时间，不过现在他没那份闲心。
　　想了想，还是给寥可发了条消息：【我刚上车，你们晚上吃什么？我顺路带回去。】
　　唉，其实他刚刚对吴姐撒谎了，他并没有和叶先生约好。就像钱小艾说的那样，打个电话就会有人来学校取画，根本不用他们送，但苏子清每次还是会自己送到画廊。
　　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苏子清看向窗外的车流，不知道钱小艾有没有把他准备的礼物送给叶先生，他会喜欢吗？
　　什么时候才能像钱小艾那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叶先生身边？
　　怕是永远也不能吧，他自嘲地想。
　　他们一个温和儒雅，一个清俊张扬，又在事业上相互扶持合作无间。每次见到钱小艾他都会自惭形秽。也难怪对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听说叶先生曾送过钱小艾一个铂金镯子，钱小艾一直戴着，苏子清见过很多次。听画廊里的小姑娘八卦，镯子内侧还刻着叶先生的名字，也不知真假，但看她们谈论时眉飞色舞眼冒精光的模样，苏子清觉得好笑。
　　脑中有一只金色的蝴蝶掠过，跟玻璃门里的那只很像。不同的是，凤蝶振翅飞上高天，包裹鳞翅的金箔不断剥落，露出五彩斑斓的蝶翼，阳光下极致的绚烂，宛如梦幻。
　　一段欢快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苏子清脑中的幻像，他连忙从包里翻出手机，一定又是廖可换了他的手机铃声！
　　“喂，你等会儿，我找下……啊！”
　　他正举着手机，在背包里翻找耳机。公交车突然一个急转，几乎在原地划了个大圈。手机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苏子清坐在最后排的中间，根本来不及找扶手，就直接栽倒，不受控制地跟着车的运动翻滚。
　　车里的乘客东倒西歪自顾不暇，都紧紧抓着扶手，众人还没回过神，就听见“嘭”一声巨响，车厢一阵剧烈震动。
　　费力想起身的苏子清被狠狠一甩，在一片惊恐的尖叫声中他意识逐渐涣散。他看见了那只彩色的凤尾蝶朝他翩翩而来，又穿过他飞向远处，停在一个人的指尖。那是个过分好看人，明艳清隽，一眼难忘。是他上个月刚在学校论坛看见的，一张时间久远的偷拍。
　　萧煜，老师的逆鳞，叶铭旭的爱人，他无法得见真容的“蝶”。

　　萧煜在路边平静了好一会，才重新发动车子，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变道，不料侧后方的车躲避不及，“哐”一声，猛地撞上来。
　　慌乱间，萧煜一脚油门踩到底，银色的迈巴赫飞速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
　　路口顿时乱作一片，汽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声打破了平静。
　　萧煜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天旋地转，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公交车越来越近，他想做点什么，却像被什么钉在了座椅上，身体四肢，大脑，哪哪都动不了。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脑海中一阵巨响，剧痛袭来，他看见一旁扭曲的画框，画布应该都破了，呵，就像他破碎的人生。
　　烟尘四起，路人惊魂未定，只见十字路口一辆122路公交车侧翻在路中间，旁边一辆银色的私家车车头已经变形，冒出滚滚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