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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半魔 ...

  •   听闻世出乘黄,以一己之力镇压群妖,妖魔横行的血腥时代正在步入终结。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万剑宗就建在群山耸立的最高处,门下弟子在各峰修炼,有所成者纷纷入世,斩妖除魔。

      “师姐!师姐!师父喊你过去!”

      一身着蓝衣的小少年穿过垂木花林,来到一处简朴的小院前,小少年生的眉清目秀,正站在花树繁杂的小院中喊道。

      一只白兔从旁跃出,红又圆的眼睛将少年瞧了会儿,复跳至门前,支起胖乎乎的身子,前肢抬起,竟像人那样咚咚咚拍起了门。

      屋门打开,同样是一身蓝衣的爽利少女负剑走出,腰间丝绦拂过白兔毛绒绒的头顶,兔子动了动三瓣嘴,跳入屋内。

      少女道:“冬明,师父因何事唤我?”

      “不知,只知道师父带了个半魔回来。”

      两人便一道赶往朱雀门,万剑宗下分四宗门,少女五岁拜朱雀门主为师,如今修道整十年,乃是剑宗朱雀门首徒辛仪。

      朱雀门主确实带回来一个半魔,半魔躺在后院昏迷不醒,浑身都是伤口,有些甚至深可见骨,看上去十分瘦弱——这世道,半魔并不比一个普通人好活。

      朱雀门主道:“为师已给他服用了紫灵丹,他失血过多,加上多年饥饿劳累,身子虚弱的很,辛仪,待会你煮碗米汤喂他,我去开副缓和他内伤的药,冬明去熬药。”

      辛仪、冬明抬手行礼:“是,师父。”

      半魔在床上躺了三日方醒来。

      朱雀门这一峰所在,不似其余几峰有气势恢弘的道场,此处各院落连同的弟子住的地方都像是寻常村落,只是分布稀疏,朱雀门门主别院,四周是花树丛林,阳光极温柔洒在地面上,鸟啼声声。

      敖厉有那么一瞬,是以为自己死了。

      辛仪察觉他气息有异,端了米汤,“醒了?来喝点东西。”

      敖厉被她扶起,靠坐在床头,辛仪拿了勺子喂他。

      “是师父救了你,”辛仪自觉为他解惑:“发现你的时候已被人打得只有出的气了,便将你带回来,你气虚体弱,又久未进食,这几日都给你灌的米汤。”

      敖厉一声不吭,他也确实饿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

      辛仪看了看他:“无妨的,慢慢将养好了,再修习道法,谁欺负你了往后都有能耐欺负回去。”

      她话音刚落,冬明端了药进来:“呀!你醒了!”

      辛仪接过药喂他喝了,冬明坐在一旁杌凳上,见师姐给那半魔喂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辛仪拉家常:“师姐,前几日师父让练的剑法我还有几招不太熟,待会你帮我看看可好?”

      “行。”

      “我方才熬药的时候,玄武门的弟子来借青鼎,说是要炼什么避瘴气的丹药。”

      辛仪:“是嘛。”

      “明年就要试炼大会了,不知道夺冠的会是谁……”

      辛仪给敖厉喂完了药:“好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出去吧。”

      冬明站起来,对着敖厉问道:“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辛仪也看向他。

      敖厉顶着眼前姑娘的目光,莫名有些局促地开口:“……敖厉。”

      辛仪收拾碗筷:“敖厉,师父给你喂的紫灵丹对你的伤有奇效,你何时能下地走路,便是你的伤大好了。”她转头:“冬明,走吧,不是还要让我指导你练剑么?”

      冬明点头作礼:“好!师姐。”

      敖厉抬头,见少女走了,他在心里慢慢想方才她说的话:他这样的半魔,还能有资格修炼法术?

      朱雀门主最后倒真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因见他根骨绝佳。寻常百姓愚昧无知,才将无辜的半魔视作洪水猛兽,恨不能棒杀才好。

      他住的地方离辛仪的小院不远,辛仪作为大师姐,便时常过去看他。

      敖厉不认字,朱雀门主扔给他的秘籍他一概看不懂,便由辛仪口述,再演示给他看,他虽然话不多,学得却十分之快。

      这日,辛仪带他去落涯泉边练习控水,落涯的泉水甘洌,师兄弟们都时常来此处打水,辛仪拿出自己的百宝袋来,施法将其悬空,引水入袋,竟灌了怕是有一缸的泉水。

      辛仪:“我教你的口诀背会了?”

      敖厉点点头。

      “那就像我这样,试试看。”

      敖厉闭目凝神,默念口诀,他腰间的百宝袋悬空其中,忽而,落涯分出一股泉水,蜿蜒流淌入敞开的百宝袋内,阳光透射出一弯虹桥。

      泉水中却有一条小鱼,从空中的水流中一跃而起,好巧不巧打在敖厉脸上,他陡然分了神,原本好好行进的泉水失去控制,哗得落了地,辛仪正站在一弯水柱下,冷不丁顶了一脑门的冷泉。

      “敖厉!!!”

      辛仪抹了把脸,睁开眼看见那一贯冰冷的脸上竟带着笑,她气得不行,提臂张开五指,泉水被她引出直直冲向敖厉,同样撒他一脸的水。

      她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敖厉抿了抿唇,学着她的样子,也引了水来,辛仪见势不好,先是腾挪移位,再施法控水,两道水柱相撞,落地几条小鱼扑腾甩着尾巴,拍在岸上啪啪作响。

      结果是两人浑身湿透,初秋的季节还是带着寒意,辛仪练了术法,身体自然比普通人强健,可敖厉锻炼得还不够,两人捡了几条小鱼,就匆匆跑回去换衣服了。

      可敖厉还是受了风寒,辛仪便日日给他熬药——打闹过之后,两人感情倒好了许多,敖厉也愿意多说几句话,还知道开口喊师姐了。

      朱雀门主打算闭关修炼,便令辛仪同敖厉冬明几个徒弟一道下山历练,下山才不过五日,几个师弟妹便被一妖捉了去。

      辛仪今已双十年华,敖厉只比她小四岁,去岁方辟谷,照说先前一直营养不良看起来小小的,这辟谷的一年里头倒是长得飞快,如今已高出她一个头了。

      冬明和辛仪还在商量如何斩杀那妖怪,敖厉却从百宝袋中取出绷带,沉着脸捧过辛仪的手,借着月光看她手臂的伤口,那是妖怪要来抓他,她替他挡了一下,挥剑的时候被妖物的爪子抓伤的。

      辛仪:“冬明,我交代你的,记住了没。”

      “记得了,师姐。”

      “敖厉,届时你直取妖怪的首级,一定要快,不然它会迅速长出新的头来,那时我就不好施法杀它了。”

      辛仪看向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在给她包扎伤口。

      “啊——我都快忘了。”妖物的伤口愈合起来比较慢,若是寻常刀剑,捏个诀就能立时愈合。

      敖厉:“下次别这样了,师姐。”

      “……怎样?”

      她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敖厉却不再解释了,只说:“我会斩了它的头。”

      辛仪道:“那就好,那我们立马动身去救师弟妹他们。”

      好在三人配合默契,妖物都没来得及吃一个人,就被他们封印斩杀了。

      遭受妖物侵扰的百姓倒是感恩戴德地要请他们吃宴席,辛仪虽说辟谷多年,可还是时不时嘴馋,这有人要说请客自是一口应下,带着师弟妹几个饱餐了一顿。

      敖厉总是要时不时抓过辛仪的手腕,捧着端详她的伤口愈合情况。

      冬明酸得不行:“师弟,我也受伤了呢。”

      敖厉拿出自己带的伤药,大方道:“师兄拿去用。”

      冬明:“……”

      辛仪笑着,在市集间缓缓穿行,她摸摸敖厉的头,“我们师弟真是贴心小宝贝。”

      再后来下山历练,几人年纪渐长,术法已是同龄少年人中的翘楚,在修士间颇有声望,更为人称道的,则是朱雀门门下徒弟的样貌,个顶个的好,因此万剑宗其余三门门主总疑心他是按相貌挑的徒弟,不然怎么挑到如今,首徒还只有二十来岁?他们几个的徒弟里,最年长的都百来岁了!每每此时,朱雀门主便捋着自己的长胡子,笑说缘分使然。

      辛仪二十三岁生辰这日,朱雀门前来送礼的白鹤就没飞停过,多是男修士送的,虽说盛情难却,可她于此却是不堪其扰,躲到了自己的小院。

      敖厉高束着发,负着长剑,他这些年又是修炼术法又是练习剑术,身量和体魄都让人几乎忘记了,多年前他那瘦弱不堪的小身子骨。

      若说朱雀门中样貌最好的,不是辛仪这位首徒,该是这位关门弟子,半魔出身的敖厉。

      只是他不常在各峰间走动,又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不爱笑,知道的不多罢了,但偶尔出现,也还是能惹得一众少女痴迷倾慕,绝不夸张。

      敖厉等在辛仪的院门前,她养的白兔见到敖厉,都不用他开口就主动跳去敲门,然后又蹦哒蹦哒地跳回到他脚边,趴在他的鞋子上,装出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敖厉屈身将白兔抱起,兔子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长耳朵乖顺地伏在脑后。

      小院的门开了,敖厉踏进去,辛仪正倒腾出了长寿面,桌子上另放了一碗,“你来的正好,我还刚想让这兔子去喊你呢,快来吃面。”

      敖厉过去坐下,师姐为满足自己口腹之欲,多有下厨的时候,她手艺竟也不错,每每做了什么总会令白兔来敲他的门,喊他一道品尝。

      辛仪和他一道吃,“明日我要下山一趟,师父在闭关,冬明需炼丹,门内众多事务你多帮忙照看。”

      敖厉皱皱眉:“师姐要去做什么?”

      辛仪道:“南边有邪祟作乱,我去看一看,也躲一躲这些送礼的白鹤。”她还是忍不住,苦恼地叹了口气。

      敖厉:“我陪你去?”

      “不用,剑诀你还得多练练。”

      “何时回来?”

      辛仪:“一两个月吧。”

      敖厉皱眉看她。

      白鹤唳啼,从山峰外振羽而来,朱雀峰上几回盘旋,复又归返。

      南方多瘴林,辛仪服用了剑宗弟子炼制的避瘴气的丹药,就在丛林深处一废弃的茅草屋里住了许多日,她探知里面有一只大妖,已传音至剑宗——她无法独自拿下这只妖怪,故而并未擅自进入。

      哪里晓得她还在边界外捉小妖探消息,这大妖竟突然闯出来,她挥剑抵挡了好半天,还是因力竭被抓了去。

      藤妖的老巢在巨树洞里,她的手掌被藤妖刺穿,连着藤条,血缓慢地流出伤口,妖怪正通过藤条吸食她的灵气。

      辛仪昏昏沉沉的,双目已难以视物,再这样下去,她的手脚也会渐渐失去知觉。

      藤妖通智,知道她联系了同门,想是要吊着她引来别人。

      敖厉在辛仪离开的第三日就忍不住去找她了,这些天一直躲在暗处,也不敢出面,只是日夜守着她那间破草屋,她被抓之前,他被藤妖分身引开,好不容易杀了分身回来找她,才发现她不见了。

      他施法找到她时,也同时感知到了她的灵气正在逐渐消弱。

      他提了剑,有句话没和辛仪说,他的剑诀已练成了,法术更是在她之上,一直以来都想要变得更强,从前是为了能与她匹配,如今却知道是为了护着她。

      藤妖隐匿在这丛林深处,是乘黄收押入下世天的漏网之鱼,他耗费一半修为,将它斩杀,一身白衣尽是血,树洞里有莹莹发光的树叶,贴着树洞内壁,借着微弱的光,他瞧见了躺在那的师姐。

      他的剑落在地上发出撞击声,他走过去,半跪着将她的手抬起来,手掌上被刺入的藤枝已断,他捏诀将外伤愈合,继而单手结印,轻放在她的额头上探她内府。

      他低声道:“师姐,还好我赶到了。”

      她没什么大伤,只是灵气消耗多了,感知有些弱所以一直昏迷。

      他就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偶尔摸摸她的头发。

      敖厉是半魔,体质特殊,譬如修炼术法较常人更容易,身体愈合能力也不错,他幼时曾被人用铁锹砸入了小腹,几日后便好了,这也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会既害怕他,又要欺辱他。

      后来被朱雀门主救下,和辛仪一同长大,她一直都很照顾他,他也愿意信任并依赖她。

      从前,他以为对师姐是敬重,如今这一遭终于知晓,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将她视作心上人。

      迷林渐渐起了雾,丛林内外一片寂静,他终是忍不住,探身吻在她的唇角。

      辛仪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她,下意识伸出手抓紧身前人的衣襟,敖厉离她很近,往日里练的静心此刻全忘了,他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大得仿若就在耳边。

      “师姐……”

      ……

      辛仪醒来时是在城里的客栈,宗门中的师妹在照料她,言说之前他们迷雾和瘴气困了好些时候,好不容易破了瘴气,却在那间草屋发现了昏迷的她,身边放着那藤妖的妖丹,想是师姐已灭了那大妖,重伤昏迷了。

      可辛仪却知道,灭妖的另有其人,是有人救了她,还将她带到了她暂住的地方,更是留下内丹——只是一时难以找到那人。

      回到剑宗,她直接倒下就睡了过去,天色暗下来,今夜乌云笼罩,无星亦无月。

      敖厉站在她屋门外,他轻轻闭上眼睛,屋里的辛仪呼吸平稳绵长,已然是熟睡了,再睁开眼时他就站在她床前。

      他脱了外衣和鞋袜,钻入她的被子,先是半撑着侧着看她睡颜,继而又伸手去摸她的面颊,指头轻轻地点着她的眼角和鼻尖,半魔修炼后,夜间视力极好,就这样看了好一阵,终是没耐住,红着脸去亲她。

      他撑起了身体,被子自然被他带的下滑到了腰际的位置,敖厉喉结上下动了动,额头抵在辛仪的下巴尖上。

      “师姐……你若生来就是我的……该有多好?”

      ……

      辛仪醒来后便去了正殿,朱雀门主仍在闭关,她需得代为处理一些门内堆积了的事务,可没想到敖厉到得比她还早,正襟危坐在桌案前写着文卷,冠衣束带,一派皎皎君子的模样。

      见她来了,笑容如春风拂面,阳光打在他侧脸上,另一半陷在阴影里,“师姐何时回来的?”

      辛仪双手拢在袖子里:“昨日便回了,只是归程太赶,有些累,直接回去睡了。”

      “那今日的文卷还是我来写罢,师姐只需校对即可。”

      辛仪道:“多谢师弟。”

      两人便不再多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巳时正,正殿里进来几个洒扫的弟子,安安静静地做着清理,整个屋子里只有扫地和瓷瓶放到桌上的声响,再来就是偶尔纸张翻页的轻声。

      巳时一刻,整个大殿重归宁静,敖厉换了册子,正巧瞥见辛仪舒展了下脖子,便放下笔,笑问道:“师姐昨夜睡得好么?”

      “还行,挺好的。”辛仪也没多想,只当是寻常的话题,回问他:“你呢?”

      敖厉答:“十分好。”

      辛仪:“那就好,那就好。”心里却在嘀咕:想是真的睡得很好罢,笑得如此温柔可亲。

      第二夜,敖厉变本加厉,估算着她的昏睡诀差不多到时辰了,才踏着月色而去。

      ……

      辛仪近来总睡意昏沉,白日里要修行、练剑,还要处理事务,想是这段时间太累,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这日,竟什么事都没有,得了闲,她便做了一桌子菜,还烤了只鸡,喊来敖厉冬明开开荤。

      辛仪的手艺没话说,冬明吃了满嘴的油,敖厉在一旁陪师姐饮果酒。

      冬明端着啃着鸡骨头,“善哉善哉,师姐若在普通人家中,必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好女子,谁娶着师姐真是有福了。”

      辛仪:“可不是。”

      敖厉却不这么想,若是如此,他便遇不上辛仪,可他只是不说话,见辛仪的酒杯空了,替她斟上一杯。

      冬明:“再过一月便是剑宗大会,听闻是有关魔界封印,师父也怕是要出关了吧。”

      辛仪点头:“就在这几日了。”

      魔界封印每百年加固一次,需得结合众修士合力施法,兹事体大,历来是仙门头等大事,他们这几个小弟子,不知道能不能在那几日里见到各门各宗的大人物。

      冬明酒量浅,早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辛仪此刻的酒意也涌了上来,左手支颐,右手提箸点着花生粒儿。

      敖厉见她脸颊微红,便道:“师姐是不是醉了,要去卧房休息吗?这些我来收拾。”

      辛仪迟缓地点头:“那你可记得将冬明送回去。”

      敖厉道:“我扶你。”

      辛仪摆手:“不用,不用,我岂是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她摇摇晃晃往外面另一屋子里走,敖厉不放心地跟在后头,她踏入卧房,正要往床边走去,不妨原本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今晨被她拖到床旁搁花膏,就这么被绊了一跤,敖厉闪身近前,拉住辛仪,她整个人砸进他怀里,他心上猛地一颤,往后头退了一步,谁知那花膏倒到地上,滑得他也没站稳,抱着辛仪就跌入床里。

      辛仪被这晕头转向一通抱,是醉得更厉害了,她扒拉着敖厉的衣襟,将脸凑上去瞧他的下巴,“你的下巴刚刚好像撞到我了。”

      照说敖厉也着实当了一阵子采花贼,可这时莫名的紧张,便吞吞吐吐地道:“那,那真是,对不住。”

      “无妨,”辛仪摸摸他光滑的下巴,“都是小事。”

      她缩了缩头,鼻尖就差贴到他胸膛上,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了。

      敖厉的喉结,上下滑了一回。

      “师姐?”

      “嗯?”她似是轻哼着回应。

      他渐渐收紧手上的力道,紧抱住她:“你能不能,多为我停留一会儿?”

      怀中的人气息绵长,他等不来答案。

      …………………

      剑宗大会后,师父便与各门主一同赶赴封印阵地,妖族现已少有入世,魔道与之近乎相生而存,妖魔二道同盛同衰。

      如今只有少数几位大魔,想着孤注一掷唤醒魔尊,因此此次封印,便卯足了劲对抗宗门。

      朱雀门主身受重伤,辛仪作为朱雀首徒,不得不扛起门内重事务,又得顾着修炼,几乎忙得不见踪影,敖厉接连几个月都少有见她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外出历练的弟子归来,说敖厉为了救同行的师弟,坠入堕仙印,元神俱裂、尸骨无存。

      三百年后。

      朱雀门主飞升后,便由辛仪执掌门主印,先前的几位门主陨落的陨落,飞升的飞升,而今已是新一代修士的天下。

      ……………………

      辛仪着一身素青道袍,自朱雀门正殿大约走一刻钟,便是八卦演武场,十数名弟子正切磋剑法,东侧大殿是修习术法的地方,如今世道再不似她从前那般,练控水还得去落涯泉。

      凡弟子见到门主,无不作揖行礼,而后又继续做着自己的事,辛仪行至西侧炼器房,冬明正教导自己的徒弟炼制适合自己的兵器。

      辛仪出关没多久,打算下山一趟,要交代他门内事务。

      冬明一手举着书,另一只手掌心里托着一簇火苗,“师姐尽管放心去。”

      辛仪此行,正是要去寻她三百年前坠入堕仙印的小师弟,见不到尸首,感应不到灵魂寂灭,她始终不愿意相信那乖巧善良的师弟死了。

      堕仙印是昔日魔尊造出来的,仅次于下世天的结界,堕仙印共有十层,是专门用来困住修士,慢慢耗去她们的法力,化为界主己用的阴狠阵法。

      她这些年来一直在命人寻找进入堕仙印的方法,如今看来,她是找到了。

      辛仪方才斩杀了不少妖魔,手上的剑沾满了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可不过是一眨眼的光景,她就站在从前住的小院落内,长剑光洁明亮,映着皎皎月光,照出幽静雅致的木屋。

      夜风轻轻扫过她颊边垂落的发丝,她听见木屋中传来异响。

      辛仪皱起眉头,捏着剑靠近木屋,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一把推开门。

      简洁的家具,梳妆台、圆木桌、两把长凳、一把小木杌凳……和床,同她从前的住所一致的摆放。

      床上的画面令她眉头深锁,不少妖兽重欲,辛仪除魔时也见过些景象,可眼前这幕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抬起剑,口中念着静心诀向前一挥,幻觉顿散。

      再睁开眼时,她看到充满瘴气的山洞被不知名的会发光的树叶照亮,景色绚烂,少年用尽大半修为斩杀藤妖,而后为灵力消散过多的“她”治愈外伤,接下来,她看到那少年神色痴迷地注视着躺着的那个“她”,他抚摸“她”的头发,最后近乎虔诚地亲吻“她”,唇舌交缠的声音和少年克制的轻吟充斥着整个空间,若有回响。

      辛仪站在一旁,在挥剑前开口:“这不是你,敖厉。”

      那少年在画面将散时回头:“这就是我,我的师姐……”

      落涯泉,辛仪的兔子在泉边捞小虾玩,爪子上的白毛在水里柔软地散开,可爱的紧。

      “她”正在练剑诀,第七重,横扫、回身,接下来是……辛仪紧盯着幻境里的“她”。

      连那时候她常犯的错误都一个不差地出现了。

      这是她的幻境?不可能,她怎么会对师弟有这种非分之想?

      难道这是敖厉的?

      剑诀的第七重最后一式,剑式落下的那一刻,那个“她”凭空消失,辛仪走过去,落涯飞溅出的泉水滴落在她脸颊,她一个晃神,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少年从小径出现,他如今是不少女修士思慕的对象,容貌俊逸不凡,他浅笑时是十分令人心动的,辛仪想:从前怎么不觉得师弟生的如此好看?

      “师姐,赤云宗的少宗主遣人提亲来了。”

      “……师父已然飞升了。”辛仪想也没想,如此说道。

      “师姐在说什么玩笑话,师父在前殿等你呢,要问你的意思。”

      辛仪神思恍惚,仿佛不受控制地说道:“我不会嫁给少宗主的。”

      敖厉笑了笑:“为何?听闻少宗主年少有为,他又钟情你多年……”

      辛仪情绪回拢,抬眼注视着眼前人,少有的有些不耐:“我不喜欢他,我中意的另有其人。”

      敖厉:“是谁?”

      “是你,敖厉。”辛仪脱口而出道,说完后又不自觉皱了眉。

      敖厉讶然。

      辛仪:“我中意你,你如何看?”

      敖厉愣了好半天,继而缓缓问道:“师姐想我如何看?”

      “你若也喜欢我,我们就禀明师父,结为道侣,若不喜欢我,我亦不会纠缠你,我会选择闭关、或者下山历练,等过了几年,想必不会有多伤怀。”

      敖厉道:“不要闭关,也不要去别的地方……师姐,我喜欢你,想和你长久地在一起。”

      辛仪心中雀跃:“你说的可是真的?”

      少年便露出了真诚温柔的笑容:“真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贴着她的头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了你好久,总算等到了。”

      他的笑落入阴影。

      师父在知晓二人两情相悦后,便回绝了赤云宗的提亲,倒是冬明,他一直觉得师姐与师弟分别同他最亲,可他俩却走在了一起,他总有种自己被排挤的孤独感。

      就连师姐常喊他去蹭饭的那些日子,总会因为一些大事小事耽搁,像是打扫平日里基本不叫打扫的藏剑阁啊,整理过往名录啊,清洗机巧复杂的丹炉青鼎啊这些……

      辛仪爱下山品人世百态,师父常说她固守道心、难移本性,是不可多得的修士,可她比以往确实懈怠了修炼。

      江南烟雨,濛濛雾云山。

      敖厉抱着辛仪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上,结界隔开了雨雾,却隔不开雨声,可他们俩谁都不在乎这一场雨。

      ……

      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辛仪与敖厉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感到愉悦惬意,她做的羹汤他每回都捧场夸赞,隔年的果酒醇香四溢,二人在一处练剑修行、除魔卫道,敖厉惯来宠着她,从未有红脸争吵的时候,只是他总不看时机地点的撒着娇求爱,令她有些许的招架不住。

      梦醒的那一刻,却是在与他相拥而眠的梦中。

      长剑落在岩石上的清响惊醒了辛仪。

      前一刻温存的情人正站在她面前,他红色的双瞳漠然冷寂,明明他们那般的朝夕相处,明明他们一同长大,可她却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记忆里,无论是他们求学的少时,还是幻境里亲密无间的时刻,都不曾见过他一身黑袍,长发束也不束,就那么披在身后的样子。

      还是敖厉先开的口:“真是把忠心的剑,若非是它,我可就能永远困住你了。”

      辛仪:“……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

      敖厉:“是啊,寂寞的很,只能造幻境来打发时间,可惜了,我能造出所有人,却造不出一个完全的你。”

      他微笑,表情似是陷入什么美妙的回忆一般:“好在你来了。”

      辛仪:“这个幻境,为何会为你所用?”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半魔,从前的魔尊,也是个半魔。”他已是毫无隐瞒,“只是厌烦了做魔尊,想试试看做人,就卸了记忆与法术,后来阴差阳错进了这里,才慢慢想起来。”

      “魔尊不是被封印了?”

      “我不愿意,谁能封印我?那是假的。”

      所以说,这些年宗门最头等的大事竟然是个笑话……辛仪无奈叹气:“十重幻境,我那是第几重?”

      敖厉:“第七重。”说完,有些疑惑她为何偏偏要问这个问题。

      辛仪深觉这些年学有所成,魔尊的幻境她能破七重,只是若非是他,恐怕她在这个堕仙印是有去无回。

      辛仪:“让我出去。”

      敖厉的表情慢慢冷下来,再不复方才有问有答的乖巧模样:“不可能。”

      辛仪叹气,走上前去,在他思考着该如何锁住她时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出去,你来剑宗提亲。”

      敖厉:“……”

      三百年不足以令他获得魔尊的全部法力,所以他……出不去,只是有爱人加成,修炼起来比之前的三百年还要快,不过一年他们便出了堕仙印,辛仪倒是在其中获益良多,法力更上一层楼。

      来自魔尊的白鹤扛着只兔子盘旋落入朱雀山门,听闻,万剑宗的朱雀门主将要嫁给归来的魔尊了。

      有人说,这是魔族与修士的联姻,约定此后再不起纷争,毕竟妖族退隐后,为祸人间的魔族这些年也安分了下来。

      冬明在见到魔尊之前,一直信以为真,以为辛仪忍辱负重,每当辛仪要解释时,他又作出一副“我懂我都懂你不必多说”的模样来。

      ……

      “师姐,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爱你,自然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话,从未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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