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寻凶记》土土安心

1、惊愕

　　“嘿！仙人指路，保准您啊——日进斗金！”
　　“哟！夫人您命数好啊，耳珠隆起有垂，留福！看来府上又能添位小公子了！”
　　“哎呀——大人您别急呀，俗称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我这有块面过佛祖的玉，保您出入平安！
　　一两银子。”
　　算命佬嘿嘿地嗤笑，露出一口整齐光洁的牙。
　　街头巷尾，行人来往。熙熙攘攘的街道旁，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旁边撑着一竹竿，上搭一块油布，提着“算卦”两个大字。下边飘着一根红丝带，分外惹眼。
　　算命佬肤白，从鬓角留起五柳长须，脸上嘛嘛癞癞地长满痘瘢，大家管他叫“雪麻子”。
　　一个大腹便便，锦绣华服的男人快步走来，坐在小凳上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
　　“大.....大师，你快帮我算一卦。”
　　“甭急，您尽管讲便是了。”雪麻子啖口茶，嗔笑道。
　　“我儿最近呐，刚拜入了明家门下作弟子。咱这种出身，能被仙首世家收录，那——是鸡..鸡犬得道，光宗耀祖啊！
　　可......可是啊......”男人竖起眉毛，望了望左右，凑近了小声道，“刚入门，明家家主就暴毙了！那惨状，两只眼
　　睛都出来了，张嘴吐舌头呢！听闻啊，尸体怨气缠身，疑是为恶鬼所杀，但谁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听罢，雪麻子瞪大眼睛，暗中称怪。
　　雁塔明氏，奉贤琼氏、花溪柳氏，葭荫叶氏，谷峰桑氏，昌黎施氏，五家近年相处还算平和。明家地处水陆交通要地，降水充沛，农业发达，又临天然矿山，可算是富人的温柔乡。虽然门下尽是膏粱子弟，平日铺张浪费，但总不得招人如此憎恨。定是些陈年江湖恩怨。家主明信为人周到，八面见光，俗话称“伸手不打笑脸人”，怎落得如此下场？
　　“我和夫人老来得子，孩子都还没到取字的年纪，要是沾上个不干净的玩意，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家便绝后了啊！
　　这是我儿的生辰八字，您看这事要怎个解决好啊？”男人递出一张红纸。
　　王八羔子蛋，儿子要死了还想着家里续香火呢。雪麻子腹诽。
　　不过事情奇怪归奇怪，生意还得做。
　　“嘶——凡人算卦得问天，涉及到怨灵的话，得问地，这得折阳寿啊。”雪麻子挑眉，摸了摸长须。
　　“明白，明白。”男人抬手便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
　　算命佬喜露眉眼，嘿嘿嗤笑道：“那我便舍命陪君子，算上一卦。”
　　......
　　“嗯——您家公子命数硬，吉星高照！只不过——”算命佬沉吟半晌。
　　“大师？”男人抬眼欲窥算命佬的神情，却只望得墨镜上的两团黑糊。
　　算命佬开口道：“不过平日需得注意规矩行事，切忌出人风头。这有两道符，您装进囊中，让小公子平日悬在腰间，怨灵半夜不敲门，诅咒三年不上身！”
　　“欸！谢谢大师，谢谢大师！”男人面露喜色，接过符纸，欲起身离开。
　　“一符十两。”
　　男人一愣，嘴角笑意还没下，抬头与算命佬对上眼。算命佬又是在嘿嘿地嗤笑。两人互相盯着对方半晌。男人咬牙从锦袖中掏出银两离开。
　　雪麻子将银子摸入衣袋。
　　收摊！
　　已尽黄昏，雪麻子走至镜湖边。湖面清明澄澈，隐隐泛着粼光。雪麻子蹲在湖畔，痴痴地望向水中的倒影。
　　这张脸看久了，倒是越看越亲切。
　　他摘下墨镜，撕掉长须，洗去脸上的胭脂粉黛。清澄的湖水反映出一张白净的脸。
　　男人说的事总让他放不下心。他戴上斗笠，拾起佩剑，匆匆往雁塔赶去。

　　雁塔几公里外的樊楼是明氏子弟乘师父不在时，改善膳食的好地方，以酿的一手“颜红酒”闻名。檐上挂着一排红灯笼。左右两侧的小童额点朱砂，头束羊角，手摇红扇。
　　“来碗酒！”雪麻子大步流星地踏进樊楼，落座角落。
　　樊楼内部雕梁绣栏，画栋飞甍，辉煌依旧，却比往日少了半分人气。酒楼里客官都默不作声，相互使眼色，氛围甚是微妙。
　　想来是和我一样到此来打听消息，既然无人可言，无人敢言，看来真如那男人所说，事情怎样还没有个定数。雪麻子暗算。
　　不久，来了几个身着缕金鸿鹄远翔广袖衣袍的少年郎，个个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为首的柳眉淡描，色如春杏。
　　雪麻子认得他，他就是明家长公子明雨霏，为明信妾室所生，前几胎都是小姐，明信那老家伙自然对明雨霏上心些。明信死后，自然是由他这长公子继承家位。
　　如此一来，各种猜忌与狐疑便随着刚烈的风，落到了他的头上。
　　一行人于殿中坐下。殿中，位于整个樊楼最中央的地方，各个客官一两人便占尽了左右的大桌，唯独把这张空了出来，只等主角登场。
　　“不过是远派几天，怎得生出如此事端。”同伍的少年沉不住气，重重地把佩剑拍在桌上，八角仙桌霎时裂了一道痕。
　　“人多眼杂，注意言行。”明雨霏狠狠瞪他一眼，又立即回望众人：“速速吃食，稍作歇息后马上赶路。”
　　明雨霏身形纤瘦，看似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这一瞪却具有十足的魄力与不可抗拒的威严。雪麻子真不敢相信，这小少年年方十七，却已有如此气魄，一副正派家主模样。看他们一行人炯炯的双眼里透着血丝，眼袋隐隐泛着乌青，雪麻子便知道，定是接到家主暴毙的消息后一刻没歇便赶路回来了。
　　几个缕金衣袍的少年也注意到了来自各方虎视眈眈炽热的视线，整顿饭上只顾低头扒饭，绝不多言。饭后把碗筷一撂，又起身走去。
　　看来各位客官的算盘是打不响了，今天这殿中可没有好戏上演。
　　雪麻子随即跟着离去。

　　一行人来至雁塔明府，明府朱漆大门，门上铜钉锃亮，仿佛无事发生，仍是一副峥嵘轩峻的豪华气派。大门微开，依稀可见门后几个劲装结束，青衣短布的草鞋看门打手。几个缕金衣袍的少年推门而入，跨过门槛，直直向里走去。
　　让外行打手看门，连结界都没有，估计自家子弟和其它各仙家长老都在内府里安顿着。
　　雪麻子已有多年未在世人面前露过真容，况眼下明府不宜多他这个外人，无故显身只怕惹得自己一身脏，但明信暴毙的事情着实古怪。思来想去，雪麻子到远处墙外避人耳目的地方，右脚点地跃起，翻过墙头，稳稳落入府中。
　　雪麻子沿着游廊一路走去，路上都未见有下人，约莫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大厅。雪麻子在窗外数十米的地方往里窥探，发现都是熟悉的脸庞。
　　明雨霏正坐在厅上正中的黄花梨圈椅上，双手搭在扶手上，面容沉静。左右两侧各坐着其它各家长老。厅堂的正中央，放着一口棺材。
　　右一黑袍缓带，凛若秋霜的男子是琼家家主琼世泽，是雪麻子的从小到大的玩伴，算是同穿过一条裤子的情谊。左一一领青衣，面目含春的是叶家家主叶芄兰。叶家上任家主叶红缨前些年恰巧仙逝，弟弟叶芄兰继任家主位置也不过几年。
　　雪麻子与他们二人旧时是同窗。他们二人如今能继任家主之位，在玄门百家中颇有名望，雪麻子一点也不惊讶。
　　一个是天降福星，落草时灵魂由代表祥瑞的凤尾杜鹃伴着日月与甘霖牵引至琼家；一个是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佯扮了十几年的“猪”。他们两的能力，雪麻子是知道的。
　　见同辈们都已成为修仙世家里的名士豪杰，自己却流落人间，无所归依，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只叹时过境迁。
　　左二的男子是唯一场上站着的，敝衣旧服，相貌魁伟，背负一把重斧，雪麻子虽没见过他，凭这一身打扮也认得是桑家的人。
　　看来今日是群英荟萃啊。
　　明雨霏垂下眼睫，青丝垂落在肩，左手轻抵太阳穴，右手食指轻点圈椅扶手。满堂一片肃静。
　　“今日感谢各位贵客念在与家父的旧情前来探望。如今家主惨遭此祸，无非是‘恩怨情仇，权势官途’八个字。明家行得正，坐得直，倘若家父平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在下在此替父请罪，但此事我定会令人彻查清楚，免得扰了大家安宁，彼此心存芥蒂，伤了和气才是。”明雨霏淡淡开口道。
　　年方十七便赶着坐上家主之位，还是差了些火候。雪麻子心中盘算。
　　“今日时候不早，便请各位早些回去歇息。”明雨霏起身作礼准备离去。
　　见状，雪麻子心里有些郁闷，他真想亲自掀开棺材，看看明信到底是个什么死法，如何让各家脸色如此难看。念在场的都是故交，雪麻子壮着胆子踏入正门。
　　“且慢。我来迟了，失礼。”雪麻子摘下斗笠，弯腰赔不是，“云家云子清，见过准明宗主。”
　　云子清露出神采飞扬的笑容，梨涡浅映。
　　众人心中一惊，齐齐向他望去。
　　云子清？！他不是早在八年前云家覆灭的时候一起死了吗，他怎么在这？
　　乘他人不备，云子清拔剑出鞘，将棺材上封印所用的符纸斩断，一脚踢翻了明信的棺材板。
　　一股熏臭袭来。里面穿着金纹镶珠大红袍的白骨突然起立，身上各处的烂肉哗哗往下掉，血水已呈黑色，浑身散发着腐肉和尸变的恶臭，仅有半张脸还能认得是明家前家主明信。
　　打开棺材之前，云子清以预想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被这滂臭的味道打了个措手不及。明信龇着半破流脓的牙，江子清被熏得眼冒金星，左手一掌向它拍去。
　　这一掌，他甚是后悔。明信胸前黑糊糊黏腻腻臭哄哄的烂肉就这么粘在了他的手上。他顿感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排山倒海地翻涌着。他倏然一张嘴，一口黄胆水就吐在了前来救援的琼世泽身上。
　　云子清瞬间感觉自己多了股莫名的神力，因为他看见琼世泽的既惊愕又无奈的脸上似乎多了三道不存在的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