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 抗战 远征军】土匪窝的春天》刘火城

34、那些义举默默无闻

　　就在这时，持刀人说话了：“别开枪，别招来鬼子。”
　　姑娘喘着粗气放下了枪，红着眼睛转过头：“恩人，多谢恩人……咦？”她忽然笑了，眉眼弯弯：“是你，怎么又是你？你救了我三次啦。”
　　持刀人：“我不认的姑娘。姑娘后面还有追兵吗？”
　　姑娘：“没了，就他一个人抓我。恩人真的不记得我了？”
　　持刀人：“我……”
　　棚子里的李青石坐不住了，他从棚子里走出来，转手带上门，把中年人的尸体往棚子后面托：“二位搭把手……你就别帮忙了，女壮士来吧。”
　　姑娘也不问李青石是谁，把枪往腰上一插就过来帮忙，两人抬着尸体到了棚子后面，简单藏在了灌木丛里。
　　李青石：“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姑娘：“你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是好人的。”
　　李青石更生气了，心说你这小妮子别这么快套近乎，老子才不是好人。刚才要不是没按住少爷，我们可不想这么快救你。冒冒失失救了你一命，惹了大麻烦怎么办？
　　正想着，赵碌黎一瘸一拐的过来了，他在树叶上擦干刀上血痕，把短刀递给李青石：“刀不错，下次出刀快点就好了。”
　　李青石瞬间瘪了：“这是你送我的刀，你亲手送的。”
　　赵碌黎想了想，坦白道：“忘了。”
　　姑娘笑道：“他记不住脸和物品的，你只管说名字和事件，他就记得了。”然后转头对赵碌黎道：“我叫楚暑，恩人在玉连山救了我一次，在淞沪会战救了我一次，这是第三次啦。”
　　果然，赵碌黎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不是在上海找你兄长吗？怎么到了……”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楚暑落寞的垂下眼：“我本来住在东岸南平乡，前年听说我哥哥在缅甸，就去了西岸找他。我确实也过了几天的好日子，但后来日本人来了，哥哥也变了。”
　　李青石终于想起来这姑娘是谁了，这是十六年前自己和少爷救的人啊，这姑娘还祝他俩百年好合之类的来着。他瞧着楚暑的漂亮脸蛋，觉得这小妮子顺眼些了：“你哥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他也是为了不得罪人才出此下策，他也想保护你。”
　　楚暑：呸，他就是个软骨头！要是他有点骨气，早就去打日本人了，才不会给鬼子当汉奸！才不会卖我！他就是为他自己，不为我！
　　李青石：………
　　楚暑又看向赵碌黎：“恩人，你快躲起来吧，鬼子都在找你呢。”
　　赵碌黎：什么意思？
　　楚暑：鬼子刚才压了一个当兵的过来，还叫乡亲们都去看呢！他们说，这人是侦察兵。

　　楚暑说，自己由于主动剃了光头，还有一个狗腿子哥哥，所以能平安住在腊勐乡。腊勐最近的所有事她都知道。
　　大概从一个月前，街上的巡逻就严厉了，每家每户都不得收留流民，鬼子天天上街欺男霸女，弄得民不聊生。三天前，自己的狗腿子哥哥无意透露给她，说鬼子在找两个侦察兵，找不到就屠村。昨天晚上，终于有村民忍不住透露，说自己邻居是个搬来的流民。日本人立马冲过去抓人，经过搜查，果然找出了枪械。现在他们在找最后一个人。
　　………
　　“鬼子把那个兵捆在东街头的空地上，让大家都去看，还说什么最后那个侦察兵不出来，他们就把这个人一直捆在这里晒死，然后再屠村。”楚暑咬着牙道：“可那个兵我知道，明明是一年前救下的侨民，还说什么侦察兵，全都是骗人的！”
　　李青石也道：“肯定是骗人的！”
　　赵碌黎却很着急：“那个被抓的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楚暑：“长的黑乎乎，瘦骨嶙峋、尖嘴猴腮的，他没有名字，姓燕，大家都叫他燕子，我叫他老燕。”
　　赵碌黎不说话了，他努力想了想，忽然道：“他确实是个侨民，我在缅甸见过他，开橡胶厂的。”
　　李青石：“是吧，我就说鬼子是骗人的，就像杀人罢了。”
　　赵碌黎没说话，他沉默了片刻，伸手一指李青石：“他姓李，那年在玉连山，是我们一起帮了你，你以后跟着他走。”
　　楚暑比李青石还着急：“那你呢？”
　　赵碌黎：“我不能拖累老百姓。”

　　楚暑和李青石拼命阻挡赵碌黎，没想到少爷脾气是死倔死倔的，怎么劝还是坚持自投罗网。李青石左右讲不清道理，急得跳脚，都想把人直接打晕了扛走。
　　赵碌黎被他闹的没辙，把楚暑晾在一边，扯着李青石的领子走进树丛，一副冷漠训话的模样，语气却是软软的：“那两个下落不明的，鬼子以为他俩还在西岸，实际上他俩在过怒江时淹死了，根本没到西岸。西岸知道有十八个侦查兵，还知道两个兵没回东岸，这意味着他们知道我们的情况，东岸有内奸。那个燕子不是我的兵，倒霉被抓了，现在还差一个，我得过去，不然西岸戒备森严，何月升他们过不了江，你们也过不去。还有，真锅龙二心狠手辣，真的会屠村。”
　　李青石反手抓住他：“可是你过去也没用啊，他们想杀人，会找各种理由杀的。”
　　赵碌黎道：“我是长官，我去了，鬼子就知道东岸已经没有侦察兵了。而且他们找齐了人，就会放松警惕。”
　　李青石：让我替你去吧！我就说我是你。
　　赵碌黎：城山少佐认识我，你替不了。
　　李青石：啊？他怎么也认识你啊……那我就说，我是你营长！我是独立团三营营长！
　　赵碌黎：独立团只有一营二营特务营，没有三营，编瞎话也不编个靠谱的。
　　李青石：嘿嘿，所以我是三营营长啊。
　　赵碌黎：………你不是军人，没当过兵，你还是走吧。
　　李青石：谁说我没当过？我干过，还当过班长！
　　赵碌黎：好，就算你是军人，但这事是我指挥失误，让我自己解决。
　　李青石：我不管！你又要寻死觅活，我不能放你走！
　　两人正争论，楚暑忽然走了过来，犹犹豫豫的开口：“我刚想起来，抓我的大伯还带了俩副官，他俩都在街口，我要是不回去他们就生疑了。”
　　赵碌黎松开李青石的领子，给他整了整衣服：“你大伯叫我砍了，你别回去。”
　　楚暑道：“我只是回去安抚一下他们，他们要是发现大伯失踪了，四处找人可就麻烦了。放心，一句话的事，说完了我就回家，回家收拾东西躲山里。”
　　赵碌黎问：“你不想跟我们走？”
　　楚暑看着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不走，留在这儿，不能连累恩人。”
　　赵碌黎：“这不是连累，军人就应该——”
　　楚暑：“南平乡夹竹桃最里面那间院子，是我留给长官。”
　　赵碌黎：什么？夹竹桃？
　　楚暑伸手拢了拢头发，利利索索的给赵碌黎鞠了一躬：“小女祝两位顺遂此生，永不相负。”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那笑容像是寒冬里冰面上的阳光，灿烂温柔，但冰冷沉寂。赵碌黎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
　　赵碌黎道：“姑娘若是坚持回家，快些收拾快些走，就当是没见过我们，枪小心收好。”
　　楚暑点点头：“放心吧，恩人也要小心。”说完盈盈一笑，转身离开。
　　赵碌黎本想叫住她嘱咐几句，可惜没有了机会，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远了。
　　也祝你顺遂此生。他在心里默默念着。祝你平安喜乐，顺遂此生。

　　楚暑走了，李青石终于有机会扶着赵碌黎进了棚子。棚子里躲藏的众人听到他们的声音，纷纷探出头：“少爷的刀真厉害呢。”
　　李青石招呼众人：“快走了，快走！这里离鬼子太近了！换个地方！咦，花和尚呢？”
　　灵心大师揉着腿站起来：“欸？”
　　李青石放下赵碌黎的胳膊：“背个人你行不？”
　　赵碌黎贴着墙站住：“背谁？”
　　李青石往他身后一指：“这个——”
　　赵碌黎不明所以，很放心的回头看，还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李青石突然暴起，冲着他的颈部一掌劈下，然后在赵碌黎晕倒前一把抱住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声不吭的看着李青石。
　　韩江流挠挠头：“闹矛盾了？不至于吧？我琢么着——”
　　“去你妈的，谁问你了？”李青石恶狠狠的叫道：“花和尚，干嘛呢？过来背人！”

　　腊勐乡街口空地上围了一大群人，一个脏兮兮的瘦高个儿站在人群最前，木然的垂着头，两个矮个子日本兵一左一右看着他，三个一脸凶相的日本兵外加一个白净的翻译官站在他身后。人群里私下议论着：
　　“这不是老燕吗？他是侦察兵啊。”
　　“住这么久都算侦察兵，侦察不是来了就走吗？”
　　“谁知道呢？抓的就是当兵的！”
　　“幸好我没当兵。”
　　“…………”
　　人群中，把自己抹的灰头土脸的楚暑又往自己的脸上蹭了点灰，拖着步子慢慢走向老燕。
　　“可惜啊，还叫老燕呢。”她的声音微弱但尖锐：“才三月，燕子飞不回北方啦。”
　　忽然，老燕把头抬了起来，他扫视人群，在楚暑的脸上略做停留，然后移开了视线。他看向西方青翠绵延的高黎贡山山脉，看着高大的阴登山和松山，口中喃喃自语：“兄弟们，向前走……兄弟们，向前走……”
　　老燕身后的日本兵问翻译：“他说的什么？”
　　翻译官：“抱歉，没有听清。”
　　日本兵用枪口戳老燕：“你说什么？”
　　老燕抬起头，用带着方言的声音唱道：“五千年历史的责任，已落到我们的肩头。日本强盗要奴役我们的国家，奴役我们的民族！”
　　翻译官连忙对身边的日本兵道：“词听不清，曲调熟，远征军唱过，应该是军歌的一首。”
　　日本兵大怒，直接跳起来用刺刀戳他：“（日语）你给我闭嘴！”
　　老燕一下子倒在地上，血从后背渗出来，嘴里还是坚持：“我们不愿作亡国奴，不愿作——”
　　话音未落，日本兵用刺刀刺穿了他的肩膀，老燕顿时鲜血直流，与此同时，街口西头突然响起了枪声。
　　许久之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腊勐乡东边的山林，李青石小心翼翼的领着大家在树丛中穿行，灵心大师背着赵碌黎走在他身后，高矮胖瘦四个孩子在队伍中间，小蛇和腿脚逐渐恢复的王牧师走在靠后的位置，韩江流提着枪走在最后面。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天色将暗，人也累了，李青石便寻了块空地坐下，让大家喘口气。韩江流用脚在地上一扒拉，然后一屁股坐下，放下背包分粮食。粮食只有玉米，大家一人一根啃的很高兴。
　　小矮嚼着玉米，含糊不清的问：“李先生，我们这是在哪儿啊？董寨还是榕树寨？”
　　李青石正忙着把赵碌黎从灵心大师身上抱下来，他随口说道：“都不是，我们在寨子南边的山里，我们不进寨子。”
　　小高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差点呛到自己：“李先生……咳咳，会有鬼子追过来吗？”
　　李青石把自己衣服脱了，垫在赵碌黎腿下，把他的上半身放在自己怀里：“看运气。”
　　小蛇：“我有点怕呢。”
　　小矮安慰他：“吃饭，吃饱了就不怕了。”
　　小胖看着玉米：“吃不饱。”
　　灵心大师道：“你吃我的玉米吧，我和青石去挖点野菜。”
　　小胖：“我只吃一半。”
　　灵心大师：你都吃了吧。
　　小胖：只吃一半。
　　王牧师难得腿脚顺畅，他蹲下检查了一下赵碌黎腿上的伤，见伤口恢复的不错，没有流血，他又扶着赵碌黎的脖子看了看：“手底下可以啊。”
　　李青石顺了顺赵碌黎额上的碎发：“那必须的，我的人嘛，有分寸。”
　　他把赵碌黎微微抬起，示意王牧师接住，王牧师收拾一下身上的零碎，把人半抱着揽在膝盖上。
　　李青石拍拍灵心大师的肩膀：“我和大师去去挖野菜，你们先吃，小心点。”
　　小瘦已经把玉米吃完了：“好的，我放哨！”
　　李青石“嗯”了一声，和灵心大师一前一后往山坡上走。
　　山坡上长满了各种植物，李青石和灵心大师各挖了一把能吃的野菜。期间，灵心大师一直在低声哼一首曲子：
　　兄弟们，向前走。
　　五千年历史的责任，已落到我们的肩头。
　　日本强盗要奴役我们的国家，奴役我们的民族。
　　我们不愿作亡国奴，不愿作亡国奴。
　　只有誓死奋斗，只有誓死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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