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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午后晴时。
      李沉照捧着一盏时令新茶在手,花茶香馥郁,展目望向隔间外的芭蕉假石。
      净玉打帘儿进来,身后却跟着张氏。李沉照将才抿一口新茶,正要露出一点儿惬意之色,余光瞥见张氏,便将小盏归置手边,蓄起笑容:“张妈怎么来了?”

      张妈见自个打搅了齐王妃品茶,笑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今日要将店契交给官府,我瞧这店契的名字似是有异,便来问下王妃娘娘。”
      她从衣襟间抽出一纸来,展于人前:“这上头写的小满二字。”她一副疑惑模样,“虽说这上头不写您与殿下的名讳,可老奴思来想去,也不知齐王府中有小满此人?”

      李沉照见字,忽然哑然。
      溯想那日,她提笔写信、寄回母妃那里,落款便是小满。在书案上昏昏睡去,醒来肩上却有他的薄氅。
      而她在信中提及德昭仪身体孱弱,却因俸禄之故,迟迟不肯用好药治病;更是道出了嫁于北国的目的。

      他知晓小满二字,因此,他必然看过那封信,知晓所有内里,清楚她的窘境。
      那么,那日归宁的筵席之上,便是替她出头,而不是在试探。

      一点温烫从李沉照的耳尖悄悄漫起,心池亦微微漾起温波。
      她温声道:“不妨事,你就照这个递交就好。”话语期间,她已将此番情容妥帖地藏泯住,“张妈特地跑来我这一趟,却不寻殿下问,是不是殿下有什么事?”

      张氏见她细腻至此,不由笑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咱们王妃娘娘的法眼。是了,殿下进宫面圣了。具体是因何事,老奴不知,走时还说,晚上要喝羹汤呢。”

      李沉照点头,于心中思忖:齐王甚少于禁中走动,国君亦无圣旨召见,此番往宫中面圣,必然是事出有因。

      想至此处,面上依旧带笑,关慰般地看去张氏的膝处:“这酒肆离齐王府的脚程可远了,您来可搭乘软轿了么?您膝盖不好,下回差别人送来就是了。”

      “别人老奴不放心啊。”张妈连连摆手,“那轿子向来都是给您和殿下坐的,我们这些老骨头坐什么。”

      李沉照的眉头虚颦出一道川字,作势假怒:“您坐我的轿子就是了。下回再步行过来,我可要赶您了。”
      张氏自知,这是王妃的体谅,便虾腰应道:“成、成!下回老奴坐轿子来!”

      *

      落雨是禁中偏门敞开时,骤然下起来的。红砖飞檐淋了雨,像失血一般难看。宫道上的太监侍女见雨至,便加紧步伐行走,想着尽早处理完手中事。

      齐王在凌霄殿的宝座前深深一拜,下视金丝绣边的地毯儿:“太子的花园墙角处,有一座土包,其形类山,全乃太子奢靡,早晚要饮鸡舌汤。一碗汤要使多少舌头?一只鸡仅有一舌,如此日夜累积,挥霍无度。且,儿臣查出太子假借公干之名、故意毁坏决口,以此谋财。”

      宝座上一阵冗久的默然。
      博山香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升腾,烟尘燃尽,便呲地一声坠落炉底。

      已是夜间,齐王妃久等齐王不归,总觉出事,心下慌乱,便当即乘轿入宫。
      她走到凌霄殿外,身立青竹伞下。
      青禾持伞,立于齐王不远处。而齐王,则是折膝跪于满是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

      凌霄殿外鱼贯走入一群宫人,这一干人等打着明灯,拥着一位面色姣好的新宠妃嫔,排班整齐地朝殿里头去。那明亮的灯在他肩上闪过一瞬,落下一片黯影。而当他们陆续进入凌霄殿中时,灯烛便无,他身后、身前,是一片漆寂。
      她一怔。远远望着他宽厚的肩山,被雨不住地浇打,却始终岿然跪着,分文不动。

      李沉照的双眉皱成深痕。她心知这是在国君殿外,便压低声量:“这是在做什么?殿下为何在此处跪着?”

      青禾默然半晌,心中早已是忿郁难平。袖下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他暗咬双齿,竭力缓和粗重的语气:“殿下带着账目,检举太子贪墨,被国君罚跪在殿外了。国君说,殿下不嗣事公务,反而暗中调查他的长兄,是为不义、不孝、其心至恶。”

      “既有账目,太子贪墨为事实,为何不罚太子?!”

      青禾深进一口气,“殿下幼时便受太子明里暗里欺辱,之前为了回护乳母,亦在国君面前出言,最后却落得自个被罚。本来以为,此次事实确凿,不成想——”

      她想起他所说的:我的膝盖,不跪皇兄。
      他拦下她,她还冷薄地斥责他:荀谢,你懦弱。
      倘若那天,她真要追究太子之罪,只怕受难的人就是她了。

      一时之间,心如锥刺,酸楚纷纷涌袭。

      她生生压住要漫过眼眶的湿润:“你为什么不给他撑伞?”

      青禾别开脸,极不落忍:“国君说,淋了雨,才能清醒,知晓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
      “如此,齐王才不会再像今日一样冒失。”

      雨在不住下落,却仿佛没有坠于卵石地隙间,而是结结实实、冰凉地打浇在她心头。

      她喃喃语道:“他说错了什么,冒失在哪?”

      她当即丢掉伞,提起裙襟。净玉刚欲伸手拦着自家主子,人却已经小步跑得远了。她心知阻拦不得,只能低叹一声,低身捡起那青竹伞,和青禾站于一边,没有近前去。
      净玉虽然回护自家主子,心中也对自家主子的秉性十分清楚:她若要陪他淋雨,便是不肯有人为她撑伞的。
      但她心中依然十分焦灼,这没说跪到何时,又是漫漫雨天,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忽然有了法子,当即持伞,奔去明夫人宫中。

      李沉照近乎是跑到他身旁,二话不说地跪下。
      膝盖跪地时,发出沉闷的一道磕碰声。

      他曾经想过,或许国君爱重太子,忽略自己,有个人私心之故。他出身为人不齿,国君不喜,避之、远之,也是情理之中;然而真正论事,尤其事体已经明朗,太子恶迹斑斑,国君总会抛却成见评断。
      原来,纵使铁证如山,国君亦然偏帮太子。
      原来,他整个人,都是错的。

      他忽觉自己十分可笑。因为十几年的错认,致使自己被罚跪,岂非可笑?
      “你来做什么?”他闻声,头不转,任凭雨濡湿发间,滑落在身上。
      身心已然麻木,又何惧二三雨珠?

      齐王妃扭头,见他眼眶微红,面如死木。她不忍地偏开视线,只当作未觉他的情容,没瞅见他的狼狈,直视前方。
      她面凝如水,淡漠地听着凌霄殿里头传来的嬉笑声响,冷眼看着在窗纸上晃过的人影。
      里头热闹,却也荒诞。

      她话声干脆,八风不动:“等你一起回家。”

      “……王妃知道我要跪到什么时候么?”

      “不知。”她淡声。

      她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你我夫妻,只在名分,不必这样。”

      “是么?殿下在筵席上回护我,给我母妃单独一笔礼赠,盘下酒肆交由我经营——”
      “荀谢,我不是无心之人。你能跪得,我亦跪得,苦难同担,是为相处之道。”

      ......

      明夫人早便歇下了,净玉这会贸然过来,在外头叫嚷求见。秋兰闻声,掀帘儿出去,见来人是齐王妃的近侍,更是蹙起眉头,抱臂看她:“夫人歇下了,姑娘在外头叫嚷,怕是不合适吧?若真有要事,不妨明日再来。”

      净玉扭皱着脸,“秋兰姑娘,我家王妃这会正在凌霄殿外跪着呢,国君没说跪到何时。您行行好,知会夫人一声,让夫人给支个招儿,或者去国君面前求求情吧!”

      秋兰听是齐王妃受罚,便有些不以为然,语气也冷下来,以手掩唇浅浅打了个哈欠:“王妃若是犯了错,国君罚她亦是情理之中,姑娘请回吧。”她作势要回屋关门,净玉又赶忙伸手拦下,拽住她的一截衣袖:“秋兰姑娘,齐王殿下也在那跪着呢!齐王殿下可是夫人的子嗣呀,夫人指定要难过的!”

      秋兰听见齐王亦跪在外头,登时一惊,就着她的动作转回了身:“齐王妃干了什么?罪累殿下?”

      净玉慌忙摇头,用手匆促地揩一把脸颊,把话说得极快:“是殿下在凌霄殿说错话了,要国君治罪太子,被国君罚跪在殿外了,还不给侍人打伞啊!我家王妃是见殿下久不回府,才入宫的,眼下陪殿下一起跪着了!”

      秋兰先是一句冷言:“自从殿下婚娶后,便屡屡出事!”而后,她敞开门扉,连忙走到明夫人榻前,连脚步声落得太重也全然不顾了。
      明夫人早已教动静搅扰了睡眠,睁开了眼,情容略见不好。
      秋兰哪里顾得及这些,此刻恨不得拽着明夫人便去了:“夫人,不好了。殿下要国君治罪太子,眼下被罚跪在外头了!”

      “什么?”

      秋兰心焦不已:“您快去劝劝国君罢!凌霄殿外的路都是鹅卵石,坑洼不平的,殿下怎么受得了久跪!”

      净玉在外头静待,终于见明夫人随同秋兰出来。明夫人匆忙下阶,步章紧促,不曾注意到净玉站在一旁,净玉连忙追赶上去。
      “你不是王妃身边的人么?怎么在这儿?”明夫人终于觉察,一边走着,一边看她。
      “我家王妃见殿下久久没回来,便入宫了,现在陪殿下跪在殿外。”

      夫人眼中微闪,打量了下她:“那路面,岂是女子能跪得的?”
      “你快些跑过去,叫他们二人回府,国君那儿,自有本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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