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当源稚生回到过去》和泉海

1、第 1 章

　　源稚生缓缓睁开眼，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鼻尖，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
　　下一秒他便为自己居然还活着而感到不可思议，反射性从地上一弹而起，头瞬间发晕，四肢仿佛被车碾过的疼痛猛烈冲击大脑。源稚生皱起眉，习惯性忍痛不出声，捂着前额低喘了几口气，开始在眩晕的大脑内组织信息。
　　他记得自己提着刀跟稚女在红井里对战，稚女的言灵让他重回十七岁时的鹿取小镇，在那个昏黑的地下室里，稚女用刀从背后捅穿他的心脏，如雨般的拳头凶狠的砸在他身上，尽数发泄积攒数年的憎恶与痛苦，失血过多的自己渐渐失去意识，只听见稚女那似笑似哭的声音远去，之后的事情他便不清楚了。
　　源稚生是第一次面对弟弟的言灵，他不知道稚女的言灵会不会让疼痛或伤口同步，只想说自己现在身体上下有够疼。他摸了摸胸膛，稚女的刀曾刺穿此处，然而此刻心脏方位什么伤也没有。
　　……他心想，或许得益于皇血堪称变态的恢复能力。
　　源稚生环顾四周，大致判断这是某座山里，附近没有任何照明，红黑的天际无星无月，还在下着小雨，自己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前方是条奔腾的小溪。他检查了下受伤的地方，右手脱臼，左小腿有处贯穿伤，身体各处出现大小不一的擦伤扭伤，除了可能有些轻度脑震荡以外，还有些在发烧。源稚生内心分外平静，问题不大，伤口看似血肉模糊，但这类连内脏骨头都没触及的伤口，半个小时不到就能自动恢复个七七八八，他仅对痛觉和伤口的不匹配，以及个别的伤口上方，被人盖上了无用的树叶困惑了几秒。
　　他是被谁救了？小孩子？源稚生记挂自己的使命，尚不清楚稚女的生死，猛鬼众的阴谋是否已经成功挫败，甚至连身处何方都还不知晓，但责任驱使他立即振作起来，醒了就不能再悠闲的睡过去。他摸了摸右手，脱臼这点小伤并非难事，掰正复位就能当无事发生。源稚生很快便遇到了困难，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并没那么大力气，皱起眉，看了看手掌，正打算握拳试试力气时，突然愣住。

　　源稚生瞪大了眼，他终于发现最大的异常。
　　——自己的身体变小了。

　　他连忙重新向四周张望，虽然受限于光线和夜雨缘故，多少有些视线不清，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稳感和熟悉的空气气味使他笃定，这里是儿时自己居住的神户山下的鹿取小镇。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稚女的言灵效果吗，我还在稚女的梦境里？
　　他即刻决定好下一步行动：找到源稚女，然后杀了他。
　　“哥哥！哥哥！”
　　听到这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源稚生反射性精神紧绷，手指猛地一握，没能从身旁抓住惯常放在两侧的蜘蛛切和童子切，仅抓住了一根还没他手指粗的小树枝，一块咯手的小石头，和两片曾盖在伤口附近的树叶。没关系，没有武器还有手和脚。源稚生沉下脸，放缓呼吸，肌肉紧绷，身体微微前屈，不动声色的做好进攻的准备姿势，目光牢牢凝视着从不远处急跑来的弟弟，预备着随时打出致命一击。毕竟目前的身体压根坚持不了多久，最好速战速决。
　　源稚女也已变成童年时的模样，穿着过大的旧T恤和短裤，脚上踢踢踏踏一双成人夹板拖鞋，还未张开的五官配合不常剪的头发，让容貌秀气的源稚女更像个女孩。平常他总会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现在却像是在污水坑里泡了个澡，乱糟糟的头发里挂了不少树叶和碎块，中央印着奥特曼图案的T恤完全变了个色，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都擦破了大片皮，砂石粘在鲜红的伤口附近。源稚女见哥哥坐在地上正在看他，本就沙哑的嗓音间平添几分激动，几分哽咽。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源稚生的表情和气场的异常，越跑越急，踩了一脚湿泥，没能把握住平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嘭——”
　　源稚生蓄势待发的攻击骤然被这一摔打断，身体先于意识，急着想要起身去搀扶弟弟，然而骨折的小腿传来的疼痛却立刻让他清醒。他错愕的看着面前的弟弟毫不迟疑的爬起，随意用手臂擦了下脏兮兮的脸后，低着头屁颠屁颠的跑到自己身旁，一把扑进并没像以往那般敞开的怀抱里。
　　源稚生身体一僵。
　　除却这世间唯一的家人，他跟外人一直少有肢体接触。无论此刻怀中抱着自己的是久违了的弟弟，还是因为许久没这么跟人亲近，都让源稚生在霎那间愣了神。
　　在危险之中分心是大忌，他背冒冷汗，连忙收拾好所有情绪。
　　如果稚女想要杀他，可能那一下他就没命了。
　　源稚生没法好好体会这份未知的亲情，只能极度冷静地面对弟弟的拥抱，此刻他的拳头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对怀中弟弟的头颅或者脖颈予以致命一击，就跟捻断花茎那般简单。他理应毫不犹豫的出手，然而面对眼前稚气未脱，哭的那么伤心，好像天上掉的都是他的眼泪水的年幼弟弟，源稚生却又少见的动摇了。
　　这究竟……是以前的稚女，还是恶鬼的伪装？
　　“哥哥，哥哥……太好了……我还以为哥哥你不醒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晚上还要来神社的。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了，我不会一个人乱跑了。”源稚女嚎啕大哭，身体抖个不停，他边哭边吸鼻子，情绪颇为激动，以至于源稚生不得不分出些精力，分辨那模糊不清的吐词里，源稚女究竟是在说些什么，“我没找到人，我也没找到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源稚生一头雾水，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难道稚女的言灵并不是复现噩梦，而是创造梦境？他没有因弟弟那凄凄惨惨的哭嚎和温暖的拥抱而卸下防备，试探性的问了几个问题，又结合自己晕眩脑袋里的记忆碎片，很快便得出了答案。
　　小源稚生在盂兰盆节期间低烧始终没退，小源稚女为此很是担心，傍晚后趁着源稚生吃药睡过去，独自跑到了鹿取小镇唯一的神社里祈祷，谁知源稚生只是浅眠，睡了没多久，一睁眼发现弟弟不见了，心中不安，立即顶着低烧出门找人。简单琢磨了下弟弟的小心思，小源稚生毫不迟疑的朝神社奔去。兄弟俩平日里去玩的地方不多，鹿取神社便是其中一处，源稚女跟官司关系很好，经常来跟官司学习或打杂，而源稚生总会陪弟弟一起。
　　小源稚生顺利找到了人，生气的他没像以往那般，出了事教育一番弟弟，他怒瞪小源稚女，转身就走。小源稚女察觉到哥哥不悦的情绪，自知晚上独自离家做了错事，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垂头跟在小源稚生背后，没能鼓起勇气再次去牵被方才哥哥甩开的手。就在兄弟二人保持着距离一起下山时，鹿取突发地震，震级还不小，反应比源稚女快一些的源稚生立刻转身回跑，试着抓住身后弟弟的手去避难。源稚女走路步子一直迈的小，而源稚生此刻又在气头上，大步流星，不知不觉间两人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山路安静，他在前头也一直能听到身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并未担心源稚女会在身后突然不见了踪影。
　　受到惊吓的源稚女急忙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前方奔去。猝不及防间，他被滚落的石头砸到，刹不住车的同时身体一个趔趄。眼看弟弟即将朝石梯外的山林间摔出去，小源稚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大地波浪般的震颤间，一把扑上前，死死的将弟弟抱入怀中。两人顺着山林里的陡坡一路下滚，滚到最后，小源稚生的身体砰的一声撞在某颗树桩上，两人这才终于刹住了车。
　　小源稚生失去意识，吓呆了的小源稚女发现怎么喊哥哥都没有反应，哭着去在山里喊人求助，入夜的山林没人应答，他尝试寻找回去的山路，然而这波地震震掉了不少东西，泥土碎石覆盖了不少区域。源稚女陷入迷茫，他只能知道这里的河流不是他们经常来玩的那一侧，最终一无所获颓然回来，接下来便是这个有着成人意识的源稚生苏醒后所经历的事了。
　　携着雨水的晚风吹过，源稚生很没形象的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源稚女连忙搀扶起哥哥，将人挪到树下，她还抓起衣服下摆，打算把衣服脱了，盖在哥哥头上给他挡风遮雨。这件事以前源稚生做过好几次，源稚女体质较差，总能在下雨降温的情况下感冒。源稚生连忙叫停，这才避免生病的又增一人。
　　……不妙啊。
　　他现在头晕的程度和身体的热度愈来愈高。
　　此刻尚未觉醒，皇血的高速愈合功能没起任何作用。为了看破源稚女的伪装，还得凝神观察。要是发现源稚女任何不对劲，他必须尽职尽责的将他杀了。老实说，源稚生发自真心的希望这个源稚女是小时候那个天真无邪的弟弟，然而在没足够足够多的证据证明源稚女不是风间琉璃前，他没法交付自己的信任。
　　作为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他有义务保护家族，抹除敌对的猛鬼众领袖。责任，期待，还有那么多条压在他身上的沉甸甸的性命，他不能对此置之不顾。
　　源稚生强打起精神，见坐在身旁的源稚女正注视自己小腿的那处贯穿伤。他抱着弟弟从山上滚落下来的时候，卡在草丛中的铁丝骤然从小腿后侧贯穿到了前侧。
　　“我来背哥哥下山吧。”源稚女吸了吸鼻子，憋住眼里的眼泪，哭的太久，又擦了太多次，眼角附近的皮肤早已擦红。
　　“你比我轻。”
　　“没关系的，哥哥无论多重我都会背好哥哥。”
　　“别傻了，不是你想能背好就背好的，你到时候背着我摔了，门牙都会磕掉。”
　　源稚女却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一般，他倔强的盯着源稚生的双眼：“全掉了都没关系！只要能带哥哥离开这里！”
　　“然而现实是，你的牙齿全掉了也没用。冷静一点，保存体力，在这里保持温度，等待救援就好。”源稚生冷静的说完，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目睹贯穿伤似乎对小孩子教育不太好，源稚生动作自然的试图遮掩伤口，但这只是白白让源稚女更为难过。
　　“可是哥哥你现在受了伤啊。”源稚女眼神一黯，泪水又没收住，他握紧拳头，低头小声哭着说，“受伤很痛的，多拖一分钟就会多痛一分钟，越拖就会越痛。我问哥哥你怎么样，哥哥你也不跟我说到底有多痛，身体到底有多少难受。哥哥总是很坚强。我不如哥哥，我找不到办法跟哥哥分担疼痛，我只能希望我能为哥哥做些什么，起码少痛一分钟，肯定会比多痛一分钟更幸福些吧。”
　　……源稚生陷入愣怔。
　　就在几十分钟前，风间琉璃还提起二人看流星雨时的往事，轻声细语的诉说他的多愁善感。那时的源稚生早早地吃掉半个梅子饭团充饥，却不知小小的源稚女把吃梅子饭团的时间当做幸福的等待。
　　他们兄弟二人其实在很早以前，很多想法就出现了偏差，他没想多了解弟弟的想法，年轻气盛的他总觉得弟弟情绪过分敏感，一个正义的使者，一个成熟的人就不该哭哭啼啼的，他还有些烦。那晚天降暴雨，他小声的骂了一句天气真差，深深惋惜自己这段时间花费的精力和已然无用的期待。一回头，手捧被雨打湿的梅子饭团的弟弟已经无声哭了出来，他的第一想法是，原来他的那份梅子饭团还没吃完。他以为稚女是为梅子饭团没法吃了才哭的，于是他说出来的劝慰的话便是别哭了，明天我给你再做一个。而稚女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要还是不要，总之稚女没有说话，闷着头回了家。
　　次日一早，他依照自己的单方面约定，将做好的饭团递给稚女，家里没有梅干，那个饭团里什么也没有。稚女呆呆的接过，说了声谢谢，将它塞入书包。他没有多问弟弟的情绪，毕竟早已习惯了稚女偶尔什么也不说。要是说了，他还得想办法去理解弟弟的逻辑和脾气，可他本就是个懒得多话的人。
　　这便是事实了。他们思想已经错位许久，其中有源稚生懒得花功夫解释的，有源稚生不想了解的，有源稚女多虑了的，有源稚女不愿说的。
　　哪怕是再亲近的兄弟，思想往往也不会如镜子倒影那般一致。
　　这种错位就像此刻，源稚生真不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有多痛，更痛的伤他在十几分钟前还在承受着，比如捅穿心脏的那一刀，或者风间琉璃对他的疯狂殴打。这点疼痛绝没小源稚女以为的那般难以忍受。比起那些，他只是觉得累，过去在蛇岐八家很累，现在也是，他要忍住潮水般的疲倦，还要一边警惕源稚女，把脸上写满担忧和悔恨的弟弟当做要杀死的仇人，偏偏他又深知弟弟的演技和心机远胜自己，没办法下意识将对方当做天真无邪的孩子。在他失血过多，人生的最后那几秒里，源稚生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说自己是因疼痛或失血而丧失了生命，不如说是一种因终于了结一切而放弃了自我。他始终没能放下杀死弟弟的心结，一直疲倦的活着，就像现在这样，被往事困在原地，难以动弹。
　　他在红井把自己的死亡还给了弟弟，现在还能还再用什么结束过去的那一切。
　　面对弟弟脸上的忧虑和疑惑，源稚生他犹豫了下，正准备找点含混不清的说法暂时应付看起来乖巧听话的弟弟时，目光无意瞥见森林里的某个身影，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秒他立即捂住源稚女的嘴巴。只见对面河对岸阴影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物。
　　鹿取是个安静的小镇，居民区和神社不是同一条路，镇内实际来往的人并不多，居民和他们兄弟俩又很是熟悉，源稚女暂且不提，源稚生成绩一向优异，是出了名的“隔壁家的小孩”，两人在小镇极少担忧过什么出行安全问题。源稚生平日里陪同弟弟出行，从来不是出于过多的安全考虑。然而今晚小源稚生顶着发烧虚弱的身体也要出门找弟弟，纯粹是因为最近鹿取有传言说，山里出现了熊。
　　感受兄长的气场骤变，源稚女愣了愣，格外配合，什么也不说。他循着如临大敌般的源稚生注视的方向看去。
　　脸色骤然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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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隔壁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