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J的恶魔》夏至和

3、谕令

　　成为“侦探”以后，精力相比还是一般人类时，会有很大的提升。不过，侦探们依旧会在日常中感到疲惫，需要通过适度的休息回复精力。
　　通常来讲，侦探的作息时间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可能会更不规律一些？哎呀，如今这世上又能找到几个作息规律的人呢？
　　当然，侦探总是特殊一些的，他们可不会过劳死。所以，成为侦探一定是一件幸运的事吧。遇到困难，可以凭借自己强大的灵魂多熬一熬呢。
　　拜托，猎杀恶魔超酷的好吧！
　　当然，连续一周不睡觉的精神状态……可算不上酷。
　　侦探已经一周没有合过眼了。心跳的又乱又重，头痛欲裂，昏沉到眼前发黑，精神却是一根紧绷着的弦，好像一触即断。
　　清晨，还没有早起的鸟儿鸣叫声，所以，时间大约还在五点以前。刚刚经过最困倦的阶段走向清醒，现在或许是十二点半到两点半之间。
　　她躺在舒适的床里，被子被她踹开。亲肤的纯棉床单储存她的体温，让她不至于寒冷。
　　也让她此刻像即将猝死的人，心悸着被火焰不断灼烧。
　　冰与火叠加在她身上。
　　沉重，恶心，煎熬，但有力地活着。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修者看见房间里脆弱的烛火。现在可是凌晨！
　　但她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柔声道：“大人，右偏房的天花板不知为何塌了，许是因神寝修缮从来只修缮外部，而大堂与两间侧房，只有右侧房是木质天花板，又久无人居住的缘故。”
　　“我很抱歉，但从今天开始，我们恐怕只能暂居一室了，请您谅解……”
　　她脸上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局促。
　　侦探微笑：“啊，没事儿，是要再搬一张床来么？”
　　修者：“不用不用，我打地铺就好。”
　　侦探：“哈哈，刚好我今天醒得早，正想出去透口气呢，不如我先出去，你先睡床吧。天花板塌了，你一定受惊了。”
　　侦探飞快的走了，她觉得生活又困难了几分。这一周，她真是普通的生活在这里，没有恶魔插手，她每天与村里的人随意地聊天，心头却始终悬着一把刀。
　　现在，她觉得恶魔或需要采取行动了。
　　这小村落里也有些有趣的小事儿，像是王姐家的狗崽子跑了，像是刘大爷家的开的一小块地被翻好土种上了菜。
　　这时“侦探”这个巧合的职业名称就可以拿来用用了。她说她是侦探，她发现王姐家的狗崽子跑到了路对面的放羊人家里，傻傻的找不到自己家了。小狗崽子每天赖着不走，脏兮兮的，叫得可怜，于是牧羊犬照顾它，牧羊人也给它分了一点为奶不够喝的小羊崽子准备的奶粉。只是不知道这小家伙每天是在哪里过夜的，大概受了不少苦。
　　她发现刘大爷家的地是被他一个远房表妹种了，两人就地的归属权问题当着她的面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又分别当着对方的面抓着她大声倾诉理论了一通，让她的头更疼了。
　　受人委托也就有回报。一袋瓜子，一把新摘的小青菜，一包被婉拒的烟，又换成塞进她手里的几十块零钱。每一件小事换来一点小小的感谢，侦探走在路上，觉得灰雾好像都淡了些。
　　虽然纯属错觉。
　　她走在路边，早上的风有点凉，她后悔自己没穿外套就出来。缺乏睡眠似乎让她的脑子变笨了点。
　　保暖是很重要的。她的身体能痊愈外伤，却挡不住感冒啊。虽说免疫力强了许多，却还有中招的时候。
　　【就这一次，就这一小会儿，应该也没事儿吧。】她疲惫地自我安慰起来。
　　现在还早，不过村里的老人醒的也早。她看见便利店的老板娘，如今支个摊子坐在街边，卖自家种的一点小菜。老板娘与边上的朋友聊着天，她就在这时凑上去：“老板娘，请问有剪刀卖吗？”
　　她买了一把普通的美工剪刀，准备藏在袖子里。物理攻击在恶魔眼里就是个笑话，却能给她带来一点心理安慰。
　　她还买了一把沉重的裁缝剪。无他，这剪刀实在锋利，刀身流畅，兼具外形与强度的美。
　　好像很久以前，有谁跟她说过，在枕头下垫一把剪刀，就不会做噩梦了。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当然，还是个普通人类。她相信科学，不相信鬼，却每日战战兢兢。总觉得床下会伸出一只男人的手，把她拖下去或砍断她的脚腕。总觉得晚上会有人破窗而入，总觉得走在路上，好像有不怀好意的人盯着她的背后。
　　她相信这些不科学的东西绝对不存在的。
　　所以，她大概是……怕人吧。
　　怕做噩梦，怕那种无法挣脱的、永远压抑的情绪和叠加其上，时不时心脏抽紧却不得爆发，只能全然忍下的恐惧。即使梦醒后，她也总是走不出来，走不出那种回忆与情绪。
　　不知为何，那偶然的一句话以后，她却坚定地相信，只要在枕头下垫一把剪刀，就一定不会做噩梦。
　　她感觉剪刀有一种魔力。一种简单的魔力，一种锋锐的、能干脆地切断一切的力量。仿佛，连恶魔也要敬而远之。
　　【好久远啊，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看来，我是真的很累。】
　　神寝的表面装潢太闪耀也太鲜艳，它醒目张扬，但会刺伤疲惫的人的眼睛和精神。
　　黑暗在这时倒显得温柔了。
　　虽然与恶魔相关的一切都让人恶心。
　　烛火随着门的开启而颤抖起来。修者没有吹灭她的蜡烛，自己打了地铺侧躺着，她有些冷的线条在朦胧中变得柔和，睫毛的阴影在脸上被拉长，细密的一条一条，随着微弱的光大幅的摇晃。她看起来已经睡着了，侦探坐回床上，把裁缝剪端端正正地摆在枕头下面，忽然觉得内心平静起来。
　　有个人在身边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啊，修者虽然有不正常的信仰，但在为人处事上，又单薄的像个正常的、有点傻的好人……
　　她就这样陷入沉沉的睡眠，她累了太久了。
　　在意识朦胧时，她下意识地回想起修者的言行。
　　【今天的修者，情绪比往常要强烈些呢。】
　　【以往，只有在提到神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啊……】
　　“阳光滋生万物，神创造太阳，让世界生生不息。”
　　“那，月亮也是神创造的吗？”
　　“神是一切的源头。”
　　“所以月亮也是神创造的。月亮有什么用呢？它只是反射太阳的光芒。神为什么要创造她？人不需要她，生命需要她么？”
　　潮汐的力量当然特殊，不过，相信神创造太阳的人，恐怕脑子里也没有科学。
　　侦探以为修者会无法回答，接着会生气，说一些类似“这是亵渎”的话。
　　修者的神色只是变得更加虔诚，她将双手置于心口，仰起头，闭上眼，像是沉入了平静的海。
　　“神创造她是为了自己。”
　　“太阳是神的造物，蕴含着神的慈爱之心。月亮是神的象征，是神的意志。你或许并不总能看见她，但她始终在看着你。”
　　修者也看着侦探，侦探很难形容那是种怎样的眼神，温柔的，明媚的，宽和的，仁爱的……像在关爱一个愚昧的灵魂。
　　【到底谁才是愚昧的啊？】
　　“不要描述神，神不能被人所定义，”侦探礼貌地微笑，忍着恶心捏造出一种虔诚的语气，“这是亵渎。”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何解？】
　　“神不可被描述。”修者将双手放在心口，“这些，都是母神亲自传下的圣谕，在我们的血脉里代代相传。”
　　那些平静生活着的人啊，丢了猫的人，种地的人，为了三分地争论的亲人，骗老人养老钱的啃老儿子……那些被帮助后会给她一些零钱，一把青菜，几句维护或关怀的人们。
　　愚昧的，但又善良的人们。
　　如果你尝试去转变他们的思想，如果你告诉他们神不存在，不要信仰神……
　　他们或许会念在与你的感情，只是制止你，稍微生两句气，但并不往心里去吧。
　　只是对你说，“下次不能这么说了！这是亵渎！”
　　但依旧信仰。
　　侦探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神……是怎样降下喻令的？”
　　黑暗的房间。
　　修者跪在高台之下，她垂着头，双手搭在心口，诵念祷告之词，最后，她问出了问题。
　　这姿态不像是在祷告，倒像是要献祭。
　　黑暗里，唯有她的声音幽幽。
　　修者用银针刺破自己的手指，血坠落到地上。
　　法阵慢吞吞亮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站在法阵外面的侦探看见雕像前探出的那只手。手的最低点是微微弯曲的手指的第二个指节，现在，有水从那里滴落下来。
　　她能听清每一滴的声音，匀速。像打点计时器，只是其中有一些点的残缺。
　　如果是其他人站在这里，大概会觉得阴森又无趣。
　　可侦探要记住所有的水滴与空格，就完全是另一种体验了。
　　修者不愧是专业人士，简直是不经思考就翻译出了所有的内容。
　　她仍留在房间里完成仪式的后续程序，清洁房间。
　　侦探回去悄悄记下了信息，她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回想着修者翻译的内容，与水滴的频率一遍遍比对。她又开始失眠，于是可以抓住晚上的时间，进行一些并不光明正大的思考。
　　【一种表现为摩斯密码形式的部首输入法……】侦探的表情诡异起来。
　　【不是，这是个什么恶魔啊？】
　　【在正常人类世界里，信神的人求神的指示，要么是劳烦神旁边厉害的修者，要么是有一些更简单的传讯方式，让神能传递“是”与“否”的信息。】
　　【这位恶魔可不一样啊，明明有这么多已有的规则可供参考，它偏不要。它自己创造了一套复杂的、效率低的方法，宁可发出复杂的讯息，也不选择更抽象、蒙棱两可但简单轻松的回应方式。】
　　【这灰雾之下，不好说究竟有多少村落，多少的人……它每天要回应多少人的问询？】
　　【坚持使用这样复杂的方式说明什么呢？】
　　【它想要它传递出的信息是精确的，基本不会被误解的。】
　　【它不想只回答人的疑问，它要有途径发出疑问，它要能主动地发出指令。】
　　【它要直接、精确的掌控。】
　　【哦，控制狂恶魔，或许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不，不对，不能用人的思维方式揣测恶魔，这往往是入局的开端……】
　　侦探想起前辈的警告。
　　【刚工作时，对于恶魔，见了就杀就是。】
　　【一点也不能想，一点也不能听。】
　　【我太弱小，太缺乏经验，也太容易被控制了……】
　　对于猎物而言，保全自己才是基础啊。
　　她抬起枕头的一角，看到那把沉重的裁缝剪的把手，又把枕头盖回去了。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