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J的恶魔》夏至和

12、餐盘里的猪

　　善于提问的程月有很多问题。
　　像是“人为什么有感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好奇心？”
　　偶尔也有一些奇怪的问题，像是“我们也是肉吗？”“狼吃猪，不吃活不下去吗？”
　　“为什么狼可以吃别的？”
　　“猪就不用吃别人？”
　　“唔……我也不想被吃。”
　　“可是当狼也不好。”
　　“我还是要当个人。”
　　“你知道你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吗？”侦探友善地微笑。
　　“其实也有小猪的一部分。”
　　程月像是伤心地死机了，最后，她沮丧道：
　　“我是一条很坏的狼。”
　　侦探在看到程月难过时就开始后悔了。她看着孩子伤心迷茫的脸，最后轻叹，“不，你不是。”
　　“狼哪里坏了呢？”
　　“狼吃猪。”
　　“你是这么觉得的吗？“想起恶魔，侦探心里冷笑，等孩子长大恢复记忆，就会想恶魔一样不这样觉得了吧。
　　但现在，她是孩子，是人，是傻乎乎的，不成熟的，但也有自己的对错观的孩子。
　　“对狼来说，狼吃猪是为了活下去，不吃就活不下去了呀。就像你不吃饭就会饿死，所以你饿了就要吃饭。”
　　“如果狼不做你说的坏狼，不吃猪，他就会死。你要为了让狼做一条好狼，让他饿死吗？”
　　“不要。”
　　“那狼还是当一条坏狼吧。”
　　“狼不是坏的呀，我们说的坏，是纯粹的为了对他人造成伤害，而去伤害他人。”
　　“狼不是为了伤害猪，让猪痛苦，让猪死而去伤害猪的。狼杀猪，不是因为他想要伤害猪，而是因为他想要自己能活下去。”
　　“所以，对猪来说，狼是坏的。”
　　“但狼本身，只是想要活下去的狼而已。”
　　“狼没有那么坏。”
　　“可这世上多的是坏恶魔与坏人。”
　　——
　　“镜……”程月怯生生地。
　　“喊姐姐啦，”侦探纠正她，“镜姐，你看，你会说她，她对你就总有些怯生生地，你不在的时候，她可生动呢。”
　　“所以，”任镜也笑，“你的意思是，我在的时候，她这个状态跟死了没两样？”
　　“小朋友？小月？”她逗程月，程月却不说话，眼神飘忽。
　　“差不多吧……明明小时候还很亲的，现在倒开始怕了……额……权威与服从道德定向阶段？你现在让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她肯定会听……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愿……这么早？”
　　“你还真去看心理学了……这，有带来什么帮助吗？”
　　“我觉得很准诶，有没有用不好说，但很多都对上了，你想，快到饭点的时候，保姆机器人就把食物存在盒子里，她看到吃的被盖住了，会去扒盒子呢，这属于客体的永恒性！她看不到了，但也知道食物依然在那里！”
　　“哈哈……她会看到看不到的东西啦，心理学让她能看到了？”
　　“不是……你能看出来她在成长呀！她在发展！她真的有变化的！”
　　任镜摇摇头，依然笑着，“哎……不看这些，她的外形、食量也都在变呀，我每次来看你，看到她都觉得不一样了呢！”
　　“是啊，实际上，她的食谱也都不一样了！我跟你讲……”
　　“停！我听不了你讲这些。我今天上午组织清点物资、填写表格，做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安排，下午连开了三个会，我要休息了。”
　　“我回去了。”
　　“哦……需要我帮忙吗？”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来帮我？”
　　“真的呀，你说嘛，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任镜顿了一下。
　　“谢谢，你愿意来帮我我很开心。不过，你还是专心带你的孩子吧，她很需要你呢，你离开了，她肯定会伤心的。”
　　“哦……好的。”
　　“拜拜～”
　　“拜拜。”
　　——
　　侦探时常想，人的一生真漫长啊。
　　你看，这么久了，漫长的一天天过去，程月还在学龄前呢。
　　从前，侦探总觉得时间过得得很快，所以等一等，等恶魔满足了、离开了，她自己的人生再重新继续下去也没什么。
　　回望她自己的人生，一路走来，她总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小学的一天漫长，初中的一天一恍神，高中一年也是转眼就那样过去了，大学，更是好像没开始就结束了。
　　人生总是这样，当下煎熬，当下真实，时间流逝的疯狂，让你偶尔一回头就发现，一切都被遗忘，只剩下一点仿佛就在昨天的痕迹。
　　这种感觉，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
　　如今，倒像是重新走了一遍最初的路。
　　她看着孩子生长，感觉一小时也很漫长。看见孩子笑，发现才一起读了五分钟的故事，看孩子学习，一段课程不过十分钟不到，看孩子难过，安慰一下，三分钟就又乐呵呵。
　　时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像孩子把她的钟同化了，每一天都有新奇，有有趣，有感叹，有快乐的当下，有回忆过往的悲伤，丰富多彩。
　　她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这似乎是一件坏事。
　　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那样困难，似乎遥远，这是她存活于世的动力根源。
　　孩子的一生太漫长，人的一生太漫长。
　　她要把她的恨留到何时解决呢？
　　协会放了她的假，甚至收入依旧，这恐怕也是恶魔的手段。这荒诞到可以让全单位每个人都去举报的事儿，就这么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恶魔希望的事。
　　但这是她所希望的吗？
　　她觉得，她已经太久没有参与任务了。她需要追杀恶魔，需要从中收集信息，寻找线索。
　　她真的要，等过这个孩子的一生么？
　　侦探的一生更漫长，漫长到人的一生在对比下都显得短暂到转瞬即逝。
　　她其实……是等得起的，等孩子走完一生。
　　她不能揠苗助长，因为孩子需要时间成长。
　　但现在这种失去目标的生活，她不适应，也很难接受。
　　所以她就这样活着，但她也这样煎熬。
　　违背了计划的生活，背离了目标的生活。
　　她无法接受这样活着的自己。
　　但她就这样活着。
　　——
　　对比之下，恶魔活得很是快活。
　　她活着。
　　她的记忆应当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毕竟不是真正从零开始的人生，她的进度总是远超同龄人的。
　　至少，她很热爱各种早教课程，会跟着课程手舞足蹈，在吃饭时都大声唱着儿歌。
　　虽然她经常会突然停顿下来，用像是嫌弃的表情沉思，但用不了多久，她又会继续。
　　她喜欢各种玩具，会用积木搭出镭射炮或者反应堆，也会操纵着遥控车不小心撞到冰箱上。会用午餐搭出只有四种颜色的彩虹，还会单纯地做出一些……像是把营养剂洒着玩这样破坏性的举动，这似乎也是一种游戏，只是大人们不懂孩子的眼。
　　她像每一个孩子一样精力过剩，静不下来。
　　不过，你能轻易把她和同龄人区分开来，因为她不尖叫。
　　她学习的很快，她努力认字画画做手工，学习三种语言。她很热爱学习，她……有点卷过头了。
　　意外总会有。
　　最初，她不小心受伤了、流血了。
　　她会愣在那儿，会迷茫地抹下自己的眼泪。
　　她看着侦探惊慌、找机器人处理、没有意义的在边上转圈，焦虑地像是在忙碌。
　　她说：“我怎么了？”
　　侦探：“你受伤了。”
　　“我知道，我……”她把手指捅到了自己的伤口里，又浑身一颤，赶紧收回了手。
　　她呆住了。
　　“哎，别这样！伤口会严重的……再说，你不痛吗！”
　　“你看，你都哆嗦了，自己也感觉到痛了吧……”
　　“哆嗦？痛？”
　　“我在痛？”
　　“是啊……恶魔不会痛的吗？”
　　“不会。”
　　“哦……人受伤是会痛的，这是一种刺激。疼痛会让你意识到自己受伤了，疼痛会让你感到痛苦，让你一定程度上不再能很好的掌控自己的身体。”
　　“疼痛会让你想要不再疼痛，你会记住疼痛的感觉并尽量避免它。你的情绪也会受影响，你看。”
　　侦探拭去孩子眼泪，“于是，你会努力让自己不会受伤。”
　　“痛苦，疼痛……这就是痛？痛苦……”
　　“是啊，痛苦，”侦探叹了口气，“还记得之前生病时的感觉吗？”
　　“那时，是不是也感觉身体很不舒服？头痛吗？呼吸困难吗？疲惫吗？”
　　“那就是痛苦的感觉，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恶魔讲话还带着点孩子的不清晰，“我很晚的时候发烧了，挂着水睡着了。”
　　“中间我醒了，应该是凌晨。医院的灯光亮着，雪白。可能是刚醒的缘故，我看到的一切都白茫茫的。”
　　“我只隐约看到了一点输液器的影子，那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细线，还有……一个并不单薄的影子。”
　　“是你站在我面前，你看起来疲惫又清醒，明明输液器会自动提示，你却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它。”
　　“你很高，很高，我看到你上仰着的脸。看到我醒了，你低下头来，凑过来，对我微笑。”
　　“你对我说，睡吧。”
　　这次换侦探愣住了，侦探的肢体变得有些僵硬，她的语速快了一些，语调似乎也高了一点，“哈哈，你记得啊……生病是很痛苦的。”
　　“我小时候就很爱生病，可能受到我的影响，你真的和我小时候……身体差得很相像。”
　　她似乎有些愧疚。
　　恶魔却捕捉到了另一个词，“疲惫？”她问道。
　　那天，恶魔似乎发现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很多，这人世间，多的是她未曾经历的与不理解的。
　　她开始不断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