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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玉京谣 ...

  •   谭雪松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抬眼看向来人。

      今日一早,北衙禁军进城后,不敢有丝毫耽搁,直奔皇宫。

      九千岁并未亲自接待他们,自有小太监捧了盒子进去殿中复命。

      一众北衙禁军忐忑不安的在外面候着,隔着一道门,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如何,只能把审判交给未知的命运。

      心似油煎的过了片刻,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不多时,小太监就跑了出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抬手指着为首的两人喝到:“来人啊!九千岁下令,把这两人绑了,押进诏狱去!”

      眼见周围的侍卫围了过来,钱铭已是吓得面无人色,差点瘫软在地。

      谭雪松虽然武功高强,有心突围,但看一眼身后惴惴不安的兄弟们,再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也只能束手就擒,只求祸不及家人。

      有道是人身如铁,刑罚如炉,任你是铁打的汉子,进了诏狱也要掉一层皮。

      诏狱里面没有尊卑,即便两人位居北衙禁军的正副手,一进诏狱,也被扒掉了一身官服,毫无尊严的吊在房梁上,紧接着就是鞭子伺候。

      诏狱用的鞭子自然不同凡响,自然是怎么让人痛苦怎么来,上面布满细小的倒刺,又浸饱了盐水,一鞭下去,谭雪松还能咬牙勉强坚持,钱铭当场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但是,不要以为晕过去就能躲避刑罚了,在诏狱里晕过去也并非什么好事。

      马上就有脸上罩着麻布头套的行刑官端来一盆漂着碎冰的水,直接朝着钱铭兜头浇了下去。

      行刑官之所以要戴麻布头套,既是为了藏起面容,免得出去以后被有心人寻仇,也是为了让他们放下对同类出手的心理负担,彻底释放残忍的本性。

      等钱铭呛咳了两声,睁开眼,迎面又是一鞭子。

      “还敢装死?我看大人是嫌打的太轻了!”

      钱铭又疼又冻,叫的鬼哭狼嚎。

      谭雪松虽然讨厌他,但钱铭之前在北衙禁军里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嚣张?现下在诏狱中却尊严全无,宛如落水的野狗。

      两相对比,谭雪松不忍多看,目光移向一旁。

      牢房与牢房之间用铸铁棍隔开,透过缝隙,只见隔壁牢房的地上躺着一个囚犯,看上去和尸体也没什么区别,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这是个活人。

      这位邻居不知在这阴湿寒冷的活地狱里淹留了多久,只见他头发差不多掉光了,露出来的身体上都是黑红色的脓疮和坏疽。

      更可怖的是,居然还有两只胆大的肥老鼠正在活活啃食他的手指,黄白的指骨都露出茬子来了,那人也没力气挥赶,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嘶哑的尖啸。

      只怕就算皇帝立刻宣布这人无罪释放,他出去后也活不成了。

      谭雪松在军营里什么刀伤剑伤没看过,但这老鼠生吃活人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见,顿时几欲作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只好把目光又转回来,死死盯着墙角。

      明明才进来半天不到,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那么久。

      ……

      “朱公公,这两位大人已经用过一轮刑了,您想问什么,请尽管开口!”点杀官点头哈腰。

      “不急,九千岁这次动的怒可不小,他老人家特意吩咐过,要咱家好好“招待”一下这二位大人的。”朱公公脸上笑眯眯的,可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想进一趟诏狱可不容易,你这里还有些什么手段,尽管拿上来,让二位大人也开开眼界罢。”

      点杀官嘴里唯唯应诺,心里却哂道:这般嘴甜心苦,面上是笑,底下是刀,不愧是笑面阎罗!

      倒是个来诏狱做行刑官的好苗子,在宫里做太监实在是屈才了。

      点杀官拍了拍手,便有行刑官搬了两把长木凳过来,把血葫芦似的两人从房梁上解了下来,面朝下,背朝上,用粗糙的麻绳牢牢绑在长凳上,又在一旁点上炉火,把个大水壶架起来烧。

      又有两个行刑官搬来磨刀石,现场磨起了剔骨尖刀,刷拉作响。

      点杀官一脸阴笑,“两位大人养尊处优惯了,怕没见过这些东西吧?”他先走到炉火旁,娓娓道来:“这招叫做‘梳洗’,和平日里的梳头洗脸可不同,而是要把人绑在这在长木凳上,将滚烫的开水从背上浇过,然后马上用铁梳子用力刷背上的肉。”

      “便是钢做的皮肉,一铁梳子下去,少说也要也要梳掉三两肉丝儿!”

      钱铭闻言浑身一颤,□□迅速晕染开一摊水迹,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

      点杀官见两人面上的血色迅速退尽,更加兴奋了,又指着正在磨刀的人说,“背后照顾到了,前胸自然也不能落下,这招名叫“弹琵琶”,是以尖刀刺入皮肉,在肋骨间来回弹拨,百下之后,肋骨尽脱,血肉溃烂受刑者无不哀声震壁,混如琵琶奏乐,动听的很呐!”

      钱铭连连求饶道:“朱公公!朱大人!咱们平日也算熟人了,您老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又何必上刑呢!”

      朱公公笑而不语。

      谭雪松心知九千岁特意派人过来,必是想询问东西碎掉的经过,可闻人贤对北衙禁军有恩,他又如何能把他供出去?

      九千岁权倾朝野,皇帝又未亲政,朝廷上都是那阉人说了算,就连北衙禁军的正副手都能说抓就抓,更何况是六扇门的一个小捕快?若是被他知道闻人贤也在此事中掺了一脚,只怕连骨头都不会给他剩下!

      因此谭雪松打定主意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刑罚。

      炉子上的水烧的滚烫,发出尖锐的气鸣声,钱铭的哀求声越发急促。

      行刑官拎起炉子上沸水,淋淋漓漓地浇在二人背上,空气里顿时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肉味道。

      就在行刑官准备用铁梳子去梳时,朱公公突然做了个手势。

      行刑官会意,立刻悬停住了铁梳子,只让椅子上的两人感到寒芒在背,却又没被真正刮到,造成了一种无声的威慑。

      “其实,咱家也不是什么残忍的人,见不得这些血呼啦差的脏东西。”朱公公和颜悦色道:“若是你们两个中,有谁愿意详细说一下押送途中发生的全部事情,特别是那东西是怎么碎的,咱家便做主,免了这后续的梳洗之刑,如何?”

      谭雪松猛地睁开眼,面色变得很难看,心中暗道一声完了。

      果然,还不等他开口制止,钱铭便面露喜色,像个王八似的抬高脖子,连声道:“我说!让我来说!”

      “钱铭!莫非你真要做那忘恩负义之辈?”谭雪松大喊着想要阻止。

      “我呸!什么忘恩负义!明明就是那闻人贤害惨了我们!要不是他,东西也不会摔碎!”钱铭狠狠啐了一口,“你想死,可别拉上我!”

      谭雪松还想阻拦,一边的行刑官立刻走过来狠狠打了他两个巴掌,打的他嘴角都渗出了血丝,再用破布堵住嘴,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钱铭迫不及待的对朱公公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那东西碎掉,并非北衙禁军之罪过!而是有个叫闻人贤的,听说是六扇门新招的捕快,他……”

      钱铭如此这般,把经过事无巨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那东西就是在闻人贤和红绡盗对峙的时候摔碎的,和北衙禁军无关,更不是他指挥部当的过错。

      他说完后,便一脸期待地看着朱公公,指望他赶紧开口让自己离开这座人间炼狱。

      他这三十多年来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也就是强忍着不适伺候家里那个黄脸婆,以及在妻兄面前伏低做小,又何曾见过诏狱里这等架势?

      “闻人贤……这个姓氏倒是少见,人也有点意思,想必九千岁也会感兴趣的。”朱公公笑吟吟道:

      “不错,你说的和九千岁猜的差不多。他老人家说,想来北衙禁军不是红绡盗的对手,东西既然已经被红绡盗半途偷走,最后又被北衙禁军夺了回来,其中定是有高人出手相助,只是不知道这人是何许人。看来你倒是诚实的很,半点没有隐瞒。”

      钱铭连忙点头如捣蒜,“小的怎敢欺骗大人呢?大人明鉴,千错万错都是那闻人贤的错!要不是他激怒了红绡盗,红绡盗又怎会一气之下砸坏了东西?”

      “既然如此,”朱公公侧过头,笑眯眯地对身旁的点杀官道:“便将这钱铭打死,喂狗。”

      众人皆惊,钱铭更是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他连忙开口道:“且慢!大人是不是叫错名字了?是我先招供的,要杀也是杀旁边那个人啊!”

      谭雪松嘴里塞着破布,口不能言,只能对钱铭怒目而视。

      “咱家可没说错,咱家也的确免了你的梳洗之刑啊。”朱公公微笑着摇摇头。

      见钱铭满脸不敢相信,他好心解释道:“既然你听不懂,那咱家便让好心你做个明白鬼!谁叫咱家心软呢,最看不得有人稀里糊涂的做了枉死鬼。”

      若是忽略朱公公所处的情景,只看他那慈眉善目的样子,听他话里话外为钱铭着想的语气,倒真如庙里腆着肚子,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我来这里之前,九千岁他老人家特意说了,比起无能,他更讨厌背叛。办事不力,尚且可以饶恕,谁要是想靠出卖恩人换取苟活的机会,那就直接打死,不用再回禀了,免得污了他老人家的尊耳。”

      钱铭呆愣了一瞬,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大吼一声,拼命挣扎起来,“你敢骗我!阉人!言而无信!放开我!”

      可他平日里连百十步的路程都要坐轿子,又如何能挣得开身上的麻绳?

      很快有行刑官上前把他摁住拖走。

      钱铭自知自己今日便要命丧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反而彻底没了顾忌,满口污秽,叫骂声和挣扎声断断续续,渐行渐远。

      “放开我!放开我!杀千刀没卵蛋的阉人!姜珣!你害苦了我啊!不,我妻兄是御史大夫,你们不能杀我——”

      姜珣就是九千岁的俗家名字,平时没人敢这么叫他,钱铭这是在指着□□骂太监,骂人骂短处,众人都十分聪明地假作听不见。

      朱公公笑容半点不变,“钱大人说笑了,莫说你妻兄是御史大夫,即便是御史大夫本人来了,九千岁要杀便杀了,难道还会有顾忌吗?”

      不一会儿,牢房深处传来几声闷响,叫骂声戛然而止。

      “咱家刚刚好像听见有老鼠在叫,”朱公公抬起小指,慢吞吞地掏了下耳朵,“既然是老鼠的叫声,人自然是听不懂的,你们可清楚?”

      “是,自然是清楚的……”点杀官深深地低下头去。

      即便残忍如他,面对这慈眉善目笑着杀人的笑面阎罗,也从心底感到畏惧。

      不一会儿,就有行刑官拎着几个大木桶去喂狗。

      那木桶里装的是什么,答案自然也不言而喻。

      ——“北衙禁军统领钱铭,不忠不义,办事无能,不足以担当大任。即日起,褫夺钱铭一切职务,改由谭雪松接任北衙禁军统领一职。”

      朱公公尖着嗓子声宣布完,便低下头,对绑在椅子上的谭雪松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恭喜谭大人,谭大人真是因祸得福啊!出了诏狱这扇门,您就是北衙禁军的新统领了。”

      朱公公说完这句话还不罢休,转头对一旁的点杀官责怪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谭统领还趴在椅子上在吗?”

      “……是!卑职这就给谭统领松绑!”点杀官忙指挥行刑官上前解开麻绳,恭恭敬敬地扶着谭雪松坐起身来。

      谭雪松劫后余生,旁边的行刑官前据而后恭,殷勤地把他的官服从墙上取下,将沾染的污渍拍掉,双手捧着披在他肩上。

      捡回了一条命,还升了官,谭雪松却没有半点喜色,神情还在沉浸恍惚之中。

      谭雪松只觉得朱公公给他加官进爵时,自己出的那些冷汗,甚至比受刑时出的还多。

      谈笑间处死了一个朝廷命官,又完成了一次权力的任免,朱公公竟如表现得此轻松写意,他还只是九千岁手下的一个太监罢了。

      若是九千岁本人,又会是何等……谭雪松打了个冷颤,对九千岁的权势之盛又有了新的理解。

      “谭大人,你可是九千岁亲自提拔的北衙统领,今后你可要好好操持禁军事务,切不可再辜负他老人家的信任啊!”朱公公提点到。

      “……卑职明白。”

      谭雪松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日之内大起大落,实在难辨祸福,兼之浑身的鞭伤烫伤疼痛难忍,内心更是苦涩难言。

      直到他被一顶小轿子送回了自家门口,家中女眷哭着扑上来检查他的伤势,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从那个人间地狱里出来了。

      ……

      一夜北风紧。

      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清晨闻人贤在鸟啼中醒过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乏一扫而空。

      冬日稀薄的阳光从窗纸透进来,眼见日头还早,他翻了个身,在枕头上留恋地蹭了蹭,决定再睡一个回笼觉。

      反正昨天副门主亲自教导他利用好一切机会摸鱼,拿三两银子就干三两银子的活,他自然乐得清闲。

      还不等他重新进入梦乡,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

      外面传来马杰豪的声音:

      “闻人,你醒了吗?快起来,记得换上官服!”

      啪,鱼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玉京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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