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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金缕曲 ...

  •   眼看早膳用了一半,突然从阁楼外走进来一个神色焦急的家丁,俯身在金富贵耳边匆匆说了些什么。

      “什么!”金富贵脸色一变,犹豫数息,还是对六扇门的两人作揖赔罪道:“真不好意思,生意上出了点急事,需要我亲自去处理,二位捕快,恕金某今日失陪了!不过萧掌柜会全程陪同你们查案的,还请原谅则个,日后我再备好酒菜赔罪!”

      这件事昨晚就有过铺垫,两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金富贵连碗里的食物都没吃完,就急匆匆地漱口擦手,浑身的肥肉波涛汹涌地站起身,带着传话的家丁出去了。

      餐桌上一时只剩下三个人,红绡盗下意识的也加快了用餐的进度,不一会儿就把碗里的燕窝粥稀里哗啦喝了个底朝天,把勺子往空碗里一扔,大声道:“喂!我吃完了,小瞎……龙井茶,该你带路了!”

      闻人贤连吃了五六个鸽子蛋后也饱了,此时正端着茶盏慢慢呷着,但萧少情眼睛看不见,吃饭比正常人要慢一些,碗里还剩了小半碗粥,正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小五,吃完了就坐着休息一会儿,别催他。”闻人贤出声打断了红绡盗不礼貌的发言,又对萧少情道:“少情,慢点吃,不用着急,别把自己烫着了。”

      “多谢贤兄关心,我自然听贤兄的。”萧少情把含着的一口粥咽了下去,这才微笑着开口。

      “……少情?你管这个龙井茶叫少情?”红绡盗一愣,紧接着就满脸不爽地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密了!我怎么不知道?”

      闻人贤想起红绡盗并不知道昨晚两人在假山亭中的夜谈之事,立刻心虚了几秒。

      “小五捕快,昨晚你回府后就去睡觉了,所以我才和贤兄多说了几句话,你不要误会。”萧少情愧疚道:“真的对不起,没想到你会因为一个称呼就这么生气,是我让贤兄这么叫我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他虽然字字都是在道歉,但红绡盗听后反而更难受了,感觉对方好像明里暗里都在指责自己对闻人贤漠不关心,只管自己倒头大睡,但若说他在讽刺自己吧,他又确确实实是在道歉……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出气,还被对方反将一军的熟悉感觉,让红绡盗恶心得都快把早饭吐出来了。

      闻人贤见萧少情被红绡盗挤兑得低声下气地道歉,下意识地维护他:“不必自责,少情,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接着转向红绡盗,语气变得严肃,“小五,我们还要在金家待上好几天,收敛一下你的性子,不要把你的个人情绪带进工作里,影响了查案的进度。”

      红绡盗有心辩解,又怕又被萧少情这小瞎子抓着借题发挥,只能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他算是看明白了,萧少情这壶巧言令色的龙井茶,总是能哄骗得闻人贤这个不解风情的站在他那一边!

      要不是见过闻人贤使鞭子的样子,他都要怀疑闻人贤其实是个隐藏很深的剑客了,不然这拐不了弯的直脑筋怎么和那帮用剑的一模一样?!

      萧少情不紧不慢地喝完了粥,把勺子放下,不好意思地朝闻人贤道:“贤兄久等了,我们也出发吧。”

      我呢?我等的时间就不算时间是吧?红绡盗在心里碎碎念了一句。

      据金富贵所说,银票雕版是在金家秘库里被盗的,而金家秘库就设在昌盛钱庄总部的地底下,既然要勘破盗窃案,三人自然首先要去第一案发地看看。

      闻人贤和红绡盗骑的马是还在京城里租的,昨夜被金家的下人悉心照顾了一晚,吃饱喝足,毛皮刷得油光皮亮,连马鞍都被仔细擦拭过。

      金家的待客之道,的确细致入微,令人动容。

      萧少情不能骑马,而是弯腰上了一辆马车,马夫一扬马鞭,桃花坞的大门轰然洞开,马车在前方开路,闻人贤和红绡盗则骑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朝昌盛钱庄总部的方向而去。

      清晨的苏州水雾淡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温柔而模糊的轮廓之中。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响,叫人听了心情舒畅。

      行人远远看见马车帘子上绣的桃花,知道这是金家出行的马车,纷纷让路。

      难得此刻萧少情不在,是两人独处的时间,红绡盗立刻把马头并了过去,抓紧时间给闻人贤上眼药,“这萧少情什么来头,在他老板面前也是一副人五人六的模样,我就是听不惯他那个捉腔拿调的语气,就会挑拨离间,跟个怨妇似的!”

      闻人贤闻言笑了一声,“谁是谁的老板还说不准呢。”

      红绡盗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讲清楚点!不要神神秘秘的。”

      闻人贤犹豫了片刻,到底要不要把此事跟红绡盗说清楚,但考虑到后续这两人还要相处好几天,还是先把事情说开了比较好,免得红绡盗不知不觉之中把对方得罪死了还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马车,车身距离他们约有七八尺,想到萧少情昨晚表现出的惊人听力,他勒住缰绳,有意让□□的马匹放缓了速度。

      红绡盗见他放缓马蹄,一副要讲悄悄话的样子,立刻会意,有模有样的也把速度降了下来。

      直到和马车落后了有小半条街,闻人贤这才问道:“你觉得金老板的衣着打扮如何?”

      想起那些闪瞎人眼的珠宝绸缎,红绡盗咽了口口水,立马道:“贵不可言!”

      “那萧少情的呢?”

      红绡盗顿时不屑地撇了撇嘴,“像件睡衣,他也好意思穿出来。”

      “……”闻人贤哑然失笑。

      这比喻倒是十分形象,萧少情的长袍半点刺绣装饰也无,广袖宽襟,素白到了极致,可不就像一件睡衣?

      “金老板身上的珠宝固然价值连城,但那都是银子能买到的东西。莫说是金家的家主了,就算是街边的乞丐,只要你给他几张银票,他也能买回来。”闻人贤没有反驳他,反而说起了别的事,“但这世上还有一些东西,光有银子是不行的,你得有特定的身份和地位,别人才愿意卖给你。”

      “小五,你可知大虞往西数千里的地界上,有无数雪山连绵,山顶的积雪万年不化,是当地人心中的神山,被称作觉悟夏尕,意思是至高无上的神?”

      红绡盗眯起眼睛,不知道闻人贤突然扯这个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相信对方不会无的放矢,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那片雪山里藏着一座雪域金宫,里面的喇嘛会饲养一种冰蚕,这种冰蚕是由普通蚕异变而来的,十万颗蚕卵里才会生出一颗,而且只有在雪山顶上才会发生这种异变。冰蚕孵化出来后,浑身透明,宛如冰凌,透过皮肤,连里面的五脏六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故称“冰蚕”。它们不吃桑叶,反而以雪域特有的玉脉为食,进食了足够多的玉脉后,便在肚子里消化一番,吐出雪白的冰蚕丝来。”

      “冰蚕丝极坚极韧,用它织成的布料却洁白轻盈,轻若无物,一张桌布大的布料能叠成巴掌那么小,而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便是过上一万年也不会腐朽,宛如天上的天女织就。”

      “若是想用这种布料做衣裳,寻常的剪刀针线都剪裁不动,只能用冰蚕的唾液一点点把布料融化成想要的形状,但凡融错一点,就会前功尽弃。最后再用冰蚕唾液把融好的布料边缘粘合在一起,方能成衣。”

      “这种衣服浑然一体,通身都没有缝剪的痕迹,所以又被称作“天衣无缝”——你好好回忆一下,萧少情的衣服上可有半条衣缝?”

      红绡盗仔细回想了半晌,不敢置信道:“你不说我还没意识到,竟真的一点针脚痕迹也没有!”

      闻人贤继续道:“想要做一件“天衣”,得从挑选蚕卵开始。十万条蚕里才出一条冰蚕,一条蚕能吐多少丝?又能收集多少唾液?要历经数代人的积累,才能攒够制作一件衣服的蚕丝,耗费的心血不可计量。养蚕的人可能到了死也看不见衣服完成的样子,这不是银钱能衡量的,而是心中的信仰支撑着他们这么做。”

      “也因此,雪域金宫的喇嘛认为天衣是神灵的皮肤,凡人不能染指。只有拥有大智慧、大修行的高僧圆寂之后,他们的尸首才能涂抹上金粉,穿上此衣,被供奉起来,寓意度脱六道众生,修成佛身。”

      “若有外人侥幸得到一件天衣,不论他是如何得到的,都会被雪域金宫视作渎神之人,抓到雪山上面,活生生剥去全身的皮肤,以此偿还凡人渎神的罪孽。也正因惩罚如此残酷,天衣才从未外流过,只有当年我大虞朝开国的时候,万国来朝,雪域金宫也派人前来朝贺,送了太祖皇帝两件而已。”

      闻人贤语气感慨,仿佛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太祖皇帝得到这两件天衣,如获至宝,只可惜天衣洁白宽松,半点装饰也无,穿着出门实在有损帝皇威严。太祖皇帝本来下令将其改制为朝服,谁知宫中最好的绣娘想尽办法,也剪不动上面一根线,绣不上半片龙鳞,甚至连单纯的染色都做不到。最后,太祖皇帝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能将其作为睡衣穿着。”

      “古往今来,得赠天衣的也只有大虞朝太祖皇帝一人,当年的天衣一直在宫中流传至今,被当做皇室至宝,当今圣上睡觉时还在穿呢。”

      闻人贤说到这里,不由看了一眼红绡盗,“所以,你刚刚说萧少情穿的是睡衣,其实也没说错。”

      这萧少情也是个奇人,坦然穿着他人眼中的睡衣会见贵客,可见此人行事放诞,对旁人的看法不屑一顾,倒有几分率直通脱的风骨。

      不过,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他坦坦荡荡穿着睡衣,倒比京城里那些锦衣玉带的朽官要顺眼一些。

      红绡盗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故事里的天衣上,听得无比神往,满脸心醉神迷,连嘴巴也忘了合拢。

      他自诩为天下第一神偷,在各种大官大富之家来去自如,出手无算,什么金银珠宝没有见过?可今日听闻人贤讲起这些宫闱密辛,方才知道世上还有天衣这等宝物,光是有钱还买不到,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配享用!

      红绡盗神情恍惚了片刻,突然意识到故事里有破绽,赶紧反问道:“既然这天衣只有雪域金宫和太祖皇帝里有,你一个穷酸捕快,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不错,我们小五学会动脑子了。”闻人贤闻言先是夸赞了他一句,然后道:“看到我背上的伞了吗?”

      “你是说这把破了四个洞的东西?”

      “还记得我刚刚说的,太祖皇帝得了两件天衣吗?留在皇宫的只是其中一件,另一件则流落到宫外,被有心人寻了去,绷在竹骨上,制成了一副伞面,就是我背后的这一把——所以我才会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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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金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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