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运》来牟

33、第 33 章

　　沙漠边缘地带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呼一阵狂风，卷集起漫天黄沙，数分钟内，遮天蔽日。一队彩虹色的悍马由远及近，粉色的乌尼莫克这回没做开路先锋，而是跟在四辆黑色的奔驰越野身后。

　　蒋晨风在驾驶位，带领车队穿过丘陵地。他一言不发，全神贯注地跟着屏幕上闪烁的卫星信号，就像每次亲吻之前，都会看着他眼角上的参宿三星。

　　“翻过这座沙丘就是了。”大华坐在副驾，他今天换上了土黄色的作战服，全副武装，气势好不吓人，“亨利靠谱吗......”

　　“除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的人到海外本就不便，况且时间这么短，和胡大海的人凑一起也才八个，光门教的爪牙就超过百人了，基地情况现在还摸不透。亨利的人算不上训练有素，但数量足，武器装备也管够，他们是安保公司，往来各国，手续齐全，名正言顺，而且只要给钱就行。”

　　“胡大海这会下血本儿了，据说亨利使劲敲了他一笔，他们局连后年盖新房的钱都预支了。”大华一点不紧张，乐呵呵地讲八卦，“后边跟车那个麻小马跟我说，胡大海对着他们局的招财猫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子，那猫是何年年捡回来的，定居二十一局之后他们局日子突然好过，胡大海高兴得睡不着觉，结果没几天就乐极生悲了，现在是愁得不着觉。”

　　蒋晨风没搭茬儿，大华才想起来刚才提了一嘴何年年，看样子戳了蒋晨风的痛，后知后觉地住了嘴。

　　车停在基地后身的沙丘后面，亨利从金刚芭比乌尼莫克里跳下来，走到蒋晨风的车前敲了敲窗，随后打开后门坐进车里。亨利抖了抖身上的沙子说：“刚蛋儿早我们一天来，在镇子里打探了一下，这个地方很多年前就废弃了，原来是个化工厂，附近都传说这里有诅咒，工厂前面的湖里面老死人，化工厂就搬走了。直到去年，才有人来这里搞旅游开发，说是湖水景色好，把化工厂改成酒店，但一年了也没正式开业，倒是总有人往返这里，穿得奇奇怪怪的，可能是酒店特色。

　　现在这条路通往基地的后身，翻过这座沙丘就是开阔地，根本藏不住，重型武器都在车上，我们得冲进去。怎么着，现在行动还是等晚上？”

　　蒋晨风略一思索，随即决定：“不等了，他们的激光武器在这种天气效果会大打折扣，对我们有利，预报晚上风就停，他们更熟悉地形，对我们反而没什么好处。让你的人随机应变，尽量不要让对方有机会开枪，也不要硬杠。别忘了我们这趟的首要目的是救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何雪和任嘉义留活口，至于其他就看他们的运气了。留三辆车在原地待命。”

　　“知道了。”亨利应下，随后转身掏出对讲吩咐自己的手下准备突入。

　　麻小马钦佩蒋总已久，能让何年年听话的，目前看，只此一人，今日得见真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最重要是，会后偶然得知，蒋晨风就是当年险些被二十一局招安的某计算机领域大佬级人物时，他当场就申请出战北诺尔洲，定要一睹英雄风采。

　　此时，他坐在蒋晨风后面那辆车里，抻着脖子往前看，旁边是六处因为拉肚子逃过一劫的侯彧，侯彧姓侯，长得也像猴儿，但性子却极其慢，看见麻小马扭了一路，也没劝阻，只是递给他一包纸。

　　“这是作甚？”麻小马停住扭动。

　　“我以为你也想拉屎。”侯彧眯着眼睛。

　　“靠！老子才不与你同流合污。”麻小马气鼓鼓地端枪。

　　侯彧默默收起纸，枪上膛，随着前车双闪亮起，一脚油门蹿上沙丘。

　　原本稀稀拉拉的彩虹车队，迅速变换队形，一字排开，在亨利的一声令下，同时发出震天的轰鸣，跟在荧光粉色的钢铁巨兽身后，抬着前脸，战神一般从沙丘降临。

　　枪声在这烈烈风中，就像亨利强行扭起来得那挂鞭炮，噼噼啪啪，没有给这场小型战争以应有的真实感。

　　任嘉义听到枪声的时候正在实验室，他自认回程的路上谨慎小心，基地所处的位置又荒无人烟，如今被围，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年年，是何雪的倒霉弟弟与蒋晨风里应外合，把他们引来这里。

　　任嘉义暗暗啐了一口，人在技术在，人亡万事空。他发了狂一般扒开惊慌失措的白袍大军，打开一人多高的保险柜，取出所有样品，不管什么样式的，一人至少一把。任嘉义指挥白袍子们，前去门口迎战。自己则转身向三楼的办公室跑去。

　　地下室的门锁结实，何年年砸了七八下才有松动的迹象，他瞅准时机，踹了一脚，木门瞬间崩开，撞在后面的墙上，来回弹了两下，房间没有窗子，黑漆漆的，仅仅一门之隔，屋外是昏黄的追忆似水年华，屋内则是血腥的人间炼狱，浓重的消毒液的味道混合着腐烂的腥气一股脑钻入何年年的鼻腔，让他不得不强压下胃里的不适感。

　　他的两只手一起仓皇地在墙上摸索，半天才摸到电灯的开关，霎那间亮起的灯扎得他眼睛生疼，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屋内四张并排安放的病床被占了三个。三个血肉模糊的人，姿势统一，手脚被尼龙扎带绑在床两侧的栅栏上，仰面躺着，何年年甚至看不到他们胸口是否还有起伏。

　　他踉跄着走到最近的那张床边，俯下身，看着床上那人浮肿的、半睁着的眼睛，握起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血肉模糊的右手，只有一条已经发黑的编织红绳贴在手腕上，他颤颤巍巍唤了一声“达哥”。

　　张达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那双肿得睁不开也合不上的眼睛里好像突然有了光，眼球微微向何年年的方向斜觑，然后缓缓张开嘴，艰难地回应了一声“年年”。

　　何年年觉得张达在他眼里扭曲、变形、马上要消失了一搬，他揉了揉眼：“达哥，我来救你了。”然后轻轻放下张达的手，边说边从外间找来一把剪刀，把绑住三个人的扎带一一割断。

　　三人的情况都不大好，最严重的应该是张达，艾英被何年年拍醒后，开始尝试着自己活动手脚，枪械全能孟尝二十出头，身体素质明显好于两位老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告诉何年年自己喉咙很痛，暂时说不出话，但是缓了一会儿，他就坐了起来，何年年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示意他不用说话，打手势就行。

　　“等我。”何年年给他们松绑，随即掉头向外跑。

　　窗外风声呼啸，隐约透进来，像鬼哭一样，催促着何年年，快点，再快点。现在找到了人，那么要想办法先把他们转移出去，可何年年自身难保，何谈带着三位重伤患者，但首先要把他们三个藏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根据何年年的记忆，实验楼的机房是整栋楼唯一很难从外攻破的地方，这里应该也是一样的设置，即使有激光武器加持，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撼动那扇铁门，只要何年年够快，找到运输工具，就能带他们回家。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开锁，密码锁。

　　何年年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何雪曾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最快乐的时光从那天开始......

　　常年不断的机器轰鸣声随着密码锁的开启擂动着何年年的耳模，机房昏暗，设备灯闪闪烁烁，像跳动的心脏泵出新鲜的血液，激活整栋大楼。

　　何年年奔回何雪的安全屋：“这里不安全，随时会有人过来，先转移。”

　　何年年搀扶着艾英和孟尝，坐到张达的床边，然后连床一起推进机房，刚把三人放下。外面隐约传来连续的哒哒声，几人相视，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枪声！

　　“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你也小心。”艾英不无担心。

　　在卡卡达被发现后，他们被村民乱拳打得不轻，门教的人很有经验，知道军方的设备他们搞不定，当即砸碎他们的通讯设备，转移阵地。他们被蒙着眼睛拉到这里，每天只能得到一点水，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分不出昼夜。一开始三人还能互相勉励，但随着三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醒来又都是同一个黑黢黢的空间，对心理的折磨日渐加剧。如果何年年不来，可能真的就到了极限。

　　何年年冲着艾英点点头，搓了把脸，留下一点何雪给他塞在口袋里的零食，推走病床，迅速撞上门。他没有上楼，因为还需要确认一件事情，于是向何雪安全屋折返，左手边的房间是废弃的医疗床和医疗设备，那么右手的房间如果按照何雪的记忆布置，里面必是何雪的“百宝阁”。学校实验楼里那个所谓的百宝阁里看不到珠光宝气，全是何雪攒起来的她认为重要的物品，或者说由她本人判断在她的人生中具有标志性作用的东西，例如她和何年年来蓉城时乘坐的火车的车票、高考时的准考证和签字笔、第一次实验成功的试管、甚至何年年买给她的那台笔电的包装盒子和小票，还有一些何年年至今也不不知道来历和意义的杂七杂八，像是橡皮、水果刀、白色的药瓶......没有一件值钱的，说是破烂也不为过，却被何雪好好珍藏，整齐展示在晃晃悠悠的铁架子上。

　　何年年动作迅猛地拎起椅子，邦邦几下砸开右手边的那扇门，里面已经不是破烂铁架子了，而是占一整面墙的带着璀璨射灯的玻璃展示柜，就连那块用到只剩下一个小圆饼的橡皮都被调好角度的灯光映得异常高级，仿佛是一块粉玉一般，发着温润的光，遑论那做工精致的、足足占了四个展示格的灰色金属盒子了，他拿起展示柜里的一只旧书包，逐一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光纤塞进书包，甩到上肩，毫不犹豫犹豫冲了出去。

　　枪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从消防喷淋开启，何年年从上到下瞬间湿透，他上到楼梯拐弯处探出头，此时的一层已经乱做一团，白衣人大多惊慌，但毕竟是研发武器的，天天手里把玩着，眼见敌人打过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股拼死一搏的劲儿也被激发出来。显然他们的新武器不大凑效，不知道是谁又拽出一批冲锋枪，白袍子像抢馒头一样一拥而上，没抢到的已经阵亡了几个，抢到的顺利开始反击。

　　小卷毛运气好，抢到一把AK，还没等开抢，便被自己的同僚一肘子打翻，滑出去老远，正送到何年年眼前。

　　“你怎么在这儿？！快躲起！”小卷毛刚支起上半身，话都没说完，便被身后的人一个手刀拍晕过去。

　　何年年望见来人，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