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春秋无义战

2、邺江城

　　他是外祖父派来的人？外祖父为什么会派他来接应？

　　短短的时间里我心中冒出一堆问题，狐疑地打量他，想起阿爹的告诫，立刻防备起来：“你说是就是？我不信，你要证明给我看。”

　　“这个么……”他从怀里拿出一块翠色的蟠龙玉佩递到我面前，看清玉佩的模样，我又吃了一惊，这种样式的玉佩我也有一块，是阿娘留给我的。

　　担心他拿个赝品诓人，我伸出手想要把玉佩拿过来仔细看看，他却把玉佩收回去，让我扑了个空。

　　“这下相信我了吗？”他问。

　　我眼巴巴望着他把玉佩放回原来的位置，还是不相信。

　　阿爹说了，捉妖师心里一堆的小九九，谁知道这块玉佩他是怎么得来的。

　　但我又不认识外祖父，更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只能暂时相信他。

　　“如果你胆敢欺骗我，我就一口一口把你撕碎。”我故作凶狠地对他龇牙咧嘴威胁。

　　他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你又叫什么名字？”他有模有样地学。

　　阿爹是个武夫，不懂文绉绉的那套，偏偏在我的名字上难得有文化一次，我轻哼一声，大声告诉他：“莫惊鸿，曾是惊鸿照影来的惊鸿，你呢？”

　　“我呀——萧照影，曾是惊鸿照影来的照影。”

　　我眼皮子一抽：“你不要学我！”

　　“我就叫萧照影。”

　　“哪有那么巧的事！”

　　“还真就这么巧。”他冲我眨眨眼，转身走了。

　　“……”

　　信你个鬼！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他走，一路上不敢掉以轻心。

　　其实我很清楚倘若他真要对我做什么，以我的道行是万万不能够活下去的，可即便要死，我也得明明白白的死，不然那太憋屈了。

　　好在他是个实诚的，没有骗人。

　　在邺江城的一座院落，我见到了外祖父。

　　外祖父凶名在外，初次见面我想给他留个好印象，拘谨得不得了，比半个多月前去狐宫还要拘谨，就怕惹他不快被一把斩妖剑劈得三魂七魄都不剩。

　　“确实是副好皮相，也难怪那狐太子非你不可。”

　　外祖父冷着脸看我，一头银发像极了冬天狐狸洞门口落满白雪的劲松，明知道他是在嘲讽，我仍觉得一阵不好意思。

　　阿爹千叮咛万嘱咐外祖父是长辈得敬着，所以我只能乖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他打量，大气也不敢出，跪得膝盖都疼了，才听头顶落下一宛若天籁之音的话：“照影，带他下去。”

　　“是，师父。”

　　我起身的动作一顿，又重新跪了回去，惊愕看着走过来的人。

　　他居然真的叫萧照影？还是外祖父的徒弟！

　　愣神之际，萧照影已经来到我跟前，笑吟吟看着我：“看，我没骗你。”

　　他将我带去客房，客房已经收拾干净齐整，房间里陈设十分朴素，除了必须的物件，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哦，桌上还摆着个花瓶，瓶里插着一根……狗尾巴草？

　　还不如不摆呢。

　　把包袱放床上，不用在外祖父面前特意装乖巧，我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坐在床沿惴惴不安：“萧照影，外祖父是不是不喜欢我？”

　　族中有不少上了年纪的长辈，每次见到自己的孙子是非常高兴的，大家都说隔辈亲，按理说外祖父应该也一样。

　　可外祖父对我冷言冷语，想来是厌极了，我垂头丧气看着脚尖，竟是生出了几分退缩之意：“外祖父不喜欢我的话，那我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

　　免得哪天稀里糊涂被他收了做成狐裘，我们银狐族皮毛最是珍贵，掉了一根毛都得好生收藏着。

　　阴影从头顶落下，萧照影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等我注意到时他已经蹲下身来，半跪在我跟前，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疑惑：“你为什么认为师父不喜欢你？你这般乖巧漂亮，师父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

　　夸得我脸上发烧：“他对我冷冰冰的，对你却不一样。”

　　看我的眼神恨不得要杀人，看萧照影的眼神和善得不行，到底谁才是他外孙？差别这么明显我不信萧照影没发现。

　　“师父性情本来就如此，他对我不一般，不过是因着我是他的徒弟，等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

　　“真的？”我对此心存疑虑，外祖父那冷冰冰浑身杀气的样子，怎么看都是刀子嘴斧子心。

　　萧照影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们认识以来，我可有骗过你什么？”

　　那倒是没有。

　　他在九尧山救了我，又将我带到邺江城和外祖父见面，现在还帮我整理屋子，陪我说话，说起来，他算是我在外界的第一个朋友。

　　见我摇头，他就站起来，顺势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发顶传来的触感让我愣了一下，继而生起气来。

　　“只有长辈才可以摸我的发顶！不然会长不高的！”

　　在银狐族除了阿爹和几位修为很厉害的叔叔，还没有人能摸我的发顶！

　　我撅着嘴打开萧照影的手，他却像得了趣忽然笑起来：“别不开心了，今日正好是上元灯节，我领你出门游玩，如何？”

　　我抬头不解地问他：“什么是上元灯节？好玩吗？”

　　“当然好玩。”他信誓旦旦地说，“你一定会很喜欢。”

　　萧照影不会骗人，他说好玩，那就一定好玩。

　　得知我们晚上要出门，外祖父依然冷着一张脸，我拿不准他的意思，畏畏缩缩躲在萧照影身后。

　　“莫知山既然让你来投靠老夫，你就得听我的话。”

　　外祖父两道冷箭似的目光落在身上，我吓得打了个哆嗦，颤着音儿回他：“惊、惊鸿一定会听祖父的，祖父让我往东，就绝、绝不往西。

　　他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但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老夫的要求不高，只有两件事，第一，不可与外界之人相恋，第二，不可使用妖术，这两个要求你若是违反其中一个，即便你是老夫的外孙，老夫也定会毫不留情除了你！”

　　听出他这话不是开玩笑，我瑟缩了一下，慌不迭地点头答应：“知、知道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递过来一颗药让我吃下去，随后在一旁和萧照影说着什么。

　　黑色的药丸躺在手心，我用手指戳了戳，它就滚到另一边去，再用手指一戳，又滚了回来，十分有趣。

　　我玩得兴致勃勃，萧照影和外祖父说完话过来拉着我往外走，回头一看，外祖父已经转身走了。

　　“祖父同你说了什么？”我好奇询问。

　　他打趣说：“怕你惹祸，让我看好你。”

　　我一个眼刀子剜过去：“胡说！我在银狐族从来没有惹过祸，来邺江城之前阿爹更是嘱咐过要我低调行事，我才不会惹祸！”

　　说完我又举起手里的药丸问他：“这个是什么？”

　　他瞄了一眼：“可以压制你妖气的药，吃了它就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你是妖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心里一暖，对外祖父的印象好了不少，勉勉强强相信萧照影说的刀子嘴豆腐心。

　　我吃下药丸，欢欢喜喜跟着他上街。

　　华灯初上，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漂亮的小纸笼，有兔子形状，莲花形状，总之有很多种形状，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小纸笼被一根木杆吊着，笼子里面亮着一簇火，火光跳跃，映出纸笼上的图案。

　　我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满街的小纸笼，问萧照影：“这些是什么？”

　　外祖父家也有小纸笼，只是他家里的都是一个模样，又瘪又圆，挂在房檐上，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屋里的则是另一种样子，像个胖乎乎的木桶，不像街上什么形状的都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这些是灯笼，在夜里可以用来照明。”萧照影拉着我来到一个小摊前，眼神示意，“想要哪一个？我送你。”

　　“为什么要照明？难道你们夜里看不见吗？”我一边奇怪，一边认真地在小摊上挑选。

　　“这个……”萧照影面露难色，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他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我，“我们和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吗？

　　一个是人，一个是动物，确实应该不一样，我想象了一下如果人和动物一样的话……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事，根本就不能想象！

　　我赶紧摇摇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甩出去，目光在摊子上绕了一圈，惊喜地在角落发现一个狐狸灯笼，拉住萧照影的手臂抬手一指：“我要那个狐狸灯笼。”

　　“可惜是红色的，如果和我一样就好了。”

　　萧照影笑而不语。

　　商贩小哥麻溜地把灯笼递了过来，我兴冲冲接过后，听他对萧照影说：“公子，这个十文钱。”

　　萧照影便递几个外边圆中间方的铜板过去，离开小摊，我提着灯笼好奇追问：“那个圆圆的东西就是钱吗？”

　　萧照影点头：“嗯。”

　　我来了兴趣：“为什么要钱？”

　　他笑道：“买东西都需要钱。”

　　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买是什么意思？”

　　他耐心解释：“买就是用钱换取你想要的东西。”

　　“想要就不能直接抢吗？我们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直接变出来，你们凡人可真奇怪，夜里看不见，想要什么东西还得用钱换，忒麻烦，所以动物为什么一定要修炼成人？”

　　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事……

　　萧照影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我，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憋笑。

　　我停下来：“怎么了？”

　　“没什么，想不想去邺江岸边玩？”他转移了话题。

　　邺江城挨着邺江，才得了邺江城这样的名字，我没有见过邺江，不过既然都是江了，那水肯定很深。

　　想了想我那蹩脚的避水术……我张口拒绝：“不去，江边危险。”

　　那可是江水！不像之前躲避追兵的小溪，我一个地上的走兽，要是不小心掉进去就完了。

　　萧照影温柔笑笑：“只是站在远处看看，又不是下水。”

　　“不下水我也怕。”我神秘兮兮凑近他，“我听说邺江里住着一位江中龙王，龙王定然是要住在龙宫里的，都能装下一座龙宫了，可想而知江水有多深。”

　　“那可惜了，我还想着送你见面礼来着。”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眼睛一亮：“什么见面礼？”

　　他一脸惋惜地往回走，像个耍脾气的小孩故意吊我胃口：“你都不去江边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

　　我赶忙上前拉住他：“去！我去！”

　　邺江位于后城门百米处，我们想要去那边，就得穿过邺江城，且不说灯节街市人来人往，繁华热闹，徒步行走多有不便，单是诺大的一座城，就够我们走上许久。

　　萧照影比划着试图告诉我邺江城有多大，废了半天力气，我总算有了个模糊的认知，邺江城差不多有十座九尧山那么大。

　　于是我又一次放弃了去江边的念头。

　　却见萧照影唤出了他的佩剑，银白的长剑眨眼间变大了几倍，他站到剑上，朝我伸出手：“御剑过去就快了。”

　　这法子好！
　　我欣喜地搭着他的手站上去，小心翼翼拽着他的胳膊，在路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和他御剑离开。

　　从半空俯视底下的邺江城，我真正意识到萧照影说邺江城有十座九尧山那么大不是夸大其词。

　　一眼望去，邺江城仿佛望不到头，只看得到万家灯火和市井烟火气。

　　屋宇、街道、城主府……底下的一切在快速后退，远远地能看到一条大江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岸边泊着几艘大船，随着浪花轻轻晃动。

　　那就是邺江吗？

　　我已经等不及想要下去看看，催促一萧照影再快些，结果他落在了城墙上。

　　他跳下剑朝我伸出手：“到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不去江边？”

　　他噗地笑出声：“你不是怕掉进江里吗？这里站得高看得远，还不会掉进江里。”

　　我脸上开始烧起来，底气不足道：“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怕。”

　　看他又在努力憋笑，我立马板起脸：“你别笑！”

　　他点头嗯嗯回我：“好，我不笑。”

　　我恼火地瞪着他微微抖动的肩膀，跳下剑说：“你明明就有在笑！”

　　他举起双手狡辩：“我没有。”

　　“就有！”我生气环抱着手，背过身去不理他。

　　我看得一清二楚，他那样子不是笑，还能是哭？

　　哼！休想骗我！

　　肩膀突然搭上一双手，萧照影手动把我转过去和他面对面，看见他那张脸我就来气，这都明目张胆的笑了！

　　“别生气了，我道歉还不行吗？”他轻声哄我。

　　我挺直腰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

　　他无奈地摇摇头：“你把眼睛闭上。”

　　“莫名其妙。”

　　我不大情愿地闭上眼睛，暗暗猜测他在搞什么鬼。

　　过了一会，便听他说：“惊鸿，睁眼。”

　　“你最好……”我睁开眼睛，当即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城墙下空荡的江面上，不知是何时漂满了河灯，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绵延数里，看不到尽头。

　　明明刚才还没有的！

　　就在这时，又听得“咻”地声音，无数光束拔地而起直冲云霄，随着“嘭嘭”地巨响，在天幕绽放宛如朵朵红莲。

　　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

　　天幕亮如白昼，持续了许久。

　　河灯，烟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景。

　　好漂亮啊！

　　“喜不喜欢？”

　　耳边响起好听的声音，让我想到狐狸洞门口的那条浅溪，天气好的时候我喜欢在里面踩水玩，溪水带着丝丝凉意缓缓淌过手心，格外地柔和。

　　歪头对上萧照影笑意盈盈的眼睛，他的眼睛仿佛有魔力一般，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被吸进去了，我凑近瞧了瞧，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心脏猛地一跳，我慌乱别开目光望向底下漂满河灯的邺江，明明没有看他了，脑子里竟全是他的笑脸。

　　好奇怪的感觉。

　　我咽了咽口水：“这就是你说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