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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身外身 ...

  •   血腥味充满鼻腔,肺部像被无数尖针刺穿,白松轩猛然睁开眼睛,偏头呛出一大口血。
      床边是来看诊的老医师和哭肿眼的小环,不远处屏风外的贵妃榻上还半倚着一个衣着华美的妍丽妇人,身边侍女为她摇着扇子,妇人懒懒靠在软枕上看着这边,目光流移,显然心不在焉,但又不好太过明显。
      老医师看到他吐出淤血,狠狠松了一口气,收了他身上银针,温和地替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小环上前将白松轩半扶起来,小姑娘感觉到怀中团子轻飘飘的,鼻子一酸,又生生忍下,喂他一口水好言哄到:“小公子漱口,去去晦气。”
      医师退了一步向他行了礼,又转身去了屏风外,向那夫人禀报:“禀三夫人,怿小公子的身体较弱,近日又误食了致幻之物,伤了肺腑,才会导致夜半惊厥。吐出淤血,在下连续施针半月,开了方子,便可止咳血之症。”
      白松轩乖乖漱口,听着这话中怪异,说一半藏一半?咳血之症能治,那致幻呢?他闭了眼,掩去横生戾气。
      那夫人不在意地开口:“姚医师辛苦,还请您竭力医治……”
      口中血气犹在,白松轩没心思听那些话,心念急转:谁这样丧尽天良,给这么小的孩子下类似五石散的东西。怪不得刚醒时感到周身燥热,想下床走动,可这身体实瘦小羸弱,无力行散,时间久了可不就伤了脏腑,他又只是个六岁的痴儿,有口难言。好歹毒的心思。
      白松轩敛了敛神,静心思索:不过,是不是痴儿有待定论,从一开始小环来内室的情形看,他夜半惊醒不是第一次,这类东西长期服用成瘾,会亏损身体,精神恍惚,发狂痴呆,最终死去。
      给痴儿吃这样的慢性毒药,有两个可能:一、此人非痴儿,有让其成为痴儿并死去的必要。二、此人是痴儿,但依然必死。
      主谋不一定是他身边人,但至少下手的人必在宅内且每天能接触到他的饮食。
      是谁呢?白松轩悠悠想着。小环刚巧又递来一杯糖水:“公子,喝一口吧,乖。”
      白松轩睁开眼看了看小姑娘:眼圈红肿,目光关切,扁着嘴尽量不哭的样子像个委屈的小鸭子。嗯,嫌疑较小。
      那位夫人到是,有点可疑,小环并没向外透露他神智清醒之事且言语间有戒备,显然不把对方划为一个阵营。
      也不排除始作俑者不在现场。
      情形复杂,白松轩小口喝了糖水,借小环替他擦嘴的动作,偏头向那位夫人看了眼,她依旧漫不经心地听郎中讲着什么,脸上并无不耐。妆容乍看精致,额间花钿有一边花了半点,发间簪钗数也略显单薄,并非佶倨,应是匆匆听了消息,夤夜而来的。
      嗯,有点意思。他表现着应有的沉默和呆愣,闭眼半会儿,竟对这身体的记忆有了些印象。
      骊东白家长孙:白怿。父亲是白家长公子白煦宁,母亲则是华西殷家三女殷如珺。祖父白修为白家家主。虽然两大世家是联姻,但父母间有真情实意,可称一句恩爱。
      白怿一出生就注定极受宠爱,无论是骊东还是华西,都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但周岁前,白怿都在沉睡之中,若非一直有呼吸,如同夭亡。周岁后的一天,他突然睁开眼,家人大喜过望,可不久后就发现白怿似乎心智有损,不哭不笑,眼中并无光彩,呆愣木讷,到牙牙学语的年纪,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寻遍名医仍不得愈,似乎是天生痴傻,好在会爬会走。
      白怿三岁那年,父母外出于隐士高人处求仙问药,此后,府中大事由三叔白煦安代为决策,三婶江月明掌管中匮。而他的祖父白修,据说已经不再理府中之事。
      白松轩回忆至此,敏锐的察觉有些不对,在白怿的记忆里两三岁之前的世界模糊,不好判别,但四岁这一年中,他虽神志有些懵懂,但已有简单逻辑,对事物认知是正确的,且有自己的方法。明显不是痴儿。
      只是他一直没有听力,也不开口讲话,所以表面依旧痴呆沉默,白怿似乎对外界很是戒备,但在小环面前表现要灵动得多。这一年中,他记忆完整,对自己的所见所感认知清晰,除了长辈庭院外,他可以在白家自由玩耍,并不拘束。
      白松轩仔细看了看白怿的小脸,抿紧了唇。
      整个白家似乎只有白怿一个小辈,平日遇到族中长辈,由小环扶着他行礼,长辈也多会停步关心他的近况,都由小环代为一一作答。
      白家面积极大,依山傍水而建,背后群山亭秀婀娜风姿绰约,笼着缥缈烟雾,似云端美人,府前有一江碧水滔滔而过,似一束玉带妙展于大地之上,尽显恢宏又不乏灵秀。府内亭台楼阁轩榭廊舫,错落鳞比,游于其中,几乎一步一景。草木具玲珑盛华之姿,院落比瑶台仙宇之貌,是一片极具东方气韵的木质宫殿群。
      众多独立院落殿房风格也不尽相同,和谐相映中也各有各的特点巧思,但又同时偏于神州中原建筑。其内侍者如云,往来有礼恭谨。好一副如日中天的大族气象!
      白松轩思索着这样的建筑风格:的确是来自蓝星的母国,宫殿群分明是揉和了各个王朝的特色。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异世界并不是古神州历史上某一个已知的朝代,更像是平行时空。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幸好堆云书室的书他有好好看,他也本就是东方古国后人,不然面对一无所知的地方可太麻烦了。这里的语言系统,遣词用句也是来自古神州,这下不算四顾茫然了。继续回想怿团子的事。
      直到到五岁这年,小环牵着他走过一处回廊,白怿第一次听到鸟儿脆鸣,这是他寂静人生里第一抹声音。他兴高采烈的奔出回廊,来到院中的梨树下,小团子围着树高兴地拍着手跑来跑去。
      那是个春光和煦的下午,沉闷呆滞的孩童第一次在外面表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小环也欣喜地在一旁看着,照顾他别摔了,他们俩都没留心廊柱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这是白怿记忆中最后一次自由自在的在院中奔跑。
      晚间他回了自己的住处——云烟台。是一处精巧富贵的院落,风景宜人,院内秋千,跷板,竹马,风筝……各类孩童可能会感兴趣的应有尽有,皆是洁净光鲜。侍者见到白怿回来也欲行礼,看到小团子脸上欣喜的表情后,皆有一瞬间诧异,但都秉持着礼数垂下眼,直到他进了一栋飞檐若弦月的小楼——夜清阁,才各自忙手中活计。
      白怿推开夜清阁跑了进去,绕过了里间,向长廊上一处侧门跑去,又推开一扇雕花玉门,到了一方延伸而出的栏台上。
      旁边立着面松竹锦屏,栏上轩窗开了点缝隙,隐约可见其外的一片花海。
      白怿爬上木栏,手拉了拉窗边的一束锦缎,霎时便有清脆空灵的铃音响起。白松轩看着那个小团子挑了挑眉。
      那处花海中渐渐现出一个的身影,不多时竟成了个身段修长,俊逸漂亮的少年。
      白怿很高兴,口中咿呀呀地向人分享着今天的喜悦,他笨拙地模仿鸟鸣,圆圆的小脸上写满笑意。
      那少年似是难得看到他如此活泼欣喜的样子,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飘近了些,便同他笑闹:“怿儿学的真像!”即使小团子听起来像是在打嗝。
      白松轩在看清那少年的面目后,一时愣在了原地,他又认真看着白怿的脸,心中有了个荒诞的念头。
      晚间,白怿回了内室,小环端来了一盏冰糖银耳莲子羹,白怿依旧高兴,拉着小环坐下,咿呀的开口。小环也明白他的意思,同他讲:“小公子如今能听到声音,想必不久后也能说话,这是天大的喜事。”俏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真实,可以看出小姑娘是真心为他高兴,两人又闹了好一会儿。
      羹汤被抛之脑后,放凉之后,小环询问是否要一盏新的,白怿摇了摇头。
      深夜时白怿饿醒,自己下了床,在外室找到了守夜的小环,抚着肚子看向她。小环明白自家小公子饿了,出了房门。
      不过半刻钟,便端来了一盏甜酥酪。
      这盏酥酪便是一切苦难的开始,此后白怿每夜都会在此时惊醒,大汗淋漓,仿佛刚经了一场噩梦,然后便是不管不顾的要向外冲,第一夜,他力气大得惊人,有人阻拦,便会便会狠狠推开。面目惊恐,状如疯癫。
      小环竟拉不住他,院中的侍人也不敢强拦,只好紧闭院门,并快速去请江月明来。
      江月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了云烟台,其中不乏有带着医箱不停擦着汗的医师。
      白怿被按回夜清阁,进了内室,那些医师借着看诊之名,七手八脚的将他束在了床榻上,强行喂了一碗令他浑身瘫软的药。然后向江月明禀告说是小公子突发癔症,需每日施针,并吃药调理。
      江月明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佯怒着怪罪阁中人没有守好小公子,说小公子的离魂之症近月来已有好转,并不严重,今日竟突发癔症,反应如此激烈,定是有人刺激了他。首当其冲就罚了小环五个板子,白怿脑袋又晕又疼,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急得几乎咬碎了牙。
      云烟台中的一众侍人都被扣了月银。整个云烟台人人自危,除了小环,一众侍者不敢再与白怿多亲近,大家都知道侍奉的主人有疯症,若发病时一个没拦住,伤了自己倒还不说,惹了府中掌家夫人的不高兴,便是要遭殃的。即使他白日看着并无疯癫之状,只是常常呆愣着,精神头不好。
      每到夜深之时,云烟台灯火通明,夜清阁里更是嘈杂声不断,有侍从进进出出,端水送药。而那医师开的药也是奇怪,每日只用喝一次,并且就在发病前后喝。
      这日子一共持续了近三个月,越到后来,白怿的身体就越虚弱,直到他夜里再也没有气力起身去闹,白日也多时昏昏沉沉待在内室,起居皆由小环负责,而小姑娘也确实尽心尽力。
      云烟台并不缺吃少穿,生活与从前无异,侍从也是规规矩矩,但也仅此而已。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生气,侍人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活计,主院不唤,绝不去碍眼,同时有意无意地拦着主院人出云烟台。
      这是一座华美精致的牢笼,里面养了一只口不能言时而疯癫的小兽,大家都畏惧它也可怜它。
      整个家族好像已经放弃了白怿,幼时那位疼爱他的祖父,关心他的外祖一家一次面也没有露,那对恩爱的父母也杳无音讯。白家还有位不怀好意的三婶。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死去的那一天。
      而白怿自己身体渐渐油尽灯枯,他被困在锦绣地,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如今真心相待的人只有小环。
      这几乎是死局,可是,白松轩醒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身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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