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动】悸动》留有暗香

9、第八章（中）

　　林琅天第一次见到林动时，后者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按理还不至于叫他注意上。或许是孩子的目光过于炽烈，林琅天忍不住仰头望向后方的观望台，对上一双夜色的眸子，内里涌动着愤懑杀意仿佛化作实质铺天盖地罩住他。

　　却也不过如此。直致天炎山脉再相遇，他才终于明了林梵的慨叹——不说皇普宗族请来的名为绫清竹的女子便凭借轻飘飘的莲花花瓣破开封印，光林动通过十年的修行，且还是在没有多少资源支持的情况下达到元丹境大圆满的境界，就足以叫他另眼相看。何况林动达到元丹境大圆满的年龄比之他还小上一些呢！

　　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冲动到拦下林动的离去，甚至直接带回本家，继而那少年更是在他的府邸完成了涅槃境的突破，也正如此，林动的名声算是在本家打响了，并传进了林梵的耳朵里。可不知为何，林琅天并不想将林动引荐给林梵，他将这归咎为自己的妒忌。

　　是啊，他如何不妒忌。林动未现身前，他是本家实打实的天才，从小在万众瞩目的注视下长大，在族比上展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哪怕是与其余三大家族的强者比拼也不遑多让。林动未出现前，他确是本家引以为傲的天才。

　　而林动实打实给他上了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所以将少年带去族藏，甚至放纵看护族藏的长老暗害他，都是自己的妒忌心在作祟吧。可自己依然在最后一刻赶至少年身边，甚至感受到怀里还温热的躯体时，他隐隐松下一口气。

　　林动是有什么魔力吗？林琅天在后者昏迷的那几日不住地反问自己，他头一次陷入了茫然。他以眼摹刻着少年昏睡的模样，坚决缓缓冲散了迷茫，他向林梵提出来辞呈。

　　“你想外出历练？”

　　“嗯。您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想外出闯荡看看，去找找您说的这人外人。”

　　林琅天面对林梵惊诧地询问，认真思索后给出理由。他原以为长者会拒绝自己，毕竟作为本家的执法长老是不得随意离开的，何况还是外出游历这般荒唐的话语。但是林梵闻言却是欣慰地笑了，不仅答应他的任性要求，还提议他可与林动携手行动。

　　林琅天捏捏鼻梁陷入假寐状态，其精神力将进行突破准备的林动牢牢锁定，若中途遭遇什么突发状况他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大抵是不久前与雷源晶兽混战残留的后怕，林琅天此时才是明白临行前林梵那颇具戏谑的眼神。

　　他想，他对林动却是是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否则怎会容忍这样一位浑身带刺儿的少年靠近自己。

　　尤其与少年同行的这两月，林琅天更是感受到什么是胆战心惊。

　　林动的修行可谓简单粗暴，简单道来不过是在与妖兽的拼杀中提炼自身的杀技，看得林琅天有时候也得怀疑他是否是一头妖兽化形而来。

　　但最叫林琅天突突直跳太阳穴的一次是林动竟敢趁着他入定的时候偷溜出山洞，跑到空旷之地将狂暴的雷电招引至自己身上。

　　林琅天还记得当他翻遍半片山野寻到林动时，看到那沁白的雷电一道又一道击打在少年看似单薄的躯体上时，他的心脏也不住地抽搐着。

　　那是他第一次为一个人生出这般奇异的感受。林琅天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对林动的情感，但那时他顾不得其他，蛮横撕开了雷电，极速将林动拉进自己怀里带离出那片狂躁的区域，才是松懈了崩紧的肌肉，细细查探着林动有无受伤。

　　而后他就看见林动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眼中甚至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遗憾和意犹未尽。

　　“你突然把我拉过来做什么？”

　　“……”听到少年似带不满的质问，林琅天才是慢慢张口，但少了往日的沉静，“你又为何不躲开？”

　　林动困惑地看着他，而后语出惊人：“雷电可以锤炼我的躯体，为何要躲？”

　　那一天，林琅天的心境就如在山林肆掠的雷暴别无二致；也是那一天，林琅天彻底放下了心中对林动的偏见。亲眼目睹林动要追赶上他的步伐所做的努力，林琅天就发觉自己是做不到这般拼命的模样，光是想想要直面雷电击打在自己的身上，他就止不住地颤抖，甚至是畏缩——人对自然总是抱有敬畏的。

　　林琅天眸光闪烁，他将林动扯过来紧紧抱搂着，再出口的声音都带着自己不曾察觉的怜惜：“不疼吗？”

　　在将林动带离雷电区域时林琅天出于焦急并未给自己施加什么防御护罩，以致于他自己也受到些许波及，其右手指节上还渗着零星血迹。但仅仅是这不值一提的波及便是震麻了林琅天的半条手臂，遑论林动还大剌剌站在那儿遭雷劈呢！林动未出声应答，且因姿势的原因林琅天也瞧不清对方的神色。但那一定是痛的，林琅天自顾自想着。

　　这时失去知觉的右臂忽然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还夹着隐隐的钝痛，林琅天一时没防备痛吟出声。

　　“说这话之前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林琅天听着林动略显无奈的叹息，而自己的手腕乖顺躺在对方掌中，温和的元力正源源不断地从中传来，火辣痛感随之流逝。

　　“错过这次的雷暴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林琅天发现林动逃避了他的视线，“受伤了就好好在洞里待着，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少年先行一步，迈腿朝着雷云的方向行进。林琅天站在身后，听着雷声轰轰，望着与成人小臂一般粗细的雷柱劈在对方身上，忍下冲动的欲望，只是沉默地望着林动那尤显孤寂的背影。

　　当认真去审视林动，林琅天才发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自大狂妄。至少要林琅天从小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修练，他是做不到像林动这般拿雷电淬炼自己躯体的行为的。

　　林琅天不再选择冒进，转而放出精神力去感知那挨雷劈的渺小人影儿。在他的感知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银色的电流轰轰砸在少年身上，却无法洞穿对方的防御，反而是被分解成数道细小的电流从其瓷白的肌肤上流淌，本身可怖的能量则是被少年吞噬殆尽。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林琅天感觉在雷电的滋润下林动的肌肤似乎变得更白了些？他随即晃晃头，只当是雷光刺眼的幻觉，原地盘腿坐下，开始调整被雷电扰乱的内息。

　　而这却让林琅天再一次感受到林动超过常人的野性。

　　林琅天调息也不过盏茶的功夫，雷云已经离去，林动亦不在附近。而就在林琅天认为这个闲不住的少年是又去搜罗些妖核给他的那只宝贝火蟒虎时，右侧方的山林忽然传来一阵爆破声，其声势之浩大甚至在林琅天这个方位都能看到一排排树木轰然倒塌的景象，一群群鸟雀纷纷腾飞，发出惊恐的尖鸣。

　　“你又整出来什么幺蛾子？”林琅天火急火燎地赶往现场，便见一只样貌奇异，不时炸出点点电弧的妖兽迈着四蹄追赶着骑在火蟒虎身上的林动。

　　“你问小炎。”林动没好气地拉拉火蟒虎的耳朵，惹得后者委屈呜咽一声。

　　林琅天看了看后方咆哮的妖兽，又瞥了眼藏在暗处的两方势力，瞅准时机跳到林动身后坐稳，喝道：“往旁边树林里跑！”

　　林动拍拍小炎的头，在林琅天的吩咐下领着小炎钻进左侧树林内，寻了处密集的枝叶就翻滚下了虎身，屏息看着追他不放的那头妖兽从眼前跑过去。

　　“那是雷源晶兽。”林琅天从旁揽着林动肩臂往下按，“应该是要突破了，方才你用来淬炼肉身的雷云估计也是祂招引来的。”

　　“先检查下自己有没有哪里受伤的，然后带着你的火蟒虎离开这儿。”林琅天的眼睛盯着雷源晶兽没有离开，低声嘱咐几句就要起身。

　　“那你呢？”

　　“你在担心我？”林琅天偏头看向因自己一句反问失语的少年，笑了笑道，“你要借雷霆之威淬炼□□，这雷源晶兽体内的雷源于你将是一大助力。”说罢递给趴在地上呼哧喘息的火蟒虎一个眼神后率先离开。

　　并非不想林动留下。林琅天立在树冠上，茂密的枝叶挡住他的身形，用精神力缠在雷源晶兽附近，便看得出在他的监察范围内有不少人影窜动着。显然，盯上这头雷源晶兽的人不止是林动，还有在附近活动的势力。倘若林琅天身边带着本家的人，又何惧这些小势力？不过对方最高也才造形境，以他而今造气境大成的实力对付起来也绰绰有余了。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耐心等待这头雷源晶兽虚弱期的到来。何况林琅天也不信对方有与林氏宗族作对的勇气。

　　是故当雷源晶兽因对抗雷劫而不得不陷入虚弱状态时，林琅天率先出手操控元力朝那妖兽攻击，紧随其后的便是被他探查到的另外两方势力。不过与林琅天预想的不一样的是，那原本应当朝妖兽飞去的元力锁纷纷缠绕在他身上，并即刻压制了体内奔腾的元力，使得由元力凝聚的攻击在落到妖兽身上之前便猝然瓦解。

　　“嗤”林琅天忍不住咳出一口淤血，神色冰冷地看着在暗处浮动的人影，“你们就不怕遭受林氏的追杀么？”

　　“呵呵呵，怎么会呢，”一个老者从阴影下走出来，意味深长地说道，“杀了林氏天才的可是这因突破而实力大增的雷源晶兽，我们不过是偶然撞见了这番惨案，惋惜之余将这头不知好歹的畜生联手击杀。林氏宗族感激小人还来不及，又何来的仇恨呢？”

　　林琅天面色冰寒，他暗暗攒力想要冲开套在身上的元力锁，不想又是一阵刺痛，猛烈地咳嗽起来，唇腔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别挣扎啦，这元力锁可是集我狄、柳两家之力，哪怕你是造气强者也休想冲开。”老者状似怜悯地叹息，“若你不是一人前来，或许我等还会收手，但你既然敢孤身出族，那就莫怪我等无情了。”

　　与此同时，被林琅天激怒的雷源晶兽怒吼一声，就赤红着一双眼朝他撞去。

　　“我说林琅天，离了本家你是连最基本的警惕心也喂狗吃了？”就在雷源晶兽的血盆大口要将林琅天整个吞进去时，林动清润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林琅天抬起头，恰好瞧见林动比老者还要阴冷的笑容，左手握着天鳞古戟朝雷源晶兽刺去。来不及躲避的妖兽就这样被少年手中的利器穿透大嘴，发着惨痛悲嚎轰然倒下，眼见地出气多进气少。

　　“小子，这孽畜死了可就再得不到祂的雷源了。”

　　“是吗。”林动莞尔，提着古戟走至雷源晶兽旁，以掌心对贴上妖兽额门。只听着那妖兽发出更为凄厉的悲鸣，如山丘一样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着，而少年手中赫然握着一枚璀璨的雷团。

　　林动将雷团高举在身前，冲眼放绿光的老者叫嚣：“老家伙，想要雷源吗？”

　　“喂，狄腾老鬼，说好摆平那姓林的小子就公平竞争，你可不得出尔反尔啊。”就在狄腾准备动身抢夺林动手中的雷源时，又一道身影从树林中蹿出拦截下他。

　　“白痴，这小子也是姓林那一方的。”狄腾怒骂道。

　　林动挥着天鳞古戟，凌厉瞧着闹内讧的二人道：“我何时说过自己要帮他了？不过你们倒也没说错，小炎！”

　　伏在暗处的火蟒虎闻声而动，将毫无防备的狄腾扑在身下怒吼，在其未及反应的情况下咬断他的喉咙，接着又是仰头长啸一声，气势汹汹地看向一旁被吓傻的柳槐。

　　“我林动最是讲求睚眦必报，你不该在贪求雷源之时觊觎上我的朋友。”林动笑看着狄腾咽气，转头盯上了柳槐。

　　柳槐冷汗岑岑，他滚了滚喉口，强笑着：“这位小友，既然是与狄家的恩怨，还请高抬贵手，我会带着我的人离开这儿。”

　　林动闻言反而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但你同样也伤了林氏本家之人，这笔账可没完呢。”

　　柳槐咧咧嘴干笑：“方才您还说与这林家，咳咳，林氏族子毫无关系，怎的现在又……”

　　“现在有关系了。”林动不欲废话，抬戟就朝着柳槐冲过去。

　　“小鬼，我一再退让，你休要得寸进尺。”

　　柳槐看着林动毫不掩饰的杀意，心知此番难逃一死，不由暗自苦笑，也不再藏拙，爆发出自己造形境大成的实力，决绝地使出威力最大的武学。他仍带着些侥幸，那林动瞧着年岁比林琅天还小上几岁，其实力兴许也达不到林琅天的层次，那么他也不是毫无胜算。

　　林动见状不过冷哼一声，狠狠踩着地面，屈膝向前弹射，而踩过的地面则是留下一个鞋坑，再是抖抖臂膀，天鳞古戟便直穿柳槐胸口；林动甚至都未使出武学，仅是凭借一身蛮力撕开柳槐的武学威能，将之钉死在其身后的树干上。

　　而柳槐这时才是悔悟——能一击阻杀突破至造化境的雷源晶兽又岂是平凡之辈？这少年当是比林琅天还要非凡的妖孽之物。

　　“造气境小成？”林琅天半跪在后方微微喘息，感应到林动如今实力时又不免上挑眉梢诧异道，“是淬炼之时突破的？”

　　林动点点头，带着雷源走至林琅天身边问：“还好吗？”

　　林琅天摇摇头，其实就算林动不出手，他也是快要挣脱束缚，虽然这样付出的代价会惨重些，却也不至于沦为他人鱼肉。

　　而林动的现状反而是比林琅天要狼狈得多——大概是被雷劈的缘故，少年的发梢略微枯焦，整个面部也是有些灰扑扑的，所以纵使他扳着一张小脸，却如何也无法真的震慑到他人。

　　于是林琅天没形象地偷笑一声，就见林动睁着眼困惑地瞪着他。

　　“天色也不早了，这附近就是大阳郡，先进城寻个落脚处。”林琅天敛去笑容说道。

　　不出他所料的，林动紧了紧眉宇然后拒绝了提议：“天黑了在森林行动才更危险，明日再说。”

　　林琅天不为所动：“现在我们均是化气境，去往城镇花不了多少时间。”

　　林动沉默了。林琅天见状眯着眼继续说道：“若是忧心小炎，凭你如今的本事自能在祂灵海刻下印记，如此亦可震慑到那些还未达到造气境的妖兽。”

　　“这狄、柳两家估计便是大阳郡最具能耐的势力了，而今他们的掌事人都毙于你手中，想来近日是不会有人再进林了。”

　　林动收起天鳞古戟朝着他们原先休整的山洞走去，见林琅天未跟上，扭头叫道：“如你所说，那待我吸收掉这枚雷源就一同前往城镇好好整顿一番。”

　　林琅天点点头，跟着少年回到山洞，在后者吸收雷源的这段时间为其护法，待天际微微泛白时便是理了理各自的行装去往大阳郡，又恰在街头撞见了林可儿。

　　林琅天在见到这位姑娘之时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果不其然，当林可儿与林动寒暄一阵后她便是提出来要带他回去，林动则是慢慢收拢笑靥的神色，原本和煦的氛围降至冰点。

　　林可儿不知所措的将目光投到林琅天身上。林琅天无声叹息，岔开话题，提议先找个店打尖，毕竟他与林动一路风尘仆仆，也正是要寻个住处落脚。

　　小姑娘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且自告奋勇地带着二人去到她落榻的客店，途中还努力寻些话题，试图活络活络氛围。然而除了林琅天时而答上几句，林动全然沉默不语。

　　就在林可儿吩咐店小二寻两间上房的功夫，林琅天将她拉至一旁耳语几句。少女纠结一番后问道：“这样真没问题？”

　　“他与我积怨已久，最终大抵是会点头的。”林琅天看得很明，“不过是用此方法推了一把罢了。”

　　林可儿咬着唇：“琅天大哥就没想过，也许林动早就不恨你了呢？”

　　林琅天摇摇头：“至少，在与我的族比之前，他是不会承认的。”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林可儿激动道，“虽然开始你们的确水火不容，可是在内族相处的那几日，你们分明也处得融洽。”

　　“表象罢了。”林琅天叹息道，“可儿，记着，你只需同他说明我是如何冷酷的人，剩余的不必多言。”

　　“……琅天大哥你只是不想林动在你离开后难过吧。”林可儿眨眨眼，恍然，“你知道林动是喜欢你的！”

　　于是在林琅天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林可儿挥舞手臂坚定而铿锵说道：“放心吧琅天大哥，我会帮助你们的。”

　　说罢就急吼吼地跟着似乎还处在恍惚状态的林动上了楼，进了房。而林琅天则是站在下面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位看似矜持实则热情的小辈。

　　但他也抱着一丝期盼——或许林可儿真能撬开林动的那一点点真情呢？于是当少女兴冲冲出来同林琅天比出一个大拇指时，他差点就忍不住三步并做两步踏进林动的房间，而良好的素养使得他慢慢踏着楼梯来到对方房门口。

　　却阴差阳错地撞破了林动小心翼翼护了数日的秘密。

　　正当林琅天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与林动解释之际，一股直逼他造气境大成的可怖威力的气势从林动房中弥漫而出。

　　林琅天反应极快的挥手张开结界将对方突破引起的动静牢牢锁住，同时半是无奈半是苦涩地摇头：林动确是个罕见的妖孽。

　　而当林动的气势趋于平静时，林琅天便撤离了结界，双手结印盘坐在自己床上开始修炼起来。

　　越是靠近林动，林琅天越是察觉到他与对方的差距，故而对于不久后的族比也是有所预料。他要想在下次族比上赢过林动几乎不可能了，但林动也妄想轻松赢下。

　　不过这场族比当足以成为他们化干戈为玉帛的一次契机，亦是他为林动准备的一个惊喜。

　　一个足以轰动整个大炎王朝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