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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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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很不喜欢这时的感觉。
太像了,和八年前太像了。
也是下着暴雨,四周一片黑暗,滚烫的血液从身上汩汩流过,趴在身上的尸体还带着余热。
梁熙记得那时,自己呼吸得很轻很轻,胸腹鼓动间,死去的人仿佛仍有气息。
透过叠起来的尸体,银光闪烁间,刀面上显出人脸的样子。
明明是那么远的距离,梁熙却看得清清楚楚。
被杀的,是至亲。
杀人的,也是至亲。
梁熙,梁熙……
仿佛母亲和舅舅死前的眼神化作了言语,在呼唤,一声声的呼唤将梁熙从迷茫中唤醒。
还没复仇。
我,还活着呢。
眼神渐渐清醒,黑暗中看不到一切,只能感受到男人炙热的体温,以及疯狂的感情。
外面,暴雨仍在轰泄。
梁熙控不住地回想起那个夜晚,所有求救挣扎的声音被暴雨掩盖,所有的血腥肮脏被暴雨冲刷。
雨停后,什么都没有了,人没了,罪恶也没了。
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
眼眶忍不住泛红,强忍住汹涌的泪意,梁熙慢慢地放软身体,表示自己的顺从。
口里轻轻地,温柔地回应道:“我在,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思绪回迁,仿佛回到了幼时,母亲抚着受惊的自己轻声哼唱。
梁熙开口轻轻哼唱,暴雨声围绕之下,哼唱声轻盈缥缈,几不可闻。
时间过得太急了,自己也早过了幼时,年幼时抚慰的歌曲只有零星几个调子感到熟悉。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梁熙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哼唱年幼时的梦,不知是在安抚巨兽,还是自己。
黑暗中巨兽逐渐安定下来,贴在梁熙的颈侧,认真地听着哼唱,仿佛稚子回归母亲的怀抱,久未见面的男人贪恋情人怀抱的温暖。
巨兽的桎梏渐渐放松,梁熙发现了,慢慢地伸出双手,轻抚巨兽的臂膀。
双手沿着臂膀慢慢上升,梁熙在心中勾画着这个男人的体型大小,口中仍在哼唱,内心却已泛起狠意。
没有人知道疯子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情,机会只有一次。
双手到达肩膀时,梁熙慢慢地抬起身体,靠近男人的胸膛。
男人感受到了梁熙的主动,一把将梁熙抱在怀中,紧紧拥着梁熙。
梁熙愣了一瞬,马上清醒过来,顺势将双手抬到男人身后,做出回抱的姿势。
下巴靠在了男人的肩颈上,热意滚烫。
梁熙取下发髻上的槐花发簪,这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她花了很久很久,让一个只有装饰作用的发簪变得锋利无比。
和母亲、舅舅所住的村庄里,最多的树便是槐树,夏季到来,细小嫩黄的槐花密密地挂在枝头,风吹过,似风铃摇摆。
握住发簪的顶部,尖锐的簪挺朝下,黑暗中看不清楚,只好凭着感觉大致刺了下去。
暴雨转小,乌云散去,天光渐明。
光线透过窗楞投入黑暗的殿内,雪白的墙壁上映出相拥着的男女,和女子持簪向下扎去的动作。
男人似是愣住了。
“噗嗤。”
是破开皮肉的声音,恍若未觉,男人反而拥抱得更紧。
得手后,梁熙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双脚都在拼命地挤动,向外脱去。
许是伤口起了效果,梁熙最终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一刻也不敢停留,向殿门跑去。
推开殿门,外界天光大亮,只有蒙蒙的细雨在弥漫。
未听到身后追踪的声音,梁熙忍不住向后看去。
大开的殿门里,光线投入,男人所在的地方仍是黑暗,只看得见黑黝黝的人形巨影,通红的眼睛,和插在背上染了红色血迹的槐花发簪。
冷风吹进,带血的鹅黄槐花成串摇摆,梁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季的雨夜,思绪变得有些迷糊。
没时间再思考,梁熙闷头继续向外跑去,不敢停留,直到在宫道上见到行走打伞的宫侍人影,才放松无力地依靠在宫墙上。
雨停了,日光照亮了整间殿室。
殿内,赵盛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头发凌乱,戎装不再。
反手将背上的槐花发簪取下,已经止住的血液又汹涌流出,赵盛浑不在意,只轻抚手上嫩黄色的槐花。
看到槐花上的血液,伸手轻轻擦拭,蚕丝沾血极难擦去。
赵盛手上又带着血液,越擦血迹越多。
擦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呆愣了一会儿,带着槐花发簪离去了。
……
宫舍。
慧芳推开窗扇,向外看去,“雨停了,这雨下得急,停得也快。”
“嗯。”杨如坐在床上有些出神。
慧芳看了看杨如,忍不住笑出来,“怎么,还在疑惑昨晚上你做的事儿?”
“姑母!你,你怎么……”
慧芳拿手帕擦了擦推窗时手上沾到的雨水,“服侍你的小丫头是我精心挑的,你昨晚鬼鬼祟祟跑出去,她立刻来禀报我了。”
“姑母……”杨如低头,不停地揪弄着袖摆。
慧芳看了叹了口气,坐到杨如身边,“你是不是因为我之前提过,简贵嫔的真实意图,担心梁熙制的簪钗被皇帝看见,脑子进死胡同了。”
杨如低头不语,神态萎靡。
“哎,你真是,你知道你昨晚上有多笨吗?你先把那个梁熙的匠舍撬开,将她的染料混杂,蚕丝弄色,这也就算了。
干完后,你还在工坊里纠结了很久,最后把自己匠舍里的染料随便混杂了。
我的姑奶奶,你对自己东西倒是挺珍惜的,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慧芳边说边摇头。
杨如双手捂脸,脸色通红,小声嗫喏,“那姑母你也不能把整个工坊毁了呀。”
慧芳听了柳眉横起,杏眼微瞪,
“我要是不把整个工坊弄乱,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干的,你知道我昨晚上花了多少钱,才请御兽园的熟人召了那么多野猫过去遮掩。
就这样,你以为侍卫处那群人精没看出猫腻,他们只是不想掺进宫内斗争的浑水里。若非陛下下令,那群侍卫,绝不肯用心查处。
你之前总说非要靠自己能力,瞧不起别人玩弄诡计,瞧瞧你弄得是什么。
昨晚要是我在工坊,就把自己匠舍里所有东西毁弃,待到今日,便是她梁熙自证清白了。”
慧芳稍稍平静心绪,又安慰萎靡的杨如,
“你何苦非要下场与那梁熙争斗,给自己招黑。姑母我在淑妃娘娘宫里服侍了那么多年,说了你不知道多少好话,这司制的位子早就定了是你。
如今这般结果也算是随了你的意,你所用材料有姑母安排,那简贵嫔的命令也只有你能完成。”
……
次日,晨曦微现,鸟鸣花香。
“叩叩叩。”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女工在门外轻声唤道:“梁典制,梁典制,今日还要您带我们去司衣司领染料和素娟蚕丝呢。”
梁熙瞬间睁开双眼,立即起身回道:“稍等片刻,我即刻收拾好自己。”
昨日一番折腾,梁熙回到宫舍后已是心疲力尽,也没有再去落苏的小院,只打算另找时间派人去小院,取自己早先存在那里的染料蚕丝。
昨日傍晚,又逢淑妃、德妃降下惩处。
果然如梁熙所料,三皇子大胜,即将归朝,朝野内外皆大欢喜,不愿徒生刑罚。
最终,罚了最末离去、未记得锁门的几个女工半年俸禄,又派人在宫内四处扑杀野猫,避免惊扰贵人。
彼时梁熙与另外两个掌制皆在现场,杨如则因慧芳担忧,跟着去了慧芳在淑妃宫中的宫舍。
女工们新入宫,未存下多少银钱。梁熙三人商议了一番,各自拿出自己的体己,暂时贴补女工的日用。
又安抚受惊的女史女工,待众人心绪平静,不再惶恐不安,才解散众人,各归宫舍休息。
待梁熙收整齐全,带人来到司制司集合,杨如和另两位掌制已经在司制司等了有一会儿了。
二人相见互行平礼,其余人等各向上官行礼。
礼毕后,梁熙温声致歉,杨如表示无碍,两位掌制言语示意理解,一行人便向司衣司赶去。
到达司衣司,见过管事的秦司衣,便开始商量司衣司能匀出多少用料给司制司。
绒花、绢花既需染料又需素娟蚕丝,通草花需染料在捏好造型的白色通草木上上色,这两类用料司衣司皆有,是以能从司衣司调用。
梁熙和杨如细细看着秦司衣递来的用料单子,梁熙首先发现问题。
“这可提供的用料怎么多了这么多?按这用料的量,司制司不仅份内做工能完成,贵人额外下令的任务也能完成了。”
杨如脸上顿显惊慌,从昨日起,梁熙便对杨如格外关注,又想起昨日的种种不快以及自己的猜想,疑惑地看向杨如。
“杨典制怎么突然这么惊慌,我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用料多了终归是好事。”
司制司另两位掌制听后也看向杨如,神色思索,心中琢磨。
旁边的秦司衣见这场景,细细地“哎哟~”一声,轻挥了下手帕,挤到梁熙和杨如中间,亲亲热热地说道:
“你们这司制司没个能管事的司制真是要命,顶上的消息都难拿到了,三皇子派人提前将陈国签订和约送的大笔珍宝押送到京城了!
哎呦~那陈国地处江南,盛产丝绸棉布,听说押送到京城的珍奇里还有千金难得的火云布呢。
哎呦~陛下已经下令让司衣司停止为三殿下裁衣了,说是等珍奇清数完了,用更好的火云布和其他布料裁衣。
哎呦~想来过不了多久,有了司制,你们司也要接到命令为三皇子制冠了。
……”
秦司衣是二十四司里有名的大嘴巴,发现梁熙等人有不知道的事情,亲热极了,拉着梁熙、杨如说了不少话。
既是上官,又有所求,梁熙、杨如皆不敢反驳,只听得秦司衣自在那絮絮说着她听到的消息。
托她的福,梁熙也知道押送回京的珍奇里,有哪些可能会被分到司制司。
待到从司衣司出来,已是近午,莫掌制摇了摇装满秦司衣话语的脑子,呆着放空了一会儿,又立刻反应过来。
转头看向杨如,语气玩味,许是被秦司衣影响,“呦~”了一声,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现在愈来愈觉得,能撬开梁典制匠舍门锁的野猫真是奇了,怕不是成妖精了吧?
杨典衣,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