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灰色面包车 ...
-
骤起的风吹过罗夏的鬓角，他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想起方才叶净月的模样，意识到自己也该理发了。
堰江的好天气维持不了半天。罗夏看着医院大门的地面上被风卷起的嫩绿落叶——正值茂盛生长的春季，这个时节的柳叶怎么会在地上汇聚呢。
罗夏摇摇头，不解地绕过落叶走出大门去。
刚走到门口手机就震动起来，罗夏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放回大衣口袋中。
穿过医院门前的马路又绕过几条街，在巷子口上了叶展的车。
直到在后排落座，罗夏才接通震动了半天的手机，神色紧张地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你疯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放心，这个电话是安全的。顾振东查不到。”
电话里传来季从云有些虚弱的说话声，听上去环境有些嘈杂，显然现在他不在档案室里。
“你赶紧跟我说清楚，账本是怎么回事儿？”罗夏紧紧地握着手机，“陈光找到了吗？”
听出季从云的声音有些异样，罗夏语气一变：“你怎么了？”
“一两句说不清，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我立刻去找你。”
安全的地方——罗夏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的叶展，叶展会意地点点头，车子打着了火。
“淮口咖啡馆。”
作为叶方舟同年带的三个毕业生之一，也许是因为身体原因，叶展对AT的参与度不高，态度也就模糊不清。他既不同意也没明显表示反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近些年来，叶展都在罗夏和季从云之间充当着“和事佬”的身份。
他温和的脾气和个性，季从云和罗夏都了解。叶展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淮口咖啡馆】
身着藏蓝色西服的季从云戴着口罩。没有乘电梯，他从商场后门的消防通道间爬上四楼。
爬楼的姿势显得艰难，季从云一步一喘，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走进四楼的商场。
四层楼高的商场虽说地处偏僻，但周末还是有一些附近的居民前来闲逛。
透过消防通道门上的玻璃季从云向外张望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正从服装店前经过。
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季从云等着那群学生走过了商场大厅，这才推开了消防通道的门。
他快速绕到淮口咖啡馆后门，尽量不让人看出异常。
“先生，您找谁？”咖色制服的服务生拍了他一下。
“404。”
服务生立刻会意，扶着季从云从后门往咖啡馆最里走。绕过几条回廊，终于走到一间不起眼的门前。
罗夏看到摇摇晃晃推门而入的季从云，吃了一惊，赶忙起身去搀扶他。季从云走路的样子有些异样——像是腿上受了伤。
“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罗夏扶着他在沙发前坐下，蹲下身查看着他的腿，虽然西裤是黑色的，依然看得出有一块暗沉的地方染血。
面色苍白的季从云喘着气摆摆手，“你听我说。”
【两小时前·长江公馆外】
几人架着昏迷不醒的陈光，把他从一扇暗门抬了出来，塞进了一辆灰色面包车的后座。
季从云紧盯着长江公馆的后门，看到启动了的灰色面包车，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开过几个红绿灯路口，虽看不出具体是往什么地方去，但原本一直在往一个方向走的面包车在一个路口突然转弯，向着反方向驶去。
季从云立刻掉头，紧紧将灰色面包车锁定在视野之内。
面包车在繁华的市区绕了几圈，突然开往了市郊。像是发现了被跟踪，面包车在行车逐渐稀疏的郊区越来越快，并且在其他车辆之间左右摇摆，仿佛试图甩掉季从云的视线。
季从云猛踩油门跟了上去。
灰色面包车拐上了四环线高速。不知为何那个收费站的抬杆没有放下来，面包车径直开了上去。季从云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收费站里空无一人。
下了高速，终于面包车开进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突然停了下来。
季从云在不远处停了车，小心翼翼地绕着树林走去。他摸着腰间的枪，尽量不发出声音，向车子靠近去。
车门敞开着，看起来空无一人。季从云四下看了看，天快黑了，树林里看不清楚。他举着枪朝车门走近，赫然看到陈光躺在后座上。
躺在后座的陈光已经没了气息。季从云快速翻查着陈光的衣服口袋，除了钥匙和钱包，什么也没发现。
季从云刚直起身，突然从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枪响。
【淮口咖啡馆】
“没发现？那他们是什么人？”
罗夏替季从云止了血，包扎好伤。
幸好子弹没伤到动脉，也就没出太多血，还能跑这么远。
“不清楚。表面上看起来是长江商会的人，但那辆车——”季从云回忆了一下方才那辆灰色的面包车，不确定地摇摇头。“不好说。”
“都发生这种事了，你还打算瞒着我？”罗夏盯着侧躺在沙发上的季从云，神色严峻。“我要是不帮你呢？你今天准备死在外面么？”
面色苍白的季从云摇摇头，那上挑的俊秀眉眼流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来，“你不会的。”
罗夏眉头紧皱着沉思了一刻，问：“那儿是什么地方？”
“开了快一个小时，除去在堰江市区的那二十分钟，四环线高速就走了不短时间——应该已经开进淮口辖区了。”
淮口辖区离叶展的淮口咖啡馆不远，但如果是走四环线高速，从堰江市中心开过来的确是得那么长的时间。
那估摸着收到陈光尸体的，大概率是淮口支队的警方了。高亚宁是堰江支队的法医，应该接不到这个案子。
“顾振东这个老狐狸，那陈光籍贯就是淮口人。”季从云咬着牙说，“他早就算好了，就算陈光死了，堰江的警察也根本别想查到他头上。”
罗夏沉默了。本想试试看能不能问高亚宁，如今看样子也行不太通。
空气沉寂片刻，罗夏突然转过身，看了一眼季从云：“你还是没告诉我，那账本究竟是什么？”
季从云不说话了。
“是和AT有关的对吧？”罗夏铁青着脸走到沙发前，一把捏住季从云的下巴：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这些年你在顾振东手底下做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我统统视而不见。可是这一回事关AT，我说什么都要管——”
季从云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上挑的眉眼此刻没了阴狠的杀气。像是透着难以言说的无奈和痛苦：
“是顾振东的账本。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那东西拿出去交易——我一早跟你说了，顾振东不信任我，那天的交易内容具体我一点也不知情。这也是为什么陈光出事了之后他没有问责我。”
罗夏松开了手，季从云坐直了，“甚至如果不是小叶告诉我，我都还被顾振东蒙在鼓里，我根本不知道那天交易的是账本什么鬼东西。”
“小叶？”
听到那两个字罗夏医生脸色变了，他怎么会——怎么竟然知道这些？
一直以来罗夏虽说知道叶净月一直在查，但具体查到什么程度，罗夏一无所知。
他竟然已经陷得这么深。罗夏握紧了拳头。
“你和小叶有联系，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罗夏又一把揪住季从云的领口，硬生生将他提得坐直了起来：
“你知道老师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有多希望小叶远离这些，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放开！”季从云一把甩开罗夏的手，冷笑一声，“叶净月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叶方舟的儿子怎么可能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知道的比你都多！”
罗夏沉默了。眼前浮现出叶净月那乖张的脸，在罗夏心中和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时好像没有变化，又好像变化很大。
卷发长了就剪，总是刘海快遮住镜片。阴鸷的眼神和罗夏第一次看到那个少年时一样，从没有发生过变化。
沉默了一刻，罗夏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账本可能在小叶手里？”
季从云眉头紧锁，好看的眉眼却低落下去。“我不知道。但是一定和长江商会脱不了干系。”
罗夏：“他现在在医院里。如果你确定账本在陈光被绑上车之前一直在他身上的话，估计不太可能在小叶手里。”
罗夏还是决定告诉季从云叶净月如今在堰江精卫住院的事。虽然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但至少堰江精卫是罗夏医生的地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应该翻不出什么风浪。
季从云摇摇头：“我不确定。”
看着季从云腿上缠着的绷带，罗夏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还回档案室么？”
“目前来看，如果陈光在死之前没接触过叶敏，顾振东应该还不知道那天晚上在长江公馆的人是你。”季从云说。
罗夏攒眉沉吟着。
其实他本没打算冒名顶替买家，只是查到交易地点在长江公馆，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没想到他们会把自己错当成交易对象。这是巧合还是设计？联想到叶敏，罗夏茫然道：“什么意思？叶敏和顾振东……这事和叶敏也有联系？”
这里面如此错综复杂，顾振东的AT交易怎么还牵扯到长江商会？
罗夏看着沙发上闭目微微喘着气的季从云，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要不先叫叶展送你去医院？”
虽然顾振东暂时没有怀疑季从云，但毕竟是那什么“账本”还没找到的非常时期，为了季从云的安全，他们绝对不可以轻易再碰面。
季从云摇头：“不了，天黑了之后我自己打车回江城疗养院。”
【江城疗养院·档案室】
踏出电梯，季从云咬咬牙站直，忍痛走了两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正常。好在夜已经深了，通往档案室的走廊空无一人。
快要走近之际季从云猛然发现档案室里亮着灯，里面隐隐传来顾振东有些愤怒的声音。
“还好纸翼做的干净，你得有点长进，不能每次都让我给你擦屁股！”
“爸，你知道吗这次他们很急，要尽快出结果，不然咱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是顾朋，顾振东竟然也在？季从云压低了脚步暗暗吃惊，停住了推门的手。
纸翼又是什么？季从云头一次听见这个词。虽然闻所未闻，但季从云直觉纸翼一定和交易的下家有关。
“兔子查过了么？”
“这兔子我保证可靠，来来回回查了好多遍了。”
他们口中的“兔子”是新从堰江精卫迁过来的那批病人。季从云知道，不久以后他们都会被推进深藏在疗养院负一层的AT实验室里。
六年前的AT风波如今已然逐渐平息，学术界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是明面上这AT仍然是违禁项目，至今也是无人敢提。
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汹涌的暗潮早就已经快要冲破束缚，席卷着放松了六年的堰江。
季从云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季？这么晚了，你还来加班？”顾振东扶了扶眼镜，狭长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
“昨晚没休息好，”季从云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过来拿东西。”
顾振东：“正好告诉你一声，明天和小朋一起去后院，看看兔子吧。”
眼看着顾振东刚起身准备离去，季从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老板，那陈光……”
“陈光的事你不要操心了。是个误会，我会给你派个新的副手。”顾振东拍了拍季从云的肩，“要叫我顾老师，像以前一样就好。”
顾振东语气轻松，看样子账本是找回来了。
“你等等！”顾朋刚想出门，季从云叫住了他。
顾朋转过身，轻佻的目光不屑地看着季从云。空气安静了一会儿，季从云犹豫着开口：“晓晓……她怎么样？”
顾朋朝季从云歪了歪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办好交代给你的事，她才会好。”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灰色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