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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挣动 ...

  •   不知过去了多久。

      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被人搬动,黄思源想抬抬手指证明自己是个人,是个活着的生物,尚有自主意识,无需人工挪移,却无能为力。

      唉,好冷……好温暖……

      仿佛身体已经脱离了灵魂,黄思源觉得自己应该清醒过来,然后站在夜色中目送自己的躯壳远去。

      *

      “哗……啪嗒……喀啦……”

      张云岫早晨醒得很早,掀开窗帘,天幕是黑沉沉一片。

      昨夜的雪已经停了,只剩积着厚厚白绒的万物无声昭彰着它曾来过。

      张云岫轻手轻脚下地,给自己打了杯水。

      床另一头,“不速之客”依旧睡得昏昏沉沉。

      张云岫看看床上这个,再看看窗外的雪,不假思索就是穿衣服出去踩雪。

      冬日清晨的空气,冷冽干净。

      落雪后的地面,遮住了所有的脏污与坑洼,还无人光顾的厚厚积雪,一片明净洁白。

      张云岫把手揣兜,绕着大院慢慢走了一圈。

      新雪在脚下发出细小的咯吱声。

      张云岫总是无端地极其享受这些自然之声,夏日滚滚浓云带来的凌乱雨声,秋日铺满林地的落叶发出的瑟瑟声,或者冬日里无所事事跑到地里面踩雪发出的柔软轻响。

      天地间似乎只有那连片的白,雪地里的一串脚印,和一个误入其中的,渺小的黑点。

      黄思源扶着头艰难地转了个身,眼睛半睁着,里面睡意未消,还散发出懒散而迷茫的光。

      半晌。

      他把被子一角卷到身子底下,怀揣对自己突然瞬移的疑惑继续疲倦睡去。

      黄思源最终清醒在一片沙沙的轻响中。

      抬头,是泛黄的天花板。

      僵硬扭脖子,是纸皮剥落的墙,和墙再往前蔓延后合拢的窗。

      ……这布局,怎么越看越熟悉了。

      再费劲扭到另一边,是一个正背对着他奋笔疾书的人。

      黄思源虽然醒了,但身体和灵魂依旧像是分开状态,他懒得动弹,更懒于说话。

      于是就打算这么长久安静地缩在被子里,无声地观望张云岫为自己下个月的幸福生活努力奋斗。

      或许因为有被盯梢的后遗症,张云岫只觉得背后一阵刺挠,转身一看,睡着的人果然醒了。

      黄思源以为张云岫多少会问些什么,然而这人只是因见他醒了而微微一愣,随后十分自然地:“下午好。”

      然后转过去继续写。

      张云岫一边抄抄补补,一边思绪万千,虽说这家伙经历悲催,家里似乎也对他关照很少,加上自己面对他时很自然的共情,确确实实是想让人就在这这么呆着的。但扛不住人倔,能不听劝就不听,好心提出在这儿待着,结果人一门心思就要走,强留总归是个野路子,会让人返祖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唯一的声音只有笔划在纸面上的响动,屋里一时陷入难以言喻的尴尬。

      张云岫对自己的练习册翻过了几页已经毫无印象。

      “喂。”

      黄思源突兀开口,声音从半盖着的被子里传出来,懒懒的,沙哑的,有些闷。

      张云岫停了笔。

      “留你这儿几天,行么。”

      张云岫提笔继续和作业抗争。

      “行啊,随时欢迎。”

      ……

      “停停停——没有你这种暴殄天物的——”

      晚了。

      张云岫眼睁睁看着对方拿着一碗说是自己调制的“秘方”噌噌倒进装满菜的锅里。

      一小时前黄思源对他说要做饭的时候他就该回绝的!

      一股奇异的焦糊味簇拥着袭来,很快腾满了整个厨房。

      张云岫:“……”

      这是什么厨房杀手。

      厨房杀手很快转身,露出一个标志性尴尬微笑,强行解释道:“其实会很好吃……”

      张云岫内心在颤抖:“……那端出来吧。”

      还能浪费不成。

      片刻。

      张云岫对着一盆泛棕黑的菜陷入沉思。

      黄思源一步一步蹭过来拉开椅子坐下:“看着还……挺好的吧……”

      “你老抽放多了吧……”

      “……”

      “说真的,下次换我吧……你这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元谋人嘴里抢出来的……”

      “……”

      “……”

      两人默默无语。

      所以说啊,有的时候,强扭的瓜真的不甜,不适合的事真的别强求自己去做,会适得其反的。

      又一顿令人窒息的午餐。

      眼见着黄思源又要随便躺到随便个什么家具上开始休息,张云岫终于有些忍不住:“……你来。”

      “啊?”

      “给。”

      “啥啊。”

      张云岫把一沓什么玩意儿拍到对方跟前。

      “……给我的?”

      “这儿就你一个人。”

      那摞东西上清清楚楚写着:寒假作业

      “……我能不要吗。”

      张云岫加了把椅子到桌前,自己一屁股坐上另一把,语气不容置喙:“写作业了快。”

      “……”

      这对于黄思源这种对学习提不起半点儿兴趣的人来说,是灾难。

      于是他就像被粘在屁股下的桌子上一样,丝毫未动。

      张云岫平平淡淡看他:“你要在这儿呆着,那多少也干点儿啥啊,啥也不干,你多无聊啊。”

      “……我可以做f……”

      “no。”张云岫毫不留情拒绝。

      “那我也可以……”

      “写点儿吧,这也是干事的一种。”

      “……”

      黄思源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起来是打算“非暴力不合作”。

      张云岫也不想掰扯了,今天必须把政治写完:“那你休息会儿去吧。”

      身后久久没动静。

      午后的房间又安静下来,只剩笔尖流泻在纸面的细语。

      张云岫一伏案,就是两三个小时,期间黄思源静悄悄挪到后面的床上睡了一觉,都已经醒了,桌边背对他的人依旧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冬日的阴天时常是无边的铅灰色,整个一天出太阳的几率都不大。

      但今日黄昏时分却放了晴。

      其实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放晴,但斜阳的金芒刺透了连绵的阴,将一抹裹挟着灰的温暖洒向人间。

      张云岫的桌面,就蒙蒙地亮起了雾光。

      光投下的那片金影亘古不变地细碎闪烁着,装点了不知谁心中的梦。

      而张云岫的作业也写到了尾声。

      放了笔,张云岫把作业塞回桌边的架子里,舒展双臂和肩甲,扭动脖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黄思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扒在床边的窗台上远望那一抹亮色。

      远远的暖光浅淡铺洒在他身上,有种旧日的朦胧。

      张云岫很毁气氛地就着坐姿,把椅子往后一搓——

      “滋滋——”椅子发出抑扬顿挫的怪叫,听得张云岫头皮一麻,也把黄思源惊得转了头。

      他脸上的神情很……迷幻,张云岫有些形容不出来,如果非要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替换一个词的话,那就是空茫。

      是的,空茫。

      就是那种还未来及从发呆状态回档到现实来的迷离。

      “在想什么?”

      张云岫弄完一科,心情跟着舒畅,问起话来一股子书面语的味道。

      黄思源迟缓摇摇头。

      “为什么不想写作业呢……哪怕一点儿也不错……”张云岫百无聊赖似的,彻底转过身子,把头搁到椅子靠背上,“开学前一天晚上创造奇迹,多难啊……啧,忘了你是个连奇迹都懒得创造的男子了。”

      黄思源还是定定看着人,看了许久,才回过神。

      他脑子里回味着刚才张云岫对他说过的话,噗嗤就是一笑。

      “只是不想学而已。”

      张云岫听了这话并没多大意外,三四年前的他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怏怏度日,但时过境迁,很多东西的更迭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也对未来多了很多顾忌。

      张云岫拉巴着的腿轻轻一晃一晃,丢给了对面一个与刚才对话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想考大学吗?”

      黄思源沉默了一会。

      “都已经知道是没结果的事,何必去想。”

      “你都不入围,怎么可能知道结果。”

      “噗,我连资格都没有的人,谈何入围。”

      黄思源的声音越来越轻,嘲弄的意味也越来越强,不知道是在对着他乱七八糟的人生,还是对着张云岫的劝说。

      “你既然可以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去试想未来呢。”

      “未来?”黄思源嘴角的笑意扩大,“我有什么未来,早就废在摇篮里了。”

      无非就是被围堵,然后自愈,在然后继续这个过程。

      “……”

      张云岫看得清楚,对方是厌倦这种生活的,却也无力改变。

      身为局外人,张云岫不会去问“你为什么不报警”或者“你为什么不反击”这种傻狗问题,他能做的,只有看着身边那张桌子上杂七杂八的试卷习题集越积越多,最终被挪到班级无人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却也无可奈何。

      他一直这样看着。

      看一颗似乎是灿若星辰的明珠的蒙尘与陨落。

      学校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而言,像围城,身在其中便是想要出去,追求所谓梦想与自由;进前出后,却又会在某个年月的某天里去遥远地向往追念。

      学校是他们在踏入社会之前最后的庇护所。

      离开这片土地,他们应有尽有。

      却也一无所有。

      可惜时光太短,人生太长,当一瞬恍惚,怅然回首,那流年却早已逝去,不可再来。

      斜阳晃晃地照着,屋里因此变得温暖,氛围却分外冷清。

      黄思源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张云岫原以为这个话题就会被轻巧揭过,但对方再一开口,却是就着刚才未尽的话。

      “……很多年前,其实我也想过……那些个没用的……未来。

      以后干什么好呢,”黄思源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看见一个职业就想干一行。”

      “但后来也发现了,操之过急的结果往往并不圆满,想法太多反而就成了死胡同。”

      “但课业对于我而言也实在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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