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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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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一直很大。
张云岫咧着衣服上去,下摆瞬间被风卷起狂野的弧度。
迈出门,关上,再用门边装了半坨干巴水泥的袋子堵好,完美。
不疾不徐做完这一切,他顺手掏出根烟,掩上火苗点着,也不抽,只在猎猎风声中静静看烟气飞远。
周五了,很好。
这周到了尾巴上,就是他最烦躁的日子。
回到那个曾可称作“家”的地方,面对一个永不消停的小崽子。
虽然张云岫不大情愿,但他确也是忘了些东西在那的。
得去取回来。
“小岫啊,这周你……”
“这周我回去。”
电话那头的人瞬间息声。
你看,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
只不过是相互胶着罢了。
父亲有了新的家庭,母亲的亡故似乎只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水波。
水波是扩散着的,所以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
张云岫觉得,张店人生中的那道不澜不惊,已经彻底成为静水一片了。
终于舍得把烟含进嘴里,张云岫吹着天台的大风,吞吐着被风分享得已不剩多少滋味的香烟,冷淡地想着。
月底将近,做兼职的钱应该也快到了。
想着自己积攒的那笔微薄钱财,张云岫就又多出些对未来的隐忧。
不论是他现在身上穿着的校服还是目前租住的小破房,都不过一场转瞬即逝。
未来……
风太大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把这个月的钱结掉。
张云岫靠在栏杆上看了会儿落日,自觉无趣,顺手把烟摁灭在身边的栏杆上,紧紧衣服离开了天台。
……
“我还以为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物理老师把书往讲桌上一扣,吊着眼睛看张云岫。
张云岫挠挠头,嘿嘿笑了一下。
“行了行了赶紧回你座位去,迟到了还笑个什么劲儿。”物理老师从高一入学起就一直带他带到现在,最了解这孩子什么德性,于是他每每落了练习课也不多管,摆摆手把人赶回位置。
“岫啊,去哪了这是——”
张云岫回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乎,这厢时云间就耐不住寂寞问询。
张云岫没来及抬眼看,就又听得这人压着嗓子小小声:“……沉淀去了?”
这是班里男生们之间说“抽烟”时用的黑话,专防偷听,但张云岫还是给了时云间一个警告的眼神。
时云间自讨没趣,收声写题去了。
“什么人嘛,根本不讲道理!”
“就是说啊,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学习也没见好到哪去,装什么傲气!”
练习课结束,铃声刚刚响起,一些原本在窃窃私语着的同学们瞬间压不住嗓音开始愤慨,张云岫听了听大概意思,班里一些姑娘似乎因为什么正生气。
索性他今日不吃晚饭,不急着跟那帮一糊片堆在一楼大门口的食堂掠夺者进行前胸贴后背的抗争,于是晃悠到女生跟前:“怎么个事儿了,给你气成这样?”
“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吧,上个厕所功夫,吐槽一句这次考试题难就被说,真服了她们了!既然都这么厉害,怎么不见她们去市重点待着!”
张云岫一听就懂,笑笑:“跟她们计较何必呢,她们格局小。”
盛夏傍晚天气依旧带着热度,张云岫在班里闷得有些头疼,说完话后单指挑着褂子就往外晃,后面女生聊天的声音还清晰可闻。
“你那会儿说她们哪个班来着?”
“十二班的,可给她们傲的……”
后面的对话没什么营养了,张云岫听完一耳朵给出简要评价,轻轻踢开后门,下楼去了。
十二班。
楼下一层楼梯边刚好是十二班的位置,张云岫正打算从离食堂近些的楼东门出楼,于是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
居然还在讲课……天。
一连几排的人头都低得整整齐齐,放眼望去,简而言之便是“内卷现场”。
真不吃饭的啊……
张云岫表示了并不理解的赞叹。
下学期尽量别被分去。
略略看看,转身离开,于是也就忽略了那教室后排的空荡荡。
……
上学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日历一页一页翻着,七月都快走到中旬了。
学校组织期末考试,考后放假,高二开学重新按选择科目分配班级。
学期末张云岫考得还算可以,至少在他们的选科组合里排名靠前。
这下应该不会被扔出去了,内心在出分后劫后余生般地伸出手轻松拍着,张云岫感觉自己眼前仿佛已经一片美好的未来。
然而……
开了学以后看到展览板的张云岫内心被一击倒地。
是谁告诉他靠前不会走的!
选择此科目人数:七十三人
学校经多方考量,此组合将分为两个平行班:十一班,十二班,学生将有些许变动。
张云岫一瞅就着急了,自己这愿望啊,怕是凶多吉……
心中一种微妙的感觉开始旺盛生长,当找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悟了。
张云岫,原班级:十一班,现班级:十二班。
张云岫面色微凛,半死不拉活地笑笑,去楼里找新班了。
进入新班,预想中的沉闷气息接踵而至。
前、中几排零星分布着几个人,但没人四处走动闹着玩儿,更没人插科打诨。
张云岫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与外围环境隔绝的真空,于是他也悄无声息地,安静坐进离自己进来的后门最近的一个座位上。
然而真空却被很快打破。
一个篮球从后门飞入,“咚”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到地板,“嘣”一声闷响,其间稀里哗啦撞倒墙边摆着的一众拖把扫把。嬉笑声紧随其后,伴着一股不太明显的薄荷烟草味儿卷进教室。
前中排的人也都回了头,先前在张云岫心中留下的“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天下最大大不过内卷”印象瞬间刷新。
一个梳短头的姑娘从椅子上弹射而起,一句“我靠”脱口而出。
“你什么时候能有点素质啊黄思源!”她很崩溃,“我好不容易弄好的!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干什么!”
被叫黄思源的那个面上一派轻快:“着那么大急干嘛,这球第一次进新教室,整点儿配音。”
眼见女生无语至极又要说什么,赶紧补一句:“so,配音整好了,给你收拾,给你收拾啊。”
这厢他收拾,后门又拥进一帮人来,勾肩搭背,言笑晏晏。
身处这种氛围中,人真的会不自觉被感染。
张云岫回过神来,总觉得脸怪怪的,抓抓脸恢复原样,才发觉自己脸上居然不知何时挂了抹笑。
等把东西按上学期的方式恢复原位,人也都来了个七七八八。
十二班原班班主任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趁学生们刚来不久气氛还高涨,先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随后调出张座位表让大家赶紧按表找位子坐
张云岫被安排在了中间最后的位置。
内心满意点头。
这位置他喜欢。
“喀喇——哐!”隔着过道,左侧椅子被人猛地拉开,随后椅子的主人直接把自己摔进椅子。
椅子嘎巴一声响,堪堪受住重负。
张云岫停了手里的笔,不经意微微侧头。
黄什么玩意的。
像之前面对的每一个陌生人一样,张云岫习惯性在心里暗自先给对方打了个标签:狂野。
……
边上新来的这位同学貌似也不喜这横亘在第四节课和晚餐时间之间的不伦不类训练,张云岫从天台上回来,练习课已经过半,边上的人依旧未归。
啧,张云岫拉开椅子坐下,提笔写字的同时心里嘀咕:像是个同好啊。
夜自习铃打了一半的时候,一个人影卷着风就卧进了边上的位子。
黄什么。
张云岫毫无障碍在心里默念一遍对方的“名字”。
台上的老师多半也注意到了后排的异响,抬头眯眼寻觅,随后面露严肃之色,算作警告。
黄什么毫不在意挠挠头,随手从兜里掏出瓶胶水开始专心致志研究。
夏末晚风里,热度还在苟延残喘,溜着缝就钻进人的衣领,好不燥热。
张云岫一点一点扣数学题。
“噗嗤……”胶水被挤出来的声音揉进燥热空气。
数学写完了,换语文课外阅读。
“吧嗒吧嗒……嗤啦……”胶粘上纸面又被撕开的声音刺破安静空气。
这玩意儿前面怎么背的来着……胡骑凭陵杂风雨……胡骑凭陵……胡……
“啪嗒…呼啦!呲……”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打断记忆回放,黄什么不知不觉又换了个新玩具,不胶水了,听声音应该是打火机。
张云岫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
黄什么专心致志沉在自己的缤纷世界里,对来自外界的那道目光无知无觉。
这种“沉浸式享受夜自习生活模式”直到下夜自习铃打时才算结束,黄什么风一样回来干玩了俩小时,又风一样离开。
走时,甩起的书包带还摩擦过张云岫的头。
张云岫掸掸被宽大书包带摩擦后飞起的发:“……”
简单收拾过后,拎兜走人。
夜风带着热度与河道中飘摇而来的水汽,令人只愿沉醉在这片安然当中。
每个下了学的夜,张云岫都喜欢倚在河道边的石栏上静静立一会儿,看看远山,看看路灯灯光打在河面上摇曳的昏黄。
每每这时,思绪总会飘到很远的地方,偶尔,只有周遭有了格格不入噪声之时,才能让人回神。
就比如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对天地发誓绝不弃文,至于它最后会是个草坑还是棵树那真就另当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