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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风与归鸟 ...

  •   解决完酒楼里的家伙,陈青谷半臂染血,鲜红的血液沾在官绿搭护上,渍深一片,如同墨绿的叶被踩进了泥里。

      在盛怒状态下,黑色的眼眸中晦暗涌动,眉头浮动着阴郁的云。

      陈青谷服下丹药,伤口的血液凝住,伤势被渐渐修复。

      然后,他以摧枯拉朽之势杀去孤崖重湮殿。

      雷霆搅动黑云,狂风毁天灭地。

      找到涧玄时,他正站在未吐芽的桃花树下。

      那树没有生出花叶,只有死寂得像是干涸了的黑灰色枝条,如同死神枯萎的手张牙舞爪伸出地面。

      见到黑着脸的陈青谷,涧玄侧过身,面对他,一如既往温和道:“怎么了?”

      陈青谷怒极反笑,“你还问我怎么了!”

      他觉着,自己在魔族待了十天,脾气变得暴躁易怒了。

      他作势捞了捞两袖,“你手下人太过分了!他们是有眼无珠有目无睹有眼不识泰山吗?看不见那么大一桌子金灿灿亮闪闪的菜吗!你知道那一桌菜多少钱吗!”

      陈青谷一想到那么贵的一桌菜在他面前被蹂躏踩踏,心像是被放入了绞肉机。

      他痛心疾首地按了按心脏,然后严肃面对涧玄道:“你现在跟我保证,让你手下不准再砸我饭碗!不准再打扰我吃饭!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涧玄微微挑动眉梢,饶有兴趣问。

      “否则我就回南明峰了!”陈青谷气得一跺脚。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用回南明峰做威胁,涧玄就会妥协。哪想,涧玄眼睛都没眨,声音像是天边虚无缥缈的云霞一样轻飘飘。“请便。”

      “什么!……好!好的很。”

      陈青谷咬牙切齿,面目开始扭曲。“你别后悔!”

      他干脆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刚走出两丈远 ,又突然铁着脸折返回来。

      “你手下砸了琼瑜的店,记得赔她两万灵石。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小家子气欠人钱财的人。”

      说罢,头也不回气哼哼地离开了。

      见一截官绿的袍消失在墙角,涧玄嘴角不禁轻勾。他抬头看向桃花树的枝顶。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与他闹脾气,说他若是不答应,就离家出走。最后还不是乖乖回来了。

      涧玄始终觉得,虽然眼前的人与记忆里的少年判若两人,但总归有那人的魂魄在,继承了一部分意愿,不会赌气离开,抛弃他们共同的信仰。

      直到,暝色幽河,孤岩点灯。

      雕花蜡烛在流纹烛台上泣泪。安神香在错金博山炉内悄燃,香烟袅袅,渐渐弥散入空。

      谙祟禀报:“陈青谷已不在魔宫。”

      “真离开了?”

      灯辉映在涧玄温润矜雅的五官上,勾勒出优美流畅的下颌线。他放下湖笔,眉间笼起淡淡的愕然。

      谙祟回复:“确实离开玄冥宗了。”

      涧玄顿了顿。“知道了。”

      “需要去将他寻回来吗?”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过几天吧。”

      谙祟走后,涧玄一人独坐在空寂的大殿内,他的眉眼温和精致,似被雕琢打磨后的完玉。如今却在灯火掩映下显得寂寥清冷。

      他独自冷坐金殿,像是被铁链拴住脚踝不可亵渎的月神。

      涧玄自嘲似的轻笑了笑。

      原来,他一直搞错了一件事。

      *

      另一边,陈青谷迈出魔宫时就让言蝶给师兄带去回家的消息。等他赶到南明峰山下的小镇时,白昼与黑夜正交替。

      落日熔金,天边黄灿。迎春花在昏色中更加金荣,长出的绿叶被包裹上一层甜浆。

      万物归巢时,陈青谷一眼看见了周执生。

      他站在夕曛落晖中,一袭月白风清,风骨天成。眉眼如丹青,薄唇的温度被金光描摹出来。他仿若沐浴在圣辉里无上的神明。

      在外人看来极其冷淡的“神明”,此刻找见了他的珍宝,露出众生难以相信的笑容。像金光神辉下盛开的释迦栀子。

      陈青谷一身青年的蓬勃与热烈,与周执生紧紧相拥,似能灼热他的心脏肺腑。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心脏再次熟练悸动。周执生的耳边传来欣喜炙热,“师兄,我好想你。”

      直白灼热、让人堕落。

      周执生拥住自己的珍宝,用不同于对待他人的温柔回应道:“我也是。”

      早春的风脱了凛冬的寒冷,带着入夜的凉意。

      两人牵着手,走在回南明峰的路上。

      “他简直毫无人性,不让我好好睡觉,还不让我好生吃饭。”陈青谷神情激愤,控诉着涧玄的过分行为。

      “扣月楼里,那么贵的一桌子美味佳肴,说掀就给我掀了。最重要的是,我还一口没有吃上。”

      明明那些钱财对于现在的陈青谷来说不算什么,但周执生看着师弟捶胸顿足的模样,一本正经提醒说:“那得让他赔钱啊。”

      闻言,陈青谷抬头挺胸,像只战斗胜利的大白鹅,“我是那种吃哑巴亏的人吗,让他赔了两万灵石。”

      尽管他未看见涧玄赔偿琼瑜,但他不相信一宗之主抠搜得连两万灵石都拿不出来。

      陈青谷继续跟师兄倒苦水,“在他玄冥宗,我天天被刺杀,天天被追着揍。昨日身上刚长好的窟窿,今日就可能又被捅穿。我就没有过过舒心日子。他是不懂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什么合作,我看就是单方面虐待我!”

      虽然涧玄也给了他不少天材地宝疗伤,但陈青谷只字不提。

      周执生指尖在师弟手背上轻轻擦过。

      从刚刚见到陈青谷的第一眼,周执生就惊觉,不过十日时间,师弟修为竟提升到了金丹。由此可想而知,他在玄冥宗受过多少伤,在死亡边界线徘徊了多少次。

      一想到这,周执生的心像是被捏在血淋淋的手中,一点一点被收紧。

      “很疼吧。”

      恍然间听到师兄低沉的声音,像是阴雨绵绵中倒斜的兰草。陈青谷猛然发觉,自己是不是抱怨得有些过了。

      他大大咧咧的,像是毫不在意那十天的痛苦,“疼还是有点疼的,但都能接受。”

      陈青谷作出一副豪迈豁达圣人姿态,“毕竟古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可我不想你担什么大任。”周执生打断陈青谷的高大发言。早先的喜色不知去了哪,忧色渐显。

      师弟总是这样,明明是很痛苦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平平无常,甚至有时还带着开玩笑的口吻。

      “哈哈……”陈青谷讪笑两声,自己的话似乎并没有缓和师兄身周的低气压。

      他不敢直视师兄的眼睛。“我能担什么大任,我连涧玄推我的几本治世书籍都没看完。我本就是纯理科生,现在让我转文,实在是被知识霸王硬上弓,强人所难。”

      陈青谷想着转为轻松的话题,师兄总该心情会好点。

      谁知,“理科生”这些本不存在修仙界的词语再次让周执生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间莫名沉默下来,暝色填斥山河,唯有风与归鸟是自由的。

      陈青谷不明白为何气氛突然沉闷,正绞尽脑汁开辟出一个新话题时,周执生出声道:“你还能回去吗?”

      此刻,他的思想,他的情感,无一不复杂矛盾,竟到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地步。

      周执生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世界或许并不适合陈青谷。

      这个世界残忍无情,强者为尊,充满危险与血腥气。杀人夺宝,灭族复仇这类事情并不鲜见。这里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款规范,更多靠的是实力与心里那点二两道义。

      而陈青谷的世界不一样。

      那个他从未到过的世界,有着明确的法规,有正确的社会制度。有人领导,有人实施,有人监督,人权与生命得到基本保障。尽管仍旧存在矛盾与问题,但相比于修仙界,那是一张温床。

      在那样一个和平的世界长大,然后看见这个世界的肮脏与龌龊,真的能接受吗?

      陈青谷一直被保护得很好,除了璨城与长秋的那点污垢,他几乎没有见过人性的黑暗与对生命的漠视。

      更何况,陈青谷原本的生活其实并算糟糕。父母离异,重新组建家庭对陈青谷来说并不是沉痛的打击。在那个世界,他有疼爱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志同道合的好友。他成绩优异,也肯花心思,将来或许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也有可能自己出去闯荡创业。

      总而言之,对于看得开、豁达向上的陈青谷,现实的生活不算没有盼头。

      他应该算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所以,这样的人留在自己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苦中作乐。

      当周执生意识到这些时,无数情感与理性在脑中撕扯咆哮,混战到暗无天日。

      留住他与放开他,两方看似僵持不下,但周执生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

      他私心是站在前者的阵营。

      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在内心这般痛斥自己。

      陈青谷不知道师兄在短暂的沉默中经历了多少风暴,但他能隐隐从刚才的几个字里听出不安。

      为什么不安?是害怕自己某天突然不告而别吗?

      他无法将系统的事告知师兄,直接回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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