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了个不太一样的仙》加贝先生

82、热风告白

　　月白剑芒闪过，杀意腾腾。折孤冷冷挨在他脆弱的脖颈处，锋利的剑刃浅浅嵌入皮肉。只要轻轻一动，鲜血横流，生命就如花一般轻易被折下。

　　陈青谷见师兄面目冷肃，欺风压雪，好似雪山之巅的发怒的神明。他眉头皱着，满脸都是憎恶。

　　那双眼不再柔情关切地望着他，而是充满杀意，冻人刺骨，仿佛下一刻，他就是一个死人。

　　陈青谷被吓愣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

　　师兄脸上所有的神情包括举动，无不昭示着：他对自己厌恶痛恨极了。

　　刹那，一直绷着的心砸在地上，控制思绪的弦也断了，整个人如坠冰渊。

　　胸腔被委屈酸涩涨满，像是填满了蘸满柠檬苦瓜汁与腥臭血液的棉花。他心脏发疼，难受得很。鼻头一酸，眼眶发红，几颗晶莹的眼泪啪的落下，留下破碎又明显的痕迹。

　　他为了师兄做足了准备参加仙门大会，被算计后，又去幻境受了一遭欺骗，最后还生生忍着痛入了魔。

　　而现在，师兄竟然要杀他。

　　暴雨骤然，摧折海棠林。

　　明明自己什么坏事都没干，却因为入魔被师兄厌弃。

　　他没有怨恨，没有不甘，有的只是满腔的难受与委屈。

　　他完全没有想过其他的理由，认定了是自己入魔才让师兄这般。他沉溺于悲痛，完全忽略了周执生神情的巨大转变。

　　陈青谷眼周水亮亮的，细长的睫毛染上湿意，像是被雨水淋透的蝴蝶翅膀。他话语里带着哭腔，颤颤道：“师兄……你是讨厌我吗？”

　　他原本想问师兄是不是想杀他。临到嘴边却改了口。

　　讨厌他和想杀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状态。讨厌他，或许仅仅是不想见他；而想杀他，却是满满的憎恨。

　　他接受不了师兄恨他。

　　“讨厌的话，我……我……”可以走。

　　下一刻，折孤落地，他被拥入怀抱。

　　陈青谷的委屈漫开，厌刀也砸在地上。他伏在周执生身上，泪水打湿这身前的浅蓝的衣袍，情绪如同深海里的暗流裹挟着他。

　　周执生现在后悔极了。他弄哭了师弟。

　　心脏仿佛被一圈一圈的绳子束缚压抑着。

　　就在不久前，他刚醒来，觉嘴里苦涩，一股灵气正修复着他的身体，体里魔气消散得差不多。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定然是陈青谷照顾他，给他服用了华墨霜地草。

　　可他举目之际，寻不见陈青谷，心里不安，生怕他出了事。刚起身，打算去寻师弟，却感知到有魔族正往这方向来。

　　能出现在这的魔族，大抵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现在被魔族算计残害的还不够惨吗。

　　如今，陈青谷受了伤，身在何处，他都不知晓。一旦想到师弟有被魔族所抓，甚至死亡的可能性，他几乎憎恶魔族到了极点。

　　他强忍着厌恶与杀意，打算抓住这个魔族，拷问师弟的下落。

　　于是，在那个魔族踏入自己领域的第一步时，他就毫不犹豫出手了。

　　直到，他看清了用剑抵着的人是谁。

　　他念着的师弟正湿漉漉地盯着他，眼眸微红，带着滢滢的微光，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白皙的脖颈上鲜红的血痕明晃晃，更称得他易碎可怜。浑然如刚刚出巢、却惨遭欺负的小兽。

　　他听见陈青谷哭得颤抖，问自己是不是讨厌他。

　　他怎么可能讨厌师弟。

　　周执生手里的折孤哐当脱落，他把陈青谷揽入怀中，想给予他一切温暖，弥补他的过错。

　　方今的他，满心满意都是后悔与害怕。他后悔自己没有认出师弟。害怕自己万一失了手。这种结局是他万万承受不住的。光是想想就觉得锥心刺骨，痛苦万分。

　　他抚着陈青谷的背脊，安慰着他。声音竭尽可能温柔和煦，“我喜欢师弟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

　　听见师弟在他怀着抽泣，再怎么厚的坚冰都会被滚烫的眼泪融化。周执生感觉自己的心泡在了师弟的眼泪里，微咸带涩。

　　陈青谷听见师兄说喜欢他，微微抬起头，睁着一双水雾般的眼，声音弱弱的。

　　“真的？”

　　周执生对上那双眸子，只觉心间柔软。宛如杨花榆荚满枝丫，化作飞雪弥漫天。

　　他摸了摸师弟柔软的发丝，声音轻柔，却融进了沉甸甸的海誓山盟。

　　“真的，喜欢很久了。”

　　陈青谷乍然听见这话，心耳滚烫，心间胸内好似霞照万千，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熊熊燃烧，就连面上也如火如荼烧了起来。

　　这是表白吗？

　　现在别说陈青谷的心了，就连整个人都被泡进了蜜罐罐，从内到外都是甜滋滋的。

　　不过三俩句话，他就被哄得团团转。

　　终于，他收起眼泪，声音还有点涩哑，郑而其事道。

　　“我也喜欢师兄。”

　　周执生心脏砰砰跳，如雷轰鸣，急促澎湃。

　　某片无垠的原野上，绿浪滔天，伴随着风的闯入，骤然开满了盛夏的花。

　　所以，他的爱这是得到了回应？

　　一定是的。

　　此刻，周执生只觉得，热风吹入人间，心脏、血液、骨骼都燥热起来。

　　两人好像就这样告了白，又好像没有彻底说明白。

　　他们走出了师兄弟的范围，但似乎并没有明确走到爱人的身份。总之，朦朦胧胧的，像江南的丝丝袅袅的烟雨。

　　其后，陈青谷炼不了丹，只能让周执生将剩下半株华墨霜地草服下。他们好好交流了一番，弄清了彼此的疑惑。休整一段时间后，两人相携，走出洞穴。

　　来到山外，正是黄昏斜阳落幕时。

　　山野宿鸟归巢，落木千山。峰峦衔着暝色，叶黄花红，今日在两人眼里都是别样的美。

　　陈青谷正欣喜着，瞥见秃树落叶都觉得诗情画意，无萧瑟凄凉。

　　笑着笑着，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不是师兄第一次说喜欢他！

　　也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兄说的喜欢仅仅是师兄弟之间的喜欢。

　　想到这，他整个人都僵了，愣在原地，笑也笑不出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叫他尝过了恋爱的热烈，哪还愿意退守暧昧的微甜。

　　周执生见师弟怔住，“怎么了吗？”

　　陈青谷扭着僵硬的脖子，脸上强行凝着的笑有些怪异。他生涩问道：“师兄，你方才在洞中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啊？”

　　一定要是男朋友的那种喜欢！

　　陈青谷在心里不停祈求。

　　周执生见陈青谷僵硬的笑，心脏一窒，瞬间仿徨。就像蓦然回首，那人于在灯火阑珊处消失不见。

　　他本以为他们如今是心意相通，但师弟现下说这话，难道之前说的喜欢不是他想的喜欢，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周执生也不想退回去。

　　他凝眸肃颜，郑重地看着陈青谷的眼睛，让其知晓自己此刻的认真。

　　此间，他毅然走上冬日结冰的湖面，试探冰面的结实程度。

　　他攥紧了袖袍中的手，指尖泛白，以一种极为认真的态度，将爱意告知陈青谷。

　　“我爱你，珍而又重。”

　　“是想拥你吻你、可以肆无忌惮的爱，是想与你缔结一生一世的道侣契约的爱。”

　　黄昏下，周执生的眼睫轻轻颤动，如蝶振翅于万光霞丈的山河。

　　那双眸中只有陈青谷一人的倒影。一时间，仿佛万千浮世，唯独一人得入眼间。

　　陈青谷想要的回答一字一字砸进他的心窝，让他心惊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心意被直白地吐露而出，周执生的心脏再一次毫无节制地乱跳。

　　他看见数不尽的霞照倾入身前人眼中，明丽暖人，心里忍不住忐忑，却又隐隐喜悦。他柔声道：“我对你，非单纯的师兄弟之间的情意，所以，你呢？”

　　柔软的云彩饮醉，打翻了掌管昏晓的神明酿的果酒。葡萄紫，果子红，橘枳黄，各种酒色将云层浸透，醇香浓烈。

　　那点余晖被抹在周执生发间、眼角，以及唇上。恍然中，他好似就是那位被偷了酒的神明。

　　陈青谷从巨大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看见心上人立于万山浮金前，一时心火缭绕，情意澎湃，蓦然有种被黄昏美色灌醉之感。

　　他倾身过去，在那点红霞晕染开来的薄唇上，冒昧地印下一吻，携着少年人的热忱与放肆。

　　此时，人间热风穿入心堂，吹人迷醉。他们清醒着，欢喜地，甘愿沉沦，相伴此生。

　　从未有过的触感，激荡起彼此心海的浪，几乎快要连了天。

　　这种触感，像是雨袭灿烂的红花，又像是露侵熟透的浆果。

　　心扉生花，盛而不败。

　　他们热烈，纯粹，追上了属于他们的热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