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奈维尔

5、风神

　　一大早的，遗忘谷里面吵吵闹闹。
　　谷里的鸟鹊精怪叽叽喳喳地讲着外界的事，什么这个地方山火爆发死伤无数啦，什么那个国家倾泻核污水、海洋脏了呀。
　　野渡捂住了耳朵，翻身藏进了云里。
　　风是无处不在的。
　　遗忘谷的一切都无处遁形。野渡只能气鼓鼓地化成风飘向了人类世界。
　　人类世界己经大变样了，野渡在这里没有看到神明，只看见几只小小的山神在辛苦地守着自己的地。
　　祂在云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那几只小山神也不见了踪影。
　　世事变迁，随着科学技术的发现，人类发现那神话传说不少可以用科学的视角去解读，山海经里的异兽可以是生物不断进化的产物，神话传说的可以是人们对事件进行夸大的想象。曾经认为玄之又玄的事物被证实是有科学依据的，还未能解释的现象则是科学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野渡贴着一间教室，听着里面的老师讲着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大禹治水而三不入家门……
　　祂听见人类将神话传说里的事迹归集为一个个精神和结论来教育他们的后代，奉献、无私、坚持，各种各样的孩子们接受着同一套的教育。
　　祂看孩子们长大，用所学来约束和发展自身，逐渐达到以求人类这个群体得以长久保留，不会猝然消逝在历史长河的目的。
　　野渡在这个世界无目的闲逛着。
　　祂喜欢幼崽，常常去到各个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来者不拒。祂逗着年龄小的幼崽，偶尔现个形，看着他们被自己弄哭或者弄笑；也会陪着幼崽去上学，看他们被学习难得一张苦瓜脸而乐得哈哈大笑。
　　人类是一个擅长记忆的群体，习惯把什么东西都先记录下耒再研究。
　　野渡听过他们的历史，经历过他们的变化。祂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神明消失的原因。
　　神话传说在人类里一代代的口口相传里失去了最初的样子，没有人再相信它们的真实性。神明没有了信徒。
　　人类是自然的宠儿。
　　自然赋予于他们进化的权利，付出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发展壮大。
　　最初为了生存，他们成立了各个部落团体；为了繁衍，男人与女人间随意结合，后代能知道母亲是谁，而不知道父亲是谁。这样逐渐形成了母系氏族。所有人都在为生存繁衍而努力，缺一不可。
　　随着部落的不断壮大，逐渐形成国与家，生存与繁衍已经得到了基础保证。野心与欲望使他们开始扩张领土、吞并人口，男人的作用不断突显，女人的作逐渐被淡化与掩藏，形成了父系氏族。女人成了男人的附庸，不再是单独的个体。
　　人类每个时期总有些特殊的人，是祭司，是先知。他们在自己的一生中短短地窥见了神灵，记下那些令人望而却步的景象。
　　这些神灵是自然最初的造物，没有固定的形态和性别。祂们被人类小心地窥探着，看祂们沟通天地，看祂们追星逐月，看祂们饮血食肉，看祂们无拘无束。
　　在没有记载工具的时代，这些被人口口相传。神灵随着传承不断变幻了形态和性别。
　　社会的需求、政治的需求、文化的需求等各方面的要求下，人类开始了无意识的造神。
　　他们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啊，短到只有不到百年的光阴。他们的时间是多么漫长啊，长到记忆变成了一条长河。
　　人类的记忆最终交汇成了历史，这条长河奔流不息、一往无前。他们抓住了溅起的水花，建祠、刻迹、传颂、改编。无数的人类先祖被推上了神位。
　　他们信奉自己祖先，信奉自己造出的神灵。
　　人类是自然的宠儿，他们创造了世界，也改变了自然。
　　随着人类的社会在进步，高科技的诞生，自然的哀老与崩坏加速了。
　　此时他们的神灵被抛弃，没有了信徒的神明消逝于天地，反哺着自然。
　　自然被她的儿女害得即将崩解，却被翻然醒悟的人类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人类进入了未法时代，神明殒落，妖鬼不存。
　　野渡在人类的世界游荡的数百年里，看见母亲的躯体到处都是瘢痕痂印。人类在肆意地改变着祂，也在不断地弥补祂。
　　野渡在观察祂的母亲。
　　风落在祂的眼晴里，那里依旧深邃而神秘，而祂的瞳孔失去了原本的幽蓝，眼底深埋着怒火。祂的眼泪被风吹了出去。
　　风撞击着祂的身躯，摇晃着，动荡着，母亲的身躯不再挺拔、富有力量。风玩着积木，人类的世界不断地被摧毁，又被重建。
　　风轻抚着祂的皮肤，黑色的脏污遍地可见，生机和活力从祂身上离去了。风抽走了最后生机和活力，把脏污吹向了人类。
　　风顺着祂的发丝，抖动着稀疏得可怜的发丝。那里曾经有的小饰品也被人类偷偷地带走了。风从海里借来了火，火焰蔓延出去，扬起的沙尘也裹挟着人类。
　　野渡化成的风抚过了母亲的每一个角落，悄悄地搞了点恶作剧，然后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遗忘谷是自然为自己的孩子所留下的最后的居所。
　　每个时期的神灵与神明会随着传说改变而重新生长。遗忘谷则是祂们生长的地方，是神的世界，是自然倾注了所有的爱来建造孩子们最后的庇护所。
　　谷里鸟鹊精怪们出谷去找它们的神灵了。这个年幼的孩子离家已经多年了，早该消完气了。
　　来到这片曾经让它们痛苦的地方后，它们才发现这位小小的风神做了好多的恶作剧，人类忙都忙不过来啦。
　　它们沿着山丘河脉寻找，看见了许多荒废的寺庙和道观，人类世界没有了神明的庙宇，家里也同样没有了神明的供奉。
　　神明因为供奉而生，如今没有了信徒，早早地殒落了。
　　神灵与自然息息相关，却受人类对自然的影响，陷入了沉睡。
　　野渡是风，无拘无束，受影响最小，成了现存的唯一神灵。
　　即便野渡是如今仅存的神灵，在漫长的时间里，祂也因人类而千变万化，最终无法脱离人类设下的束缚。
　　野渡成为过女人，却被人类强行赋予生育的本能。最初她与男人并无不同，保家卫国、占星人卦，男人可以做的，她也可以。后来，她被强行束住了手脚，变得温婉动人、体贴柔情，遵循着三从四德与女子无才便是德，永远地困在了后宅。
　　祂是女人时，感受了天下的女人千万年以来变化，看见了女人痛苦挣扎于后宅的惨痛，听见了女人诉说不公的悲愤。
　　野渡也成为过男人，被迫地顶天立地。他需是君子，能够成为天下人的榜样。他需是小人，能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需是武将，能够提刀上阵，护佑家国平安。他需是文臣，能够泼墨挥毫，达成流芳百世。
　　总之，祂是男人时，可以看到刀枪剑影、唇枪舌战的残酷，而男人要有大志向，决不退缩。没有人关心过痛不痛、苦不苦。
　　野渡当过人类，也当过非人类。作人类时，无论男女，都被世俗紧紧地捆绑，难以解脱，世俗总会把刻板的印象强加在所有人的身上。作非人类时，它总被人类驱逐，又被人类保护。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会不惜一切地除去它，却又在危难之时施以援手。
　　无论祂是什么身份，都有一层枷锁困住祂的手脚、祂的身躯。
　　而如今的祂什么都不是了。
　　人类不再相信神的存在，没有再赋予神以新的身份行走于人间的权利，也不再需要强行套上份新的束缚。
　　祂真正地成为了风，可以飘到任何地方，也可以知道所有想知道的事，真正地无拘无束。
　　鸟鹊精怪都已经上万年岁了，比重新长大的野渡大得多。在它们眼中，祂还是个小幼崽呢。
　　几个上万岁的老头子、老婆子四处找着一阵风，而那阵风飘得远远的，跟它们玩着捉迷藏，谁也摸不着。
　　它们跟着那阵风，飞过了波涛汹涌的海浪，经过了尘沙飞扬的沙漠，跨过了火焰涛天的绿林，最后在遗忘谷的入口抓住了那阵风。
　　风还是恋家的，知道玩够了就回家，是个乖小孩。
　　乌鹊精怪抱着自家的小幼崽回了家，还不忘彻底关上家门。
　　遗忘谷没法打开了，人类世界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了。
　　门内的世界悠闲安静、景色优美，小幼崽一到家就不自觉地趴着祂的云朵床上陷入了沉睡。
　　遗忘谷里的风停了。
　　几个老头子、老婆子安静地守在神灵的身边。
　　又是好久好久以后，它们看到了水流淙淙地流经大树，风咻咻地抚过脸庞，雷声轰鸣击散了云朵，雨哗啦啦地打在树叶上，土地里又开出了新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