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野》拐个兔子

3、好好活着

　　等祝春天到的时候，陈鹤野已经抱了一把吉他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微笑着看着她慢慢走近。

　　他一改往日痞帅的作风，罕见地穿了一件白衬衫。

　　祝春天穿了一件白色连衣裙，那是她唯一一件还算拿得出手的衣服，至少看起来不会太过时。

　　由远及近驶来的车辆灯光照亮陈鹤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在看到他伤口的那一刻，祝春天的心像是被捏在手心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的蚊虫，猛得绞痛了一下。

　　她知道，都是因为她。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祝春天的心越来越紧。

　　不知道，那个说不出口的答案，要怎样说出口呢。

　　还剩大约三米的时候，陈鹤野跑过来抱住了她，祝春天因这股冲击力忍不住后退一步。

　　陈鹤野紧紧抱着她，空气在他们之间被压缩，她能轻易感受他的心跳，因她而加快速度的心跳。那一刻，祝春天本应果断地推开，但她的心却一边又一边的喊他的名字，她只能由着情感的发生，将脸颊靠在他的肩膀，让鼻尖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气味。

　　他的怀抱很暖很暖，她太贪婪，不想分开。

　　良久，陈鹤野才慢慢松开她，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融在黑夜里，但当中流动的感情却能穿越黑夜确准无比的击中她热烈跳动的心脏。

　　祝春天情不自禁地抚摸他脸上的骇人的伤口，声音颤抖：“值得吗？”

　　“值得。”

　　陈鹤野紧紧握住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像是在向她表述自己坚定的决心。

　　昏黄的灯光下，他们相对而立，陈鹤野骇人的伤口印刻在祝春天的视线中，久久挥之不去。

　　一瞬间，她无比内疚，都是因为她。

　　看到祝春天眼里的泪光，陈鹤野的眼神飘忽，明显慌了神，“是不是我的伤口吓到你了？”

　　祝春天哭着摇摇头，声音断断续续：“陈鹤野，你……真傻。”

　　他是可以为爱冲锋陷阵的勇士，可祝春天注定要做个逃兵。

　　逃兵。

　　祝春天挣脱他紧握的手，往后推了一步，不敢再看他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沦陷。

　　空气静了一瞬，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

　　许久，陈鹤野声音颤抖，像是明白真相，像是在请求，“祝春天，你愿意做我唯一的听众吗？”

　　她的内心如刀绞般难捱，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要快速抽离，可感性又一遍又一遍地诱惑她，告诉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爱千万别轻易放弃。

　　终于，祝春天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微微点头，发出“嗯”的声音。

　　陈鹤野抱着吉他，走到附近的台阶上，手指拨弄着琴弦，弹了一曲《董小姐》。

　　风轻轻吹起他白色衬衫的衣角，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尾处的淤青更加明显，他就在她眼前，像是日剧里受伤的美少年。

　　祝春天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画面，一幕幕重温过去无数个熟悉的场景。相同的景色，相同的人，相同的曲调，一幕一幕串成过往。

　　而现在，他和以往一样就在自己眼前。

　　却和以前一点儿也不同。

　　一曲终了，陈鹤野放下吉他，看着祝春天的眼睛，慢慢走到祝春天面前。

　　语言会骗人，但眼神不会。那一刻，她能看清他的想法。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陈鹤野的视线跟随着她飘动的发丝，轻轻帮她整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最后手垂下来，略显局促地捏着衣角。

　　他看着她眼睛，暧昧的氛围在他们之间传递。

　　“祝春天，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很轻。

　　一瞬间，她泪如雨下，“我喜欢你”这期盼已久的四个字，就清清楚楚传进她的耳朵。

　　可惜她不能回应。

　　我不愿意，这四个字太沉重，也太违心，她说不出口。

　　她十九岁，失去双亲，跟奶奶生活，负债累累；他十八岁，家庭不合，父亲家暴，梦想受阻。

　　他们都是被生活困住的人，相比起爱情，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或许，他们都差了些运气。

　　路边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晚更加清晰，昏黄的灯光投射下他们的影子，陈鹤野的影子比她要高出一头，偶尔路过三两个行人，目光波澜不惊地从他们身上掠过。

　　“我长得不漂亮。”她啜泣着，颤抖的肩膀像蝴蝶的翅膀。

　　陈鹤野轻轻按住祝春天的肩膀，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柔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的是真心话，不漂亮的人也值得被爱，更何况你很漂亮。”

　　祝春天低着头哭得不成样子，摇了摇头。

　　陈鹤野像是极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按住她肩膀的手劲也更大了些，“为什么？”

　　“是因为我爸爸吗？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不会再阻拦我们。”

　　祝春天不敢看他，“不是他。”

　　“是我自己。”

　　她知道陈鹤野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但是，或许没有她，他会更好些。

　　祝春天使劲呼吸了一下，接着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些事是不值得的。”

　　祝春天情不自禁看向他脸上的伤口，满眼都是心疼。

　　“陈鹤野，别为了我去做不值得的事。”

　　她苦涩地笑着说：“你还有父母，有梦想，有热爱的事情，可以像其他人一样去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她不过是一个不漂亮的女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生。

　　她知道她给不了他什么。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他颤抖着声音问：“祝春天，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祝春天没有说话。

　　路上有行人三三两两，关于他们的议论声清清楚楚，但是他们却毫不在意，仿佛屏蔽了除他们以外的一些消息。

　　陈鹤野呼出的气扑在祝春天的脸上，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陈鹤野的呼吸慢慢平稳，“你有什么打算？”

　　目光交错，她缓缓吐出：“不知道。”

　　她对自己的人生不设猜想，活到哪儿算哪儿。

　　她看着他的眼睛，只是自顾自地说，像是吐露一肚子的苦水，全然不在意他有没有听进去。

　　“我们这样的人都太艰难，没那么多选择的。”

　　“赶路要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陈鹤野，这一次，就不给你上药了。

　　祝你成为一个优秀的歌手。

　　祝你前途似锦。

　　祝你幸福。

　　别记得我。

　　今晚的风渐渐变凉，宜江市青云路清水街第六棵梧桐树树枝被吹得摇摇晃晃，树叶与树叶之间，树叶与风之间，彼此摩挲，像是奏响一曲不算壮烈的悲曲。

　　当晚不久便下起了大雨。

　　宜江市夏天最大的一场雨。

　　祝春天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发疯似的把有关于他的物品全部收拾起来，通通扔进纸箱里，发出“砰咚”的声响。

　　奶奶担忧地站在祝春天卧室门口，敲门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半天，还是转头离开了。

　　祝春天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要炸掉，此刻她无比想要忘记有关他的一切，可记忆偏偏与她作对。

　　高三第一次考试不理想，陈鹤野送她许愿瓶，告诉她只要写在星星上的愿望都会实现。

　　元旦的时候，陈鹤野把自己最心爱的拨片送给了她，说她今晚唱的歌很好听。

　　过年的时候，陈鹤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烟花，告诉她新年一定要消除烦恼，快快乐乐。

　　第一次去远足的时候，他第一次偷偷给她写了纸条。

　　纸条上说，希望你以后都能这么开心。

　　祝春天狼狈地蹲在地上，忍不住抱头痛哭。

　　以后或许再也不会遇到像他一样对她这样好的人了。

　　窗外的越下越大，激烈的雨滴敲打着窗户，像是在向她叫嚣。

　　祝春天，伸出的手在桌上那本从未翻阅过的同学录上停顿了下来。

　　她擦干眼泪，将它摊放在地上，一页一页慢慢翻阅。

　　每个人都写了很多话。

　　同学A：祝春天，虽然和你交流不多，但是我挺喜欢你的，总感觉你文文静静的，什么都不争也不抢，但是却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做朋友。还有，其实你左眼的胎记很漂亮，这是真心话。

　　同学B：祝大班长，祝你前途似锦，高考取得好成绩这种话就不用我再说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那就祝你前途似锦吧。

　　同学C：祝班长，有美好前程，一切都能实现。

　　本以为她的青春是安静的，安静到不会在别人的青春里留下记忆。

　　可是现在，她切切实实感受到无数的爱向自己涌来。

　　涌入她的身体，流进她的心脏。

　　在最后那页同学录上，她看到了陈鹤野的名字。

　　整张纸除了名字以外，就写了七个字。

　　祝春天 好好活着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好像永远不会停歇，就像她初尝失去的痛苦，永远没有尽头。

　　2019年，有关宜江市的梦彻底破碎了。

　　祝春天报考了北鞍市重点大学，奶奶也借此回到了老家北鞍，从此和宜江市再没什么瓜葛。

　　这个冗长又繁杂的夏天，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同学A主动联系祝春天说她也考上了北鞍的大学，以后两个人可以做个伴。

　　初中时期玩不不错的朋友邀请她一起去旅游，不过她要照顾奶奶，很遗憾没有去成。

　　曾经有过短暂交流的隔壁班男同学发来短信和祝春天表白，不过祝春天拒绝了。

　　看起来不会再有联系的人，竟然又慢慢产生了交集，命运的绳索将彼此牵到一起去。

　　只是关于陈鹤野，她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说他已经出国了，有人说他考得不理想复读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他这样的人从来不缺讨论度。但是她知道，不论他做了何种选择，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会过得很好。

　　从表白的那晚起，祝春天就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而他也遵守诺言，果真的没再联系她。

　　这或许就是那个夏天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