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师》小松君

35、保护好他

　　第二日，梁枉出面，队伍又重新启程，但从头到尾，柯琰都没有再见到过长鱼渊。

　　只是当天，梁枉将他叫上马车。

　　“柯郎君，打开瞧瞧吧。”梁枉看着桌案上的信，眼神示意道。

　　柯琰看了眼有明显打开痕迹的信沉默了片刻，他压下胸腔里杂乱无章的心跳，伸手展开了信纸。

　　马车透进的光太暗，柯琰正对着的窗穿过的光印在他的脸上，刚好横在他的双眼上，清晰可见他颤动的瞳孔。

　　梁枉看着他的神色，气定神闲地倒了一盏茶，推向他“奴婢也是传的圣人旨意，柯郎君可懂了？”

　　“是。”

　　柯琰下了马车，仍想着信上所写的‘沈知秋’三字。

　　现在大概应该很难听到有人说这个名字了，有的是死了，而活着的，也不敢再提。

　　要是在长庚十五年时，羚宫沈知秋，大概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但那件事后，竟然让那名号称剑道第一，阵法天才的人在短短三年的时间就销声匿迹了。

　　柯琰浑身冰冷，他僵硬地拽着缰绳按马前行。

　　那他呢，他从前只是一个沦落街头的乞儿，得了还是孩童的许妄的青睐，这才有了做书童的机会。

　　他的身份并没有过奴籍，甚至许妄还让他一同听学。

　　一朝中举，入朝为官，他好像真是麻雀变凤凰了。

　　世人皆传，许妄与他情同手足，道许妄慧眼识珠，于他有知遇之恩。

　　他知道，一直以来在他们眼里，柯琰永远无法逃脱许妄的阴影。

　　但是这一次，这一次，他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

　　上洛之后，他们会知道的，大理寺卿柯琰。

　　许妄感受到身后的视线，他转过身子，放缓了马的速度，与柯琰并行。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停下修整一下？”许妄皱着眉，向后面大了个手势，队伍立马有序不紊地停了下来。

　　“郎君，怎么停下了？”梁枉从马车中探出头来，满脸笑意，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我累了，就地修整一柱香再出发。

　　“帝子舟车劳顿，若是身子不爽利，在休息一会也是不打紧的。”

　　柯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默默地系好了马匹，往林中走去。

　　“不必。”许妄随意应付了一声，看着柯琰越走越远，放开了缰绳，大步向他追去。

　　他一走，身后立马有人上前来牵住马。

　　“柯二！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柯琰停在河边，许妄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排在他的身边站定。

　　许鸢，我不需要休息，他很想这么说。

　　明明是大理寺的人，但只要许妄一声令下，没有人会不听他的话。

　　半晌没有听到回音，许妄拍在他肩膀上手指微微蜷缩，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从长安出发以来，他都怪怪的。

　　他怎么了？他能怎么了？

　　柯琰看着滚滚向东流去的河水，内心的一股气也不断翻涌，像是要撑破他的身体。

　　他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他应该是感激许妄的，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站了多久，他的腿都有些发僵了。

　　柯琰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顺着许妄的意思道“天气冷了，从前的旧毛病犯了罢了。”

　　先皇曾设悲田养病坊，京中溺婴、乞儿悉令病坊收养，官以本钱收利给之。

　　当今圣人继位后前几年倒是励精图治，只不过后来耽于享乐，骄奢淫逸，酒池肉林。

　　在陈尹兵乱后，更是宠信内臣，沉迷修道成仙，不理朝政，病坊的拨款早不知被哪一环给克扣干净。

　　柯琰是从病坊跑出来的，到了冬日，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哪里还有余钱去买御寒的棉衣。

　　他蹲在国子监外捡些监生写过的废纸，自己缝制成纸衣，勉强能度过寒冷的冬季。

　　只不过到底还是冻伤了，即便后来到了许府，许妄请了太医前来看过，也都说只能养着，没法根治。

　　“又疼起来了？”许妄有帝子肉身，与凡人不同，自然不觉得冷。

　　但柯琰只是个普通人，他替柯琰施了法，叫他暖和些“河边湿气重，回去我叫人架起火来烤一下，我带了药，一会儿一并煎了让你服下。”

　　说起来，柯琰的冻伤还与他有关，他儿时上元出行之际被拍花子趁乱迷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见遇到了和他绑在一起的柯琰。

　　那时的柯琰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只知道姓柯，在家中排行老二，就叫柯二。

　　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黑瘦的脸上遍布泪痕。

　　许妄一点不见害怕的神色，他出口安慰道“你别怕，我乃帝子之子许妄，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很快就会派人来找的。到时候一定会把你就出去的。”

　　“真…真的吗？”柯二抽噎着问道。

　　过了许久，柯二缓过了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在长安混迹这么多年，帝子也是知道的，柯二奇怪得问道“听说帝子不是凡胎，天生就有神力也会被抓吗？”

　　许妄摇了摇头，认真解释“这种力量是要上一任帝子身亡再传承下来的，所以我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柯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找来，混乱中，那拐子狗急跳墙向许妄攻来。

　　情急之中，是柯二将他推开，自己却实实地挨了一脚，手撞折了。

　　后来回到府中，手算是接回去了，可是留下了后遗症。

　　许妄将柯二留在府中做书童，但说是书童，其实与府中主子没什么区别。

　　他还亲自给他挑了新的字做名，琰，琰亦美色之玉也，赞扬他像美玉一样的有光泽、温润的美好品德。

　　柯琰似乎也是想起了那段经历，当时的许妄惊奇他身上穿着的纸衣，大概如果不是那一次，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种东西。

　　而他，如果没有那一次，大概这辈子也就是长安某个角落里乞讨吧。

　　“好。”柯琰垂下眼眸，神色不明。

　　他厌弃地想着，倒不如就让他冻死在街头。

　　因着煎药又耽误了些时间，待他们赶到上洛时，早已闭了城门。

　　但是韩刺史似乎是早就得了消息，带着府兵等在城门外。

　　“韩刺史。”许妄下马对韩竹茹叉手道。

　　韩竹茹叉手回叫了一声“帝子。”

　　目光轻轻略过许妄身后，和柯琰对视了一秒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早已经替您备好了客栈，帝子还请随微臣来。”

　　许妄看着面前的人毫无破绽的表现，又想起卷宗里所说的上洛刺史私自加征赋税，心里难免多留了些心眼。

　　他发现韩竹茹和柯琰的眼神对视，也发现了柯琰微微躲闪的神色。

　　许妄心头一跳，好像有什么一直忽略的东西破土而出。

　　直到第二日，韩竹茹站在窗前，将恰巧在对面躲雨的剑痴师徒喊了上来。

　　“不知二位可知，上洛县内的护城结界已开。”剑痴问道。

　　许妄下意识看向柯琰，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意料之外却不惊讶。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后来山魈屠城，他们与剑痴分开后，柯琰看着挡在他身前进攻的许妄。

　　他只要将这把圣人亲赐的横刀刺入他的身体，然后离开这里，他就可以摆脱一切。

　　他真的可以摆脱这一切吗？

　　柯琰握紧了手中的横刀，最终还是冲了上去与他一起御敌。

　　“许鸢！后退！”

　　他们暂时夺进了一间院子内，柯琰的手被妖气震得发麻。

　　“还好吗？”许妄扶着他，问道。

　　他隐隐有所猜测，但柯琰又一次救下了他，就像那时替他当下那一脚一样。

　　许妄复杂地看着柯琰，他还没想清楚为什么柯琰会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又救了他。

　　柯二，柯琰，柯炎玉，你到底想怎样？

　　“郎君... ...”柯琰的肺腑被震得发疼，他看着毫发无伤的许妄，敛下眼皮。

　　从前柯琰还是许妄的书童时，他便像家中奴仆一样这样唤他。

　　斗米恩，升米仇。

　　还真是这个道理，柯琰心中嘲笑道。

　　柯琰最终还是将雍鸣所交代的事说了出来。

　　他知道，他无法杀了许妄。

　　许妄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看向柯琰“柯二，我要最后求你两件事。”

　　“什么？”

　　“杀了我。”

　　立马，杀了我... ...

　　“你阿耶要我，亲手杀了他。”

　　“怎么可能！”沈赫出声反驳，那时他明明看见柯琰是从后面偷袭一样刺杀了许郎君。

　　“是真的。”柯琰看着许凌洲，一字一句道“因为你。”

　　当时听到许妄的要求，他觉得许妄疯了。

　　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他怎么能要他杀了他。

　　“以你的能力，即使现在也可以离开吧？”柯琰混乱地问道，他真的快被许妄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弄疯了。

　　“就是因为他马上要出生了。”许妄缓缓道，声音是从所未有的柔意。

　　就在那一刻，柯琰突然明白了。

　　帝子的能力，要在上一任帝子身亡之际传给下一位帝子。

　　所以，圣人要取许妄的性命，就是要许妄的孩子继承许妄帝子的能力。

　　圣人要这么做的心思，显然昭然若揭。

　　他想要自己培养一个自己魂魄的容器。

　　所以，只有那个孩子拥有了帝子的能力，才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第二件事，一定要保护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