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师》小松君

31、曼珠沙华

　　沈赫吐气纳息，好像又能正常引气入体了，空气中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

　　可真够奇怪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体质，这算什么，间歇性天才吗？

　　待运转了一小周天，沈赫睁开了眼睛，就被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你进来没有声音的吗？”

　　“国师要一个鬼发出什么声音？”许凌洲手里摆弄着一朵花，轻笑道。

　　是了，平时许凌洲在他面前总是外貌举止与常人无异，他差点忘记他现在只是一只鬼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能不能别笑了。

　　突然无声无息地闯入了他的房间，冷不丁地坐着，披头散发，脸色青白，手里还拿着一朵会发红光的花，真的很像鬼啊。

　　好吧，他的确就是鬼了。

　　沈赫暗中吐槽，真是躺了几年，连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了，若对方是来杀他的，他早就魂归嵩里了。

　　“你到底怎么了？”沈赫起身，走近了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脸色白了些，好像并无异常。

　　“我都是鬼了，还能有什么问题？”许凌洲丝毫不在意地回道。

　　怎么没其他问题了，这做鬼的还能魂飞魄散呢。

　　沈赫看他又是一副贱嗖嗖的样子，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目光又落在他手中的花上，只见花不见叶，花开累累，绮错如绣，明艳垂条，宛若金灯“这是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开在冥界忘川河彼岸，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其花具有独特的香味，可以引诱鬼魂靠近然后侵蚀魂魄，也可唤起亡魂死前的回忆。

　　许凌洲点了点头“明日将这花拿去给楼下那傻小子一闻，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所以你刚刚受这么重的伤没有回鬼界？”沈赫皱了皱眉，君迢的事解决方案有许多，再不济他可以通灵度之，又不是非要这曼珠沙华。

　　“唉，国师有所不知，这鬼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王者为胜的地方，我刚刚若是回去恐怕才是凶多吉少。还不如冥司来得安全。”许凌洲将花收了起来。

　　“国师就看在我旧伤未愈，又难得干了件好事的份上就不要再念我了罢。”

　　沈赫果见他一脸疲色，也没有再问其他“你们鬼又不睡觉，那你累都是怎么休息的？”

　　这十年来他是怎么休息的，他也不知道，只是偶尔放松下来就会被拉入无止境的幻境中，一遍遍，一遍遍地重复着眼前之人被围剿之时的场景。

　　其实在他知道消息赶到的时候，沈赫早已经断气，他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裸露着被挂在朱雀门上，不允许任何人为他披衣蔽体。

　　一个阉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坐上了国师的位置，而他们毫不知情，所以这是他们对他的惩罚。

　　不过路上人来人往，无一人抬头看他。

　　“你那是个什么表情？”

　　“大概是很累的表情吧。”说着，许凌洲自顾自地上了床，占山为王，把睡熟的傒囊挤到了角落。

　　这欠揍玩意儿。

　　沈赫秉持着眼不见心为净的原则，又闭上了眼，开始修炼。

　　许凌洲自然是不用睡觉的，他只是闭着双眼，房间内没有一道呼吸音。

　　可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到沈赫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君迢，他大概能理解他的执念，毕竟，见神，任何一个人都会奋不顾身。

　　第二日，沈赫牵着傒囊下楼时，君迢仍然坐在原来的位子，客栈里来了不少府差，押着那两个黑心店家，正准备离开。

　　而最前面的，不是承桑弥生还能是谁。

　　承桑弥生正背对着沈赫，他身边站着的鬼差面庞铁青，头戴黑色高帽，大概就是黑无常无疑了。

　　不知他嘱咐了什么，待府差押这人离开后，黑无常也跟着离开了。

　　看来，这在荒郊野岭里开黑店杀人夺财的雌雄双煞是难逃冥司酷刑了。

　　另一边，许凌洲蓦自走到了君迢身边，问道“你怎么还在这，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君迢这才恍然想起今日就要走了，可他依然没看到那只小狐的身影。

　　他直直地看着窗外，许凌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无常和承桑弥生正站在外面。

　　“你那边好了没有？”沈赫在外面问道，反正也没有别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喊得格外大声。

　　许凌洲收回了目光，手上捏着一朵曼珠沙华，侧首回道“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解释。

　　他把手中的花放在了桌案上，是否需要它，有人比他更清楚。

　　“那我们就先走了。”

　　“好。”君迢轻笑，他本就无法离开这里了。

　　沈赫在外面等着，见他慢慢悠悠地走出来，问道“那曼珠沙华没用吗？”

　　按照道理说有了这曼珠沙华，那简直就是药到病除啊，怎么白无常还在外面站着。

　　“行了，走吧，不是还要去城里打探事情吗？”许凌洲推着沈赫出了小院。

　　他昨天有和许凌洲说过这件事吗？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表情，许凌洲道“我昨天和那只狐狸交流了一下，活着应该要叫他龙子？还是河伯？”

　　看来他确实知道的很清楚，不过他昨天又是什么时候和付雪聊过的？这一天天的，事情都是乱糟糟的。

　　“那傒囊呢？那孩子不能离开这。”这山精懵懂纯洁，他怕如果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人，实在可怜。

　　“担心什么，承桑弥生不是还留在那吗？既然还府君派来协助我的，这又是他们冥司自己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可是……”

　　“好了，好了，我有点饿了。”

　　“你真的能感觉到饿吗？”沈赫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转移话题的劣质借口。

　　许凌洲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一本正经道“你又不是鬼，有这么知道修炼到我这个地步的鬼是不是能感觉到饿呢？”

　　“……”二人拌着嘴到了巴陵城门口。

　　另一边，承桑弥生交代完黑无常后就与白无常蹲守在窗边，就等着带君迢的魂魄回到冥司。

　　客栈内，君迢盯着桌上的曼珠沙华看了许久，妖冶的花瓣孤零零地开着，没有一片绿叶。

　　他最终还是拿起了那那朵花，曼珠沙华的香味并不浓郁，若有若无，勾起无限回忆。

　　他好像时带着记忆呱呱落地，从小他就做着同一个梦，一只狐狸背对着他坐着，很久很久，而他从来没能看到过他的正脸。

　　他该认识这只狐狸吗？他此生能见到这只狐狸吗？

　　君迢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所以在家中为他安排婚事的时候，他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竟然拿起书本准备读书了。

　　《山海经》中写道，传说基山再往东三百里，便是青丘，山中有奇兽，狐状九尾。

　　他看着那张青丘山坡上，九尾狐回首下望的画卷，心中隐隐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他此生在找寻的东西就在这里。

　　是的，他要去的是青丘。

　　只不过，他并没有料到在路上会遇上这只狐狸。

　　它好像只是普通凡兽，只不过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不是什么青丘，他要找的已经找到了。

　　可现在才明白，已经不是她了。

　　君迢放下曼珠沙华，他隐隐记起从前的记忆，不是君迢的记忆，而是在更久之前，在他还叫林秉文的时候。

　　“妘姒……”

　　迷了路的小书生呆头呆脑的瞎晃着，这时却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站在廊道里，镂空墙壁隐隐能窥见内院。

　　他那上京来的神仙模样的表妹，前一刻还是人，下一刻，下一刻就变作了书中勾人摄魄的狐狸！

　　林秉文隐隐有些回过神，大脑好像清醒了片刻，他揉了揉眼睛，正欲再看清些。

　　“表哥怎么就做起了登徒子，竟在女儿家的闺房前窥探个不停？”

　　窗前哪里还有东西。

　　“表狐，狐妹，表妹……”林秉文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又变做了一团浆糊，连舌头都打结了。

　　胡言乱语了片刻才慢慢冷静下来，不过想起刚刚失态的模样，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他微微侧着脑袋，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妘姒歪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笑道“表哥不如说说，都看见了什么，今儿个是遇见了我，可不能碰见谁都课语讹言。”

　　他也尝读过一些杂文小说，《山海经·南山经》云“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这样可怖的狐狸精，万万不能被其单纯的外貌蛊惑，否则性命难保。

　　林秉文如此一番想后，果然神色清明，大胆地回看了那狐妖。

　　对上那双水润的狐狸眼，他的心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有云诗曰“狐目睛黄视若低，为人贪鄙性茫然，狡作多情缺诚信，八面玲珑度余年。皮宽三角睛睁露，终日无愁泪湿堂，面瘦皮绷真可叹，刑妻克子又奔忙”。

　　外的人觉得狐狸眼的女子桃花旺盛，魅惑男子。

　　但他觉着，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玉润冰清，宛若出水芙蓉的眼了。

　　这哪是魅惑男性，不过是心术不正之人的开脱之言罢了。

　　心中想法多得理不清，但总归都是暗叹，表妹果真是神仙般的人。

　　“表……姑娘不知何许人也，我那表妹如今又如何了？”

　　妘姒被问得一愣，可这书呆子问得实在认真。

　　她状似疑惑地问道“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便是你的表妹啊？”

　　“诶。”林秉文叹了口气，小心问道“那这位表妹，会吃了我吗？”

　　话音刚落，就是一种失重感，二人便在茴香院的绣楼里。

　　而刚刚眼前天仙般的人儿早已化作了人般大小的狐狸。

　　尾巴如丝绸一般向他裹挟而来，而狐狸也张开了血盆大口。

　　这种骇人的场景，像他这样的文弱书生应该直接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但他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仔细数了数这个假扮婉宁表妹的狐妖有几条尾巴。

　　一共九根，果然是应了《山海经》中的“其状如狐而九尾。”

　　难道，假表妹当真是青丘的九尾狐？

　　他眼神一定，那九尾间有一条尾巴生得极小极细，仿佛是新生的，而尾端沾染了如火一般的红色。

　　这红色染在通体的白毛上，不知为何，他瞧着，竟是欢喜得紧。

　　一时间放纵了手，径直伸了过去，抚过那撮红毛。

　　却没想到那红色似乎不是染上的，更像是由内而外地纠缠在一起，天生的一般。

　　“砰——”

　　林秉文被扔了出去。

　　妘姒又化作人形，开口大骂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说罢，一阵阴风吹过，还在地上滚作一团的人就被送出了茴香院。

　　又回到了刚刚停留的地方，周围什么都没变，除了身上的钝疼，他好像就是做了一场梦。

　　林秉文下意识又往镂空的缝隙看去，却又听到一阵怒骂“还不快滚，登徒子！”

　　“哦，好……”林秉文仓皇而逃，暗自庆幸这不是一场梦，心中却又慌乱地想，他惹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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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二人初见，他早已不复成婚后的甜蜜，轮回几世，只剩下涩然。

　　他想说，他早知他的妻是妖，可是世人不许。

　　付雪坐在案旁，看君迢拿起那曼珠沙华，可是并没有他所期待的找回记忆入轮回。

　　他的眼里充斥着他无法读懂的悲伤。

　　人类的悲，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你在这。”这一世，他遇见她时，她早已不是她，他们又错过了。

　　倒真是应了这曼珠沙华，花叶永不相见。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就在这里陪陪我吧。”

　　没有她的世界，不需要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