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兴阑珊》无边夜巡

15、第 15 章

　　第五场噩梦以后，江肆已经连续两周没有做过噩梦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规律作息和健身有了效果，便更加把张大师所给的建议奉为圭臬。

　　包括那句，找个班上上。

　　五一期间，淮安河边也迎来了大量的人流，江肆白天忙碌于咖啡馆的营业，晚上则抽空回了趟家，终于见到了同样也在休假的江父。

　　“无异回来啦~”张姨从客厅巨大的花瓶背后探出脑袋来，对着江肆笑弯了眼，“江总在楼上呢，快上去和他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你们晚上吃什么。”

　　江肆看到客厅万年不变的大花瓶居然挪了位置，有些好奇地问：“张姨，挪这花瓶做什么？是要收起来吗？”

　　张姨摇了摇头，笑道：“江总听人说这对花瓶会挡主人家的桃花运，便按照大师说的换了地方，保准让你的桃花运顺顺溜溜的。”

　　江肆：“……”

　　离谱，最近他的身边怎么总是出现这个词。

　　更离谱的是，那个叫和什么的女生自从上次来过咖啡馆之后就再没有音信了，他觉得他的桃花已经凋谢了，怎么又被重提了？

　　他有些无语地换了鞋，绕过那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花瓶，径直上了楼。

　　“咚、咚、咚”轻敲了三下门之后，江肆有些忐忑地等待着里面的回音，他不是害怕见到自己的父亲，而是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开口。

　　上班什么的，也太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性格了。

　　“进。”

　　江卫明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张姨进来询问晚上吃什么，听到开门声后索性头都没抬，直接道：“今晚喝个粥，再炒个苦瓜吧，最近天气燥热起来了，清淡一点。”

　　江肆下意识地瘪了瘪嘴，但想到他有求于自己亲爹，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再加个鱼吧，清蒸的不油腻，我想吃鱼了。”

　　江卫明听到儿子的声音后猛然抬头，看到真是儿子出现在了门口，面色忽地一喜，但下一秒又被他强行压制下来。

　　“你还知道回来。”江卫明哼哼了两声，但最终还是没压制得住笑意，只能强行板住脸，道：“去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早点回来，一家人等她吃饭呢。”

　　江肆应了一声，主动来到桌前，狗腿地给江父倒起了茶。

　　江卫明看着儿子粗手粗脚地糟践着自己的茶叶，眼皮跳了跳，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等江肆殷勤地把茶杯放到他的面前，才开口问道：“说吧，这次又要求我什么。”

　　上次江肆这么主动殷勤，是为了让他帮忙拿下淮南路的那家店，知子莫如父，这孩子的心思实在是太过好猜。

　　江卫明自己都没发现，他心里非但没有对儿子的不成器感到失望，反而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是这样的，爸，我前段时间遇到一个道士，他建议我找个班上上……”

　　江肆略过了自己做噩梦的事情，只说自己睡眠不太好，将张大师看风水那一段说成是傅昱辰请他过去帮忙，顺带被张大师算了命，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实行除了上班以外的其他建议之后感觉颇有成效，便想着是不是可以找个班上一下，彻底根除掉睡眠质量下降的病根。

　　江父虽然不太理解他的逻辑，但对于儿子求上进这件事还是颇为欣慰的，刚好公司在融城设有子公司，便直接安排江肆在子公司走马上任。

　　于是，江肆接受了江父的好意，在阳光缓慢变得热烈的五月，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第一次来到距离他的住所只有十几分钟车程的子公司，从上一任总经理手中接手他即将要面对的工作。

　　“漆总。”江肆在行政主管的指引下，礼貌地向一脸笑意的漆峰丰伸出右手。

　　漆峰丰却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江肆的肩膀：“跟我还来那些虚的干什么，小容你忙自己的去吧，我带着江总熟悉公司。”

　　容主管见两人似乎认识，新来的江总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便应了句是，主动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将空间留给寒暄的两位新老总经理。

　　“干爹。”行政主管出门后，江肆也放松了下来，对着真性情的漆总有些无奈，“您看我们从哪儿开始？”

　　江肆小时候身体羸弱，虽然没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但每每出门都会被凉风侵袭，轻则感冒咳嗽，重则发烧昏迷。

　　沈女士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方法，带他去山上认了道观前的一棵树做干爹，漆峰丰身为树的供养人，自然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江肆的干爹。

　　江肆这个名字都是漆峰丰给起的，他本名江无异，漆峰丰懂些八字，觉得这名字太大了，便做主给他换了名字。

　　说来也巧，认了干爹又改了姓名之后，江肆三天两头生病的身体真的好了起来，而且是比普通孩子还要健康几分的程度，其他人换季的时候可能会感冒过敏，江肆却一年都打不了几个喷嚏。

　　是以，江肆是真的把漆峰丰当做正经长辈看待的，这次来接手他的工作，也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漆峰丰将他引到待客的茶几边，笑着说：“不急，等会儿叫几个中层过来开会，你认认人，晚点还有一个简单的欢迎宴会，让员工们都认识认识你，明天再开始正式交接工作。”

　　他说着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他的普洱茶砖，边拿茶刀撬茶砖边说：“我还要在这里带你一周呢，子公司的工作量不大，慢慢来就好，不着急。”

　　江肆乖巧坐下，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漆峰丰手上的茶刀有点危险，包括茶具下的那只茶盘，他都打心底生出一种不喜的情绪，连视线也不想在上面多做停留。

　　等干爹走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一套茶具给他打包带上，江肆默默地想，如果他忘拿了，就给他打包邮寄过去。

　　反正绝不能让这套茶具留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可能和这套茶具八字不合，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漆峰丰却对江肆的想法没有丝毫察觉，分好茶后还随手将茶刀放在了江肆手边，一边慢条斯理地泡着茶，一边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俨然一副父子俩在家喝茶的姿态。

　　“对了，无异，”漆峰丰咂摸了一口茶，语气轻松写意，“你今年虚二十七了吧。”

　　江肆默然片刻，他分明才二十六，甚至都没有过二十六岁的生日，如果去医院的话，刷完身份证，在医院的系统上他只有二十五。

　　但面前的毕竟还是长辈，而且虚岁二十七也不算说错，他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二十七了啊，三九之年，”漆峰丰感叹一声，“眼看着就要进入而立之年了，你这个人问题还不解决，让你亲爹和干爹都很是忧心啊。”

　　江肆看着装模作样的漆峰丰，突然就有点想笑。

　　明明正值壮年，却非要做出一副老父亲的姿态，还要拉上他亲爸给他加码，比起这个，平白给他加了五岁的年龄都显得没那么好气了。

　　他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正在解决，等解决完了一定带人去见您。”

　　“当然，还有我亲爹。”江肆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但正在喝茶的漆峰丰却是微微一顿。

　　“正在解决？”他状似无意地放下茶杯，偷偷看了一眼江肆的表情，斟酌了一下语气问道：“是怎么个解决法？”

　　他给牵的那条红线，好像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效果啊……这孩子莫不是招惹了别人吧……

　　江肆想到张大师说他最近招桃花的话，抿唇一笑，低头不语，端得一副羞涩姿态，让漆峰丰顿时心里一咯噔，但面上还是要维持长辈的威严。

　　“你自己有数就行，我和你爸都等你的好消息了。”他心情复杂地喝下手中剩余的茶水，一时之间嘴里竟没滋没味的。

　　孩子大了不由爹，他也不好意思逼问得太细，难搞。

　　……

　　当晚，欢迎新总经理的宴会上。

　　江肆作为这场欢迎晚宴的主角，早早准备好了面向三百多位员工的发言稿，但还没等他在主持人的串场词后上场，他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心悸。

　　这感觉有半个多月没有出现了，但一出现就立马把他拉回了那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和那个开车去喝酒的晚上。

　　他坐在宴会厅最前面，想要起身张望一番，但看到身边中高层领导们关切的面容，他还是勉强抑制住了这个有些突兀的举动。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致开场词，江肆却觉得自己一句都听不进去，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像是在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经历了两轮鼓掌后，漆峰丰准备上台发言，他笑眯眯地拍了拍江肆的肩膀，似乎一点也没感受到他紧张的情绪，只起身拢了拢西装外套，端起自己领导的架势，走上了前台。

　　江肆来到子公司接替了他的位置，他则被调回了总部，管理起总部的审批部门，也算是还在一线岗位上，但比管理子公司的同时还要紧抓项目要来得轻松多了。

　　漆峰丰在台上侃侃而谈，明明只接手了两个月子公司的业务，却硬是被他说出了管理了一整年的业绩，江肆刚开始还硬逼自己听一听台上的发言，他说不定等会儿还需要就着干爹的发言说上几句话。

　　但他实在是心慌得厉害，就算逼迫自己集中精力，也只能非常片段化的听到几个字眼，其余时间耳中全部都是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声。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但现在的场合又不允许他离开，他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拿出自己对抗噩梦的意志力，努力地分辨着台上的讲话，试图找准时机入场。

　　“江总、江总……”旁边的容主管推了推有些发愣的江肆，指了指台上的漆峰丰，“漆总叫你了，快上台。”

　　江肆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注意力又跑偏了，看到台上干爹和主持人都在微笑看着自己，他才佯装无事地缓慢起身，从桌子上拿起发言稿，在掌声中上了台。

　　还好没人要求他背下稿子，还好他可以对着稿子直接念……江肆心神不属，但门面上的功夫做得极好，底下三百多个员工没有一人发现他们新任的总经理在台上频频走神的事实。

　　当然，三百多人里关注台上总经理的可能连二分之一都不到——前面的领导层们尚且做做样子，后面的普通员工早已经悄悄开席，而且关注总经理发言的人里有一多半都是年轻的女孩，她们在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这位空降总经理的颜值和身材，讨论富二代当领导的话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收益还是困扰。

　　任意坐在偏后的位置，光明正大地调低了手机亮度和陆笙笙聊着天，偶尔夹一筷子转到自己面前的食物，根本没有关心台上的江肆说了什么。

　　新总经理的证件照和偷拍照已经在他们小群中流传了一天，大家得出一个“富二代下来体验生活，待不久”的结论后便也不再过多讨论，毕竟他们的业绩是从手底下的图纸上产出的，谁当领导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大家还是普遍非常看好这位新总经理的，因为富二代的身份代表着更多更好的人脉，很有可能能为他们带来更多更好的项目——毕竟就算是履历镀金，也得有金可镀吧。在子公司完成更好的项目不仅有利于江公子的履历，对他们的钱包也是有大大的好处。

　　江总吃肉，他们这些底下人多少也能喝点汤。

　　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这些设计人员的眼中只有桌上的食物，远方的肉还是未来时，但面前的肉可是实打实的，都占用下班时间开会了，他们当然得让自己吃饱吃好。

　　“……谢谢大家。”

　　江肆发言完毕，底下掌声雷动，他也终于从频繁的走神中拉回了一点思绪，正眼看向了台下围桌而坐的众人。

　　不知是命运的指引还是他心中多次出现的奇怪感觉终于碰巧生效，江肆本来随意投向台下的目光一瞬间就被左后方的一个普通身影所吸引，那女生长发披散着坐在桌边，正低着头玩手机，他只能看见她的半张侧脸，但只那半张侧脸，江肆就无比确信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个在梦中杀了他五次的凶手！

　　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利剑，江肆觉得自己的目光早已将那凶手凌迟了千八百回，但很明显他的目光没有这样的功能，玩着手机的任意甚至没有感觉到台上的江总在看她，她身边的同事们也都开开心心地吃着饭聊着天，没有人关心台上为什么忽然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主持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总突然盯着一个地方不动了，但她的职业素养不允许她主持的场子出现空白断档的情况，于是，主持人主动上台感谢了江总的发言，总结了今天的会议精神，利利落落地说完了结束语，然后在所有人的掌声中，推了推江总，示意他和自己一起下台。

　　在锁定目标之后，江肆的所有奇怪感觉全都一扫而空，虽然手中拿起了酒杯，但整个人的状态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理智。

　　虽然心中仍旧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但他至少找到了那个凶手。

　　没想到她竟然是他手底下的员工，江肆的嘴角慢慢牵起了细微的弧度。

　　与各式各样的陌生面孔虚与委蛇之后，江肆借着询问项目的借口来到了任意所在的桌前。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明明是在与创作组的组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眼睛却紧紧盯着微微出神的任意。

　　“找到你了。”

　　江肆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