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监管》梵音声生

1、烧灯续昼

　　1、

　　地下五层，503，安全监控室。

　　笛初每次都很讨厌来这个地方，没个人气儿，连机器人都不露面，说是安全监控，倒不如说是个巨大的棺材压得人透不过气，但楚槐伤后只会在这里出现。S＋异变者、重罪犯还有现任系统最称手的工具，就算再破烂，也得呆在安全监控室咽最后一口气。倒霉没死，就得返厂在这里修修补补，榨干最后点价值。

　　顶头的灯和监视器一步一个，各个亮得晃眼，时时刻刻都在警告来人的一举一动小心谨慎。还有永远一长排的白椅子，不知道是哪个设计师拍脑袋想的，这里根本不会存在探视者。

　　就算只有三个月可活了，楚槐还得每天受罪。笛初想着这个，忍不住啐了口气，今天他得把楚槐带走，但这是接触楚槐三年来，第一次他可能“带不走”楚槐。

　　楚槐作为重罪犯是必须要有监管者的，只是他的监管者十多天前被杀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楚槐也突然进入本世纪omega最大的癌症木偶化——脑子身体没一个能动的，就这样直到死去。

　　最后这个事儿就落在他手里了，可他偏偏又不是异能者，带不得走现在的楚槐。这门是最新材质做的门，异变者也没有办法强行突破，作为一个安全监狱，这次授权也是一次性的，他这次带不走，下次审批也麻烦起来。

　　他想着伸手要去扫指纹，门一下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两两相望，对面的人要比182的笛初还高半个头，白长外套里面搭着个黑色紧身毛衣，显得舒适又文雅，脸瞧着也端正俊朗。可以谈得上是个非常好看的alpha，这种好看属于皮囊占据了七分，眉宇间的气质三分。

　　他有顿感，有仁慈感，也有公正感，这种感觉如同来到了旷野，弥漫着的自由。大地明亮的开敞着，草木旺盛，河流浓稠，风坦荡扫过，没有一丝阴影。好看是好看，但实在和这里环境不太搭调。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供输机器还在泛着幽绿微光，走廊太过明亮，把整个空间划成了两个世界。笛初隐隐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仔细瞧着这人眼睛周围湿红，像是才流过泪。他皱着眉头，指着开门的人思索。“啊你…”他声音拖得长，颇有些自来熟。

　　倒是对面的人先把他认出来了“笛警官，我是祁远屿，之前五年前婚礼上…我们见过一面。”

　　笛初这才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不免失笑了。怪不得上层能当上层呢，好聪明，把楚槐前夫调回来做监管者了。

　　“祁教授，您这算是神仙下凡了吧？”笛初忍不住接了一句“我以为你看到楚槐，会忍不住掐死他呢。”

　　祁远屿听完面上微怔，一时竟搭不上话。

　　“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祁远屿神色异常，把笛初也搞得紧张起来“楚槐都那样了…是个人都应该有同情心吧。”

　　祁远屿不接话，只是后退一步把人引了进来，走廊惨白的光终于成功落了进安全监控室了。

　　“笛大警官，你说得对。”祁远屿站在笛初的身后，把房间顶头的灯打开“我就算再恨他，也不得不做一次圣人了。”

　　房间里四面不透风，只有空空白墙，整个空间实际上相当大，大得甚至有点浪费，沉闷的气息铺天盖地朝外面涌出。这里只有一张床、躺着床上的人，和围绕着他保持生命体征的各类机器与角落的一把轮椅。

　　笛初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木偶化的楚槐。

　　他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安全服”，纳米材质的衣服从头到脚一层把身体遮得严实。但他能看到的地方比如小腿、脚部，甚至脸上，颈部，都是细丝割出开的伤，缠绕着他的身体，像个缠绵的诅咒。看得出就算当时紧急治疗，也没办法达到一个较好的治疗效果，伤口就算过了十多天，也只是挣扎着愈合了一部分。

　　强行走动，也会伤口挣扎开的。

　　如果是普通人，被这样暴力手法搞得差点全身被绞杀，早就每天每夜呼痛了，笛初心沉得几乎想为他落一滴泪。这些这不是最可怕的，是他像个无人无津的杂物，随意地丢在房间里。

　　“我没想到他会木偶化。”祁远屿看着楚槐淡淡说着往事“当年在医疗员监视下，我们隔着一个房间洗清标记，我记得医疗员保留了他的腺体。”

　　“你说的那会儿还早吧，后来他在监狱呆了半年，为了自保一刀扎穿了腺体。”笛初直截了当告诉他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后来发生的事大多都记在档案里的。”

　　“……”祁远屿没看，他几乎无法阅读关于楚槐的所有事情。

　　笛初也意识到了祁远屿对楚槐的空白，他是真心实意拒绝着关于楚槐的一切，包括楚槐的生、楚槐的死、楚槐的三年多监禁时光。

　　所以，事情走向到了祁远屿不得不再次面对楚槐的时候了。

　　楚槐睁着那双漂亮得一塌糊涂的眼睛，就那样像个木偶一样僵硬躺着，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他也想不出什么名堂。当年楚槐的眼睛上了omega专题杂志《美·无可定义》那期评选眼睛第一名，到现在已近五年，那一期也早已变成风中碎屑，乱成一团被想起还得多踩几脚的程度。

　　“…你今天带他走？”笛初转头死盯着祁远屿，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楚槐的新监管者。”

　　祁远屿被笛初不客气地质问，语调很是温和“带走他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带走他，这三个字的语序，让笛初感觉楚槐更像是一个放在架子上的货物，待价而沽。

　　祁远屿现在的脾气和以前不同了，笛初对他的记忆，停留在他们结婚那天，祁远屿出手打人的时候。那么热烈地爱着楚槐，性子急得容不得别人说一句楚槐不好。

　　笛初无可奈何点点头“这是你的犯人，你做主。”他转过头来走到了楚槐的床头，忍不住推开了医疗机器人，半蹲下来，细细看着楚槐的颈部，划开他颈部的细丝当时一瞬间陷得很深，差点就让他就此死去了。

　　那时楚槐全力挣扎逃脱，细丝断开变成了柔肠刀锋，每一刀都把他伤得鲜血淋漓。“你该知道他的伤…是上一个监管者死前做下的吧。”

　　“楚歌行监管楚槐的时候一直虐待他，拿他的痛苦取乐，后来要死了，也要楚槐陪葬。”笛初轻轻说着，好像这些话说大声一点，楚槐就听到了会再受一次伤似的。

　　“楚槐三审在三天后开庭，死期不会再被推迟。我知道你恨楚槐，但这之前，我望你不要…至少不要像上个监管者一样…”

　　虐待他、欺辱他。

　　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副行尸走肉的美艳木偶，从身体到思维甚至意识都被吞噬殆尽，一般人存活将不足三个月，他早就被写上了死期。

　　“我会跟上层反应再换一个监管者的。”笛初说着，忍不住看向了楚槐额前的碎发。他知道长长头发遮住的地方藏着一道疤。这条疤痕横贯了额头穿过眉尾直入了发间，后来经过惨烈的缝合，被迫留下凹凸凭据，这是血肉上铭记着的令人作呕的丑陋罪证。

　　是祁远屿的恩师燕白死前用尽全力用针尖划过的一刀。

　　这刀划开了他们所有的爱恋与世俗道德，将里面林林总总的事情全数引爆，现在不论谁来看楚槐和祁远屿的每一桩都是笑话一场，真真是大梦谁先觉，十年梦一场。

　　“笛大警官，不可能的。”祁远屿声音永远都好像那么温和，就算听到笛初说这么愚蠢的话也能忍住不笑“如果不是因为三审重议只是走个过场，系统不会强行调配我过来。”

　　全世界最恨最恨楚槐的人，就站在楚槐的面前。

　　可偏偏，他就是唯一能重新操控这把“刀”的执行人。同样的S＋异变者，情绪操控。木偶人思维僵化侵入大脑也没用，但他不需要侵入大脑就能操控一个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就算楚槐被上个监管者那么欺负，笛初打了无数个报告请求调换都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反馈。下面的人，权限就只有手里的一点儿。

　　做不了任何反抗。

　　笛初站起身看着祁远屿从角落拿回轮椅和肢节固定器，把楚槐扶起身，将他的四肢固定好，抱进了轮椅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伤口也没有裂开，让笛初有短暂的放心。看着祁远屿做着这一切忍不住想，电子器械永远都那么智能帮助人，哪怕这个人不能动、不能思考。

　　靠在椅背上的楚槐无知无觉。长长的刘海就要遮住眼睛，眼睛却拼命瞪大着，却又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整张脸像是瘦脱了相，唯一还剩点肉的只有那双干裂着的双唇，其余看起来连骨头都支离破碎。

　　这把武器，三天后又要被推去刑场。

　　“三天后，9：40，异端法庭。”笛初见祁远屿推着楚槐要走提醒他时间。

　　“好。”祁远屿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当天下午有个大人物想要见一面楚槐。”笛初说得不情不愿，但又慎重告知这件事。“希望你不要推辞。”

　　监管者永远调度犯人的最大权利，也意味着这是一次私下会面，祁远屿此时也不得不微觑眼睛仔细看一眼笛初了。

　　笛初眉眼深邃，是很有攻击性的长相。加上他声音低浑得很，三十出头瞧着像近四十了。祁远屿瞧着笛初沧桑的样子，还以为他不是壮志未酬，就是浑浑噩噩过日子，或者两者皆有。

　　“楚槐上个监管人记录的犯人录像，系统端已经全部删完了。”笛初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小系统卡“这是我当时拷贝下来的，如果你愿意，请看一下。”

　　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为什么要删，无非是监守自盗。仗着权利伤害犯人，这种行为实在可耻，但这一切因为是落在楚槐身上，系统只会直接掩盖罢了。大家都会想：啊，是楚槐罪有应得。

　　但是笛初还是会企求祁远屿看一眼，看看楚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妄图让祁远屿生出来一丝半点怜悯心。

　　祁远屿一言不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