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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会试 ...

  •   玄启二十年,三月。
      马车在文辕台前停下,雨声愈响愈烈,季舟凛抬手撩起帘子一角,偏头朝外看去,细细雨丝飘落在她清丽的眉眼间,她低声道,“这么多人。”
      京中事故频发,朝中官员宵衣旰食,慎之又慎操办的春闱到底是出了岔子,数以千计的学子经年寒窗苦读,终于从四海八方考入京师,却在三日前春闱揭榜时,北方学子全数落榜,二百三十位贡生竟皆出自江南富饶之地。

      坐在对面的缪承颐深吸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开口,“这次事情确实来的蹊跷,也不知是谁组织的,自春闱榜案后,这些国子监的学生就跪在这儿两三日了,一点油水也不进。”说到这里,缪承颐也是一脸惋惜。
      季舟凛却并不意外,“此事蹊跷的地方还少吗。”

      京中流言四起,这科举原是许多寒门士子通向仕途的唯一路径,如今经年苦读竟都成了一场空,虽礼部主考的几位官员早已全部下狱,但仍旧难平天下书生心中愤慨,一众国子监学生挺身而出,长跪于文辕台上请命。

      因着朝中至今未有答复,此事愈演愈烈,京中有甚言之此事系朝廷重南轻北,北方原就是因连年战乱有所落后,如今谣言作祟之下,两境百姓矛盾更是蒸蒸日上,民心愈发不稳。
      “你是不是有头绪了凛凛?”缪承颐问。
      “没有…倒是找到了个在国子监四处造谣生事的傻子,人此刻就跪在文辕台呢。”季舟凛道。

      “可是牵扯到了世子?”缪承颐不禁疑惑道,毕竟这种事情季舟凛也不必亲自跑一趟,想来是牵扯到了柳家,柳家若是有什么能让人趁虚而入的地方,那必然就是那个没出息的祁宁侯府世子柳琮了。
      见季舟凛默不作声,也没否认,缪承颐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也没再继续往下问。
      “我先下去看看。”季舟凛说着便提起裙角起身朝外堪堪走去。
      “好。”

      季舟凛下了马车,容婳在一旁撑着伞,隆隆雷声不断从天际至耳边炸响,暴雨犹如连珠线断落在苍云台上,在四处迸起水花,乌云里时而乍现幽光,天地间悄然晦瞑。
      跪在文辕台上的学生周身早已被浸湿,发丝紧紧贴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
      国子监祭酒齐选和小太监弘吉弘喜在一旁急的跳脚,齐选还在耐着性子劝阻学生,而弘吉不惯着他们,直接骂道:“一个个的,是不是都要造反啊!”

      弘喜在一旁默不作声,弘吉见他这副样子,心下正憋着火气呢,上去就给他一脚,“你在这装什么死呢!还不给大爷拿把伞去!”
      弘喜没说话,眼睛里露着阴鸷,瞥到一旁缓缓靠近的人影,便默默退了下去。
      齐选听了忙跑过来顺气,“公公,消消气消消气,一帮孩子,别跟他们计较,气坏身子可不好了。”

      弘吉冷哼了一声,“孩子?咱家看他们本事可大了去了!”话落转头就看见季舟凛走了过来。
      弘吉赶忙换上了一副笑脸,冲过去陪笑着,“公主您怎么也被惊动了啊,哎哟都怪奴婢,光忙着对付这帮学生,可是圣上有什么谕令?”

      季舟凛没看他,视线淡扫着台上的学生,问道“他们这几日一直在这里?”
      “是啊公主,这些学生也忒不省事了,您说这案子咱没日没夜的办,他们还成天在这叫喊着严操查办,叫他们走也不走,偏偏这群学生还金贵的很,打了他们还成了咱们的不是了。”弘吉凑的极近,笑意堆了满脸,却没察觉到季舟凛微微蹙起的眉头。
      季舟凛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说庄德宝这群干儿子个个都机灵的很吗,怎么依本宫看传言不实呢。”
      弘吉还没意识到,忙回道,“殿下,这干爹…”

      还没等季舟凛开口,容婳一巴掌就已经狠狠甩了上来,“你是个什么东西!在殿下面前搬弄!你也不先掂量掂量分量?”
      弘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扇懵了,鼻涕眼泪直流,这才意识到了说错话了,赶忙跪了下来,边说边自己扇着巴掌,“公主!奴婢嘴笨!奴婢没根的东西!您别跟奴婢计较…”
      季舟凛轻叹了口气,“你们的老祖宗是个会来事的,就是这收干儿子的眼光不怎么样,罢了,就当给你们长个教训吧,下次当心点。”

      弘吉还没松口气,就被人生生拖了下去,一旁的齐选看的是心惊肉跳,季舟凛却突然问到了他,“齐大人,你这学生管的这般差劲么。”
      齐选赶忙跪了下来,“公主…微臣…”
      前排的学生见此心下不忿,脊背挺得直直的,深吸了口气为自己稳住心神,朝季舟凛喊着,“不要为难齐大人!我们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担着!如今的大胤,外有朔洲九部虎视眈眈,内有阉党闻党招权纳贿,如今春闱之日竟公然舞弊,黄榜之上北方学子无一席之地!朝中至今不肯拿办罪魁祸首,我等若是再一昧的置若罔闻,那我们这许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

      这话听的季舟凛头疼,没理会他。一旁的齐选却跪了下来,急着替学生驳白道,“公主,这群学生未经世事行事莽撞,但他们也是…也是好心…有意替陛下分忧,公主息怒…”
      季舟凛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容婳正要开口驳斥却被她拦下,她冷冷地反问道,“齐大人,管束不了学生本就是你御下无能,如今他们这般僭越,本宫听着你这番话,到底是在劝本宫不跟他们计较还是劝他们不跟本宫计较?”
      齐选听了一鄂,吓得头埋的更低了,他本就不愿做这个恶人,可这群学生好言相劝并不管用,先前弘吉在时嚣张跋扈,对学生恶语相向,他便在一旁唱红脸,既交代了差事在学生面前也留个好名声,如今被人戳破,竟愣在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季舟凛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径直穿过一排排跪着的学生,缓缓走向跪在角落淋得浑身哆嗦的谢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半晌,才有些嘲讽地说道,“嚯,脊梁挺得蛮正的吗。”
      谢忻虽有些想不通,但还是冷哼了一声,没有理她。
      她开门见山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谢忻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挺直了身板,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你们无计可施,便开始信口栽赃了是吗!公主,亏你还是南先生的学生,这般不明事理,南先生‘一生无瑕’的名号都要被你败掉了!我告诉你,我们在这里,不为着谁,只为了替天下白衣讨一个公道!是为了天下大义!”
      四周一片沉默,暴雨倾覆于文辕台,狂风骤雨如同乱针落在伞衣上,闷重且疾烈,季舟凛沉默了半晌,随即似是忍不住般笑了起来,

      “天下大义?这四个字你有资格说吗?”说完指了指旁边的众人。
      “这会试中榜成绩是否存疑两说,你们在这文辕台上跪了两天,请命还公于民,若真是单单如此本宫倒是真刮目相看了,可你在其中蓄意煽动扰乱民心。现在却在这里说的冠冕堂皇?”因着人多眼杂,季舟凛并未说出他近日刻意接近柳琮的事。
      谢忻愣了一瞬,随即讥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徇私舞弊,被人发现了你们朝廷里的下作事情,就要出言污蔑我们!没关系!只要能为天下学子讨个公道,我谢忻若是今日血溅文辕台我也是死得其所!”

      他声音洪亮,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此话一出,谢忻打定主意了季舟凛不敢再动他。

      “你说本宫若是没有足够的实证还会来拿你吗?你也是,做事怎么这么不仔细,还给人留了把柄呢。”季舟凛笑道,神色不明的打量着谢忻。
      谢忻被她这么一打量,浑身上下起了寒战,季舟凛却微微低下身子,葱纤般的玉指抵在她的唇边,轻声对谢忻说:
      “骗骗别人就罢了,可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谢忻抬头望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怎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般,眼中带着些惊恐,定定地盯着季舟凛。

      季舟凛没再说话,目光不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转身离开时,却意外瞥见了远处一抹身影。
      暴雨如瀑倾泻的水幕中,隐隐走出一个穿着淡松烟长衫的少年,尘风拂着那衣玦飘飘,远远望去仿佛与这水天相映一体,手上搭着把小扇,俊美秀逸的脸庞上诉的是风流恣意,唇角挂着浅薄的笑意,乌发长垂在腰间,玉簪微束。
      他笑意不减,“表妹?”

      季舟凛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冷冷答道,“怎么,郕王也来这文辕台凑热闹么?”
      “非也非也,路过罢了,这不是恰巧碰上表妹你在这?”
      说罢眼神无意扫到了季舟凛身后不远处,被锦衣卫拖走的谢忻,季景誉轻敛扇子,摇了摇头
      “看来表妹不只是来凑热闹的啊。”

      季舟凛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神情漠然,“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季景誉听出她的语气也不恼,头也不回地笑着说,“提醒一下表妹罢了。”
      季舟凛没应,茫茫宫道上,只留下了骤雨霏霏不绝,泠泠奏着朱墙红瓦的挽歌。

      *
      明徽殿内,香雾飘萦缭绕,八卦形坐台外层层纱幔阒然垂地,皇帝正盘坐中央闭目静思。
      一众大臣跪在厅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庄德宝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帐幔中闭目打坐的皇帝。

      “陛下。”大理寺卿缪仲贤率先开口。
      “这几日三法司会审陈叙,他言之凿凿,声称绝对没有误判,整个过程从弥封誊录到复核都是绝对的公正,他绝没有徇私欺上之举,这——”
      缪仲贤还没说完,兵部尚书闻靳正就出言打断,“缪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彻头彻尾只是个巧合?”

      “闻大人,我何曾这样说了?三法司会审的这几日,礼部和翰林院也在加紧核查参加会试的一千多个学生的卷子,是不是巧合从不是你我可一言妄断的。”缪仲贤答道。
      众人没吱声,明徽殿内落针可闻,庄德宝仍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纱幔中打坐着的皇帝。

      “替陛下办事,臣等丝毫不敢懈怠,闻大人可别着急推脱责任。”刑部尚书柳逐云看不下去了,说道。
      “他陈叙上下嘴唇一碰,这事就成了天大的误会了,那还要你们干什么!”闻靳正憋不住火,愤声说着,“说到底审陈叙和徐昌和莫不是圣上的旨意?那这就是你们刑部和大理寺还有都察院的事,你们办事不力还听不得人说了吗?还是柳大人存了什么徇私的心思?”

      “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司大人也在,陈叙白纸黑字的供述摆在那,我们审了这么些天,眼睛都不敢合,就连礼部也在加紧核查参与春闱学生的论卷。审陈叙所有章程都是严格按着大胤法典来办的,莫不是闻阁老怀疑太祖高皇帝所设律法有悖?”柳逐云不急不慢地答道。
      “事关重大,容不得你柳逐云在这胡乱攀扯!”闻靳正道。
      礼部尚书张之阶在一旁见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悄不做声地抬眼看了看皇帝的方向,余光瞄见闻靳正柳逐云都朝他这边投来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说,“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敢怠慢,就目前核查的几百个学生来看,陈叙确实没有徇私舞弊的迹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绕圈子!这要是真是巧合的话!国子监的学生还会跪在文辕台上闹事吗!知不知道京城里现下传的什么谣言!是不是非要天下人指着我们的鼻子骂!你们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闻靳正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呵斥着。
      “闻阁老何必大动肝火?无需阁老多虑,造谣生事者现已被押至锦衣卫诏狱。”季舟凛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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