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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松风 ...

  •   雪照晨光,窗明几净,刘长嫣是在慕容楷呵呵乐笑声中醒来的,她下意识地从榻上坐起,见自己衣裙整洁,一旁却没了慕容恪身影。
      简单整理后去了外间,正见慕容恪身着中衣,坐在窗下抱着小慕容楷逗弄,他一下下将他小小的身子抛起,又稳稳接在掌中。
      晨间金光如雾,随风而入窗内染黄斑斑浮尘,照亮父子二人清俊相似的笑颜,温煦落了一室。
      慕容楷飞来飞去嘎嘎直乐,看见母亲,笑得更欢了,慕容恪回头,唇角长绽,“你醒了?”
      刘长嫣低了低眉,淡淡“嗯”了一声。
      云霓引着一众侍女进门服侍,二人换了衣衫,刘长嫣抱着慕容楷坐在菱镜前,云霓给她梳头,慕容楷同母亲玩了一会,见父亲换好常服,立刻伸手要抱。
      他是玩上瘾了。
      慕容恪一笑,正要去接慕容楷,想到他身上新旧伤痕,刘长嫣掩住慕容楷的小手小脚没给,“坐好!”
      慕容恪的手顿在半空,只得收了回来。
      慕容楷看看母亲淡肃神情,再看看没有动作的父亲,小嘴一瘪,将将要哭。
      这招对刘长嫣没用,她之前没生过,又不是没养过,知道小孩子心眼多得很,动不动就要抹泪骗人的。养石世那会子,她还是慈母,受骗也使得,谁教石世是个顶好的性子。慕容楷性子自然也好,但是,刘长嫣轻轻瞟了镜中那人一眼,心觉这孩子约莫是有三分像了她的,不时有些鬼心思。
      见母亲依旧没有反应,慕容楷已经从作势要哭变成真的嘤嘤哭泣,刘长嫣也不理他,任他哭去。慕容恪却有些不忍心了,观她神色,莫不是还在生气?便是慕容楷越哭越大声,他也很有眼色地没有绕过刘长嫣去哄他。他虽未曾养过孩子,也明白在教育子女这方面,夫妻二人还是一心的好,断没有一方红着脸,另一方去拆台的理。是以,他只能给儿子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小小年纪的慕容楷难得意会了,知道他这不熟的爹没法指望,父母二人皆作无视,他演给谁看?渐渐哭声便停了下来,刘长嫣觑他一眼,对保母道:“带公子去母亲那里的小膳房吃些乳酪,克化了再哄他睡会。”
      保母应“是”接过了孩子,慕容楷虽小,却听得懂祖母、乳酪,顿时开心起来,祖母那里的吃食他最喜欢了。
      云霓适时给她梳好了发髻,便领着侍女们退了下去。
      刘长嫣整整妆容,准备去给高夫人请安,慕容恪上前来一把抓住她手腕,捏在掌中揉了揉,“阿陵......”
      “王子有事吗?”刘长嫣淡然着一张脸孔。她今日上着藕白色短襦,下着影青色长裙,襦裙自上而下以银色丝线绣着一水的缠枝并蒂莲纹,整个人清爽若三春杨柳。鬓间发饰不多,却是婚前过定时慕容恪亲手所赠的一套兰花式样青玉头面,玉色澄明如净日湖光,步摇花流苏欲滴,垂悬于她洁白耳侧,衬着秀颜光泽如暖玉,清丽婉约而幽兰生香。
      想到这素雅衣裙下的华光婀娜,慕容恪眸光轻了又轻,问:“你还在生我气啊?”
      刘长嫣气息错了错,“没有。”
      “那你怎么不理我?分明是因我昨日......”
      “慕容恪!”刘长嫣偏头唤他,“你适可而止啊!”
      她眼底愤愤,昨夜昨夜......昨夜她才知往日看错了他。她都求饶了,他竟一手将她翻了过去,抵着不放,之后揉圆搓扁,姿势各样,好生难堪。合着往日克制是真克制,行止有度却是假的。
      慕容恪少有地垂下头,“我知错了,阿陵莫要恼我。”
      他生得长身玉立,岳峙渊渟,换下昨日戎甲,衣着银灰色缠枝纹软服,腰衔玉带,头戴武冠,尤不减气度神远,沈腰潘鬓,作这潦颓模样,很难不让人心生几分不忍。
      刘长嫣抽袖就走了,慕容恪忙追上了她,见她发间玉簪滑落,信手便接住了。
      刘长嫣回首,张手便要去取自己的玉簪,慕容恪心下一动,合掌将簪子收了回来,“阿陵不许再生我气了。”
      “怎么?倘我生气,你还不还我了不成?”刘长嫣抬眉看他,趁慕容恪被噎到时,玉手飞出便要夺取玉簪。
      她手快,慕容恪反应更快,侧身便躲了过去,他一腕就扣住了刘长嫣双手,“阿陵,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是娘子,不是君子,快些还我!”刘长嫣不客气地就飞腿了。
      慕容恪甚觉好笑,一手拿着玉簪,一手和她过起招来。
      刘长嫣哪里是他的对手?慕容恪脚都未离开原地,他有心让着她,还用了左臂,长臂不过区区几下拨展,看似缓慢不惊,却处处化解了刘长嫣的招数,他越往后反是露出惊喜笑意。
      刘长嫣最终败下阵来,被他牵住手腕转了个圈圈就后背贴他前胸扣在了怀里,他行云流水般将玉簪顺手插入她发髻,俯身在她耳际笑赞:“阿陵武艺不错嘛,竟能在我手下过这许多招。”
      刘长嫣靠在他怀中有些气喘吁吁,想起他刚才那镇定自若逗她的神情,简直觉得自讨苦吃,没好气道:“我认输了,松开我!”
      慕容恪笑笑,松了手,没想刘长嫣理都不理他转身就走,他忙唤:“阿陵!”
      待至门前,刘长嫣愤愤吐了口气,回头望见他正满眼无奈和希冀,顿时心里就软了,认命般地回去牵住了他的手。
      慕容恪心生喜悦,将她牵进怀中,“我就知阿陵不会真的恼我。”
      他摸摸她的腮,正想有进一番动作,一阵鬼哭狼嚎自屋外传来,险些天崩地裂,他闭了闭眼,几乎想掐死慕容尘。
      不用慕容恪动手,信婉就能把慕容尘掐死。
      庭中积雪未化,慕容尘四处逃窜着几次要摔个狗啃雪,还不忘挥着剑和一脸肃杀的信婉叫板,“来啊,来打我啊,今日抓到了爷,爷请全府的人吃烤全羊。”
      信婉抬袖擦去额间雪水,怒视着慕容尘,挥刀就飞了上去。
      正得意洋洋的慕容尘没想到这女人两年不见身手又快了,立刻拔腿就跑。
      慕容恪与刘长嫣出门时就看到这么一出你追我逃,眼看慕容尘玩得不亦乐乎,信婉却是真的有些动怒了,刘长嫣喊来正在兴致勃勃看热闹的云霓和颂祁,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打起来了。”
      颂祁一头雾水,云霓也不知道,她带人去服侍王子和王妃洗漱的时候正见三公子招呼着阿婉姊姊打雪仗,再出来不知怎的,打着打着就开始正式动手了。这三公子也是怪,满府那么多人他都客客气气的,每每见了阿婉姊姊总要去招惹人打架,好容易他出征清净了这两年,这一回来还要找打。
      叫云霓说,慕容尘要是打得过信婉也就罢了,打不过还要往上贴,这不有病吗?
      信婉这两年身手更快了,慕容尘也没闲着,他跟着慕容恪从中山到常山一路打游击,愈发滑不溜手,信婉追了他许久,眼看院中人越来越多,她的凉意已经从胸口蔓延到小腹,飞脚踢起一个石子打在慕容尘大腿上,转身冷着脸走了。
      慕容尘痛呼一声,捂着大腿继续招呼她:“诶,你走什么啊,继续啊!”
      信婉只作未觉,回到房中,拿了帕子,就着晨间曦光解开衣带,擦拭去雪球跌落胸口后化在胸前与小腹上的水渍,想起方才情景,咬了咬牙。
      院中慕容尘扛着剑正摸不着头脑,搭眼却见慕容恪正站在卧室门前瞧他,那眼神不明,慕容尘却蓦地后背一凉,他心虚地摸摸鼻子,去跟两年未见的刘长嫣打招呼。
      因还要去给高夫人请安,慕容恪没理他,至晚间,菜刚上桌,慕容尘如期而至。
      他筷子还没举起来,慕容恪道:“此次你战功颇封,要不考虑开府吧!”
      啪嗒一声筷子落地,慕容尘抢白:“我还没成婚呢,开什么府?”
      贺若阿干不是要赶他走吧?
      慕容恪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开,等成亲再说。你说的,不管你在哪,府上都会给我留个屋子,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就住这儿了。”慕容尘开始耍无赖,他还不忘去讨好慕容恪,抢了信婉手中筷子给慕容恪和刘长嫣一人布了一筷子菜。
      信婉只当他不存在。
      慕容恪咬牙,“那你就成亲,明日我便请母亲为你相看闺秀,相中了哪家娘子你尽管告诉她老人家,小叔叔那里,自有我去说,这点薄面我还是有的。”
      慕容恪开始扒饭,听到成婚眼神若有似无瞥了一下信婉,味同嚼蜡囫囵道:“那也不行,蓟城哪有姑娘?就那些个军中粗人,能养出什么样的闺秀?”
      他那一眼没逃过慕容恪的眼睛,慕容恪只当没看到,道:“你我皆为将门,娶个将门之女未为不可,我看你挺喜欢挨揍的。”
      慕容尘差点被噎死,见刘长嫣在一旁憋笑,立刻搬救兵,“嫂嫂,你别光笑啊,净看阿干为难我。”
      “哦?”刘长嫣挑眉,“王子何时为难你了?”
      慕容恪对刘长嫣柔柔一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慕容尘狰狞,看人夫妻恩爱,只得恨恨扒饭。
      刘长嫣不再逗他,若有似无看了一眼信婉,道:“这样吧,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娘子,我同母亲帮你参详参详。”
      她话落,果见慕容尘时不时往信婉看去,心下了然,只听慕容尘道:“好看的。”
      “哦。”
      “最好会点武艺。”
      “是不是还要比你厉害。”
      “额......也不是不可。”
      “嗯。”刘长嫣点头吃饭,便没话了。
      时间安静了下去,信婉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似已经入定,慕容尘看看她,再看看刘长嫣,掐着筷子端着盏,道:“嫂嫂,你没有什么话要问了吗?”
      “没了。”
      刘长嫣继续吃饭,察觉到慕容尘几生幽怨,隐隐一笑,又说:“阿尘,原我答应要给你取个雅号的,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慕容尘来了兴致,“嫂嫂你想好了吗?”
      “已是想好了。”刘长嫣搁著,见窗外雪送梅春,几点红英绽放,花香抚月,松木青葱,风吹落松间雪砂,落于湖面,绽开几点涟漪。她道:“不若就叫松风如何?”
      慕容尘眼睛一亮,神采飞扬,“巍巍若松,岁寒延远,行止如风,微末将至。嫂嫂这字取得好!”想到当初信婉骂他“野猪”,还不忘得意地向她扬了扬眉。
      信婉听到“松风”二字,眸间霜雪稍化,在慕容尘向她耀武扬威时,淡然着撤下羮盏出门去。
      事后,慕容恪问刘长嫣:“何以为松风?”
      刘长嫣坐在菱镜前取下一枚玉簪,面泽如花,“何以动水月,松风也。”
      慕容恪眉头微怔,不解。
      刘长嫣莞尔,敲他额际,“阿婉的小字,唤水月。”
      慕容恪恍然大悟,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阿陵高明。”
      刘长嫣也觉得自己高明得很,慕容尘对信婉的心思,只要不瞎的人恐都察觉到了,只她拿捏不准信婉的态度。在接下来的几日,观信婉总是淡淡,刘长嫣也未贸然道破,依她对信婉的了解,对待厌恶或不可能的人,是不会由着对方挑衅的。
      偶一日清晨,刘长嫣见慕容尘抢了信婉手中烧饼嬉笑着出门去,信婉也不曾恼,反是嘴角多了一丝往日不觉的平淡轻柔,她心下便有数了。
      信婉曾为长乐王袭的贴身刀人,过去很多年里,刘长嫣一直以为信婉在心心念念着她七王兄,直到她被石斌羞辱那夜,刘长嫣看到了榻上落红,方知二人之前并无男女之情。
      蓟城入了腊月就接连下雪,至开春气候也没好转多少,依旧严寒,自石赵战乱和冉闵下了杀胡令,无数难民和胡人逃奔北地,大量涌入蓟城地界。穷途思变,这无疑是一群很不安定的因素,慕容儁欲迁都蓟城,便要保障蓟城安稳,早在入冬时他就嘱咐皇甫真加强蓟城城防,禁止流民进城,并好生赈济城外流民。
      皇甫真听命做了,即便如此,也难免早先就有许多流民和胡人进了蓟城的,加之战乱凋敝,蓟城百姓也是深受其苦,入冬生活更是艰难。
      刘长嫣早命人在城中设了粥棚,雪停后,她便打算再过去看看,慕容恪歇在家中无事,便与她一道过去。
      战时城中也不安稳,刘长嫣出门时,信婉多是持剑随她一起,人刚要出门,慕容尘滑着雪风卷残云般撵了上来。
      冰沫子险些扑了众人一脸,慕容恪振臂一甩披风,冰沫子瞬间换了方向,一滴不剩地卷回了慕容尘身上。
      “呸呸呸!”慕容尘一阵狂吐,看看慕容恪,再看看差点遭祸祸的刘长嫣,难得没抗议,默默擦擦脸跟在了慕容恪身后。
      众人憋笑,信婉嘴角未动,眼尾却生出淡淡一抹弧度。
      慕容尘挠挠鼻子贴上去,“女人,你是在笑吗?”
      信婉余光也没给他一个,直接走了。
      云霓忍不住道:“三公子,你这是什么称呼?哪有女人女人叫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婉姊姊是他的女人。
      “爷乐意,要你管?”慕容尘耀武扬威出门去,怼完云霓特意选了匹信婉前面的高头大马骑了上去。
      云霓冲着刘长嫣嗤之以鼻,那厢信婉眨眨眼,给了云霓一个眼风,云霓眼睛一亮,忙冲刘长嫣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往车外望去,慕容尘脚还没伸进马镫,信婉一鞭子就重重抽在了马屁上,烈马顿时狂奔了出去,慕容尘鬼哭狼嚎东倒西歪,要不是抱住了马脖子,险些被颠进雪洼里,他扯着嗓子当街大骂信婉谋杀。
      信婉也不理他,扬鞭就冲了出去,反溅了他一衣摆水花,慕容尘哪还能忍?立刻就追了出去。
      护卫仆婢皆嬉笑不已,颂祁等护卫摸摸脑门冷汗,看吧,惹谁都不要惹会武功的女人,动辄就给你来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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