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宿主来着XX精神病院》泞水

61、白日梦我

　　伊一醒转过来，眼前不是那场夜黑野火，也不是宽大舒适的房间。他怔愣的盯着老破小的居民楼，伸手摸了摸汗透的毛衫，现在还是在十一岁的时候。伊一扭过头，看到那副新崭崭的拐杖，心脏快冲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下床，杵着那条断腿，一瘸一拐的倔强推开门。

　　伊一看见精神病院的走廊，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像个万花镜，像游乐园里面会出现的镜子迷宫。正在犹豫疑惑的时候，余光瞅到苏席的身影，这下伊一顾不得一切，奔出去，要追上苏席。

　　“你给我站住！！！”

　　“别跑！！”

　　“苏席！！我求你！”

　　“停下来！你他妈给我停下来！”

　　伊一狂躁的暴喝，眼眶里一片晶润，他迫切的需要拉住苏席，他十六岁就过那样，那之后的十年呢？

　　苏席仓皇的扭过头，推开窗户，便是纵身一跃。伊一跟着跳出去，双腿突然被握住，整个人像一条鱼一样抓回来。他狼狈的倒地，就看见一堆白衣护士团团将他围住，手上拿着熟悉的束缚带和电击棍。

　　伊一拼命反抗，乱喊，脑子彻底迷糊过去，在精神病院穿一身蓝白条病服狂喊。

　　“我没病，你们别抓我！我真没病！！！”

　　“苏席！！”

　　这看上去滑稽异常，四肢被按了个紧，电棍打在头上直接失去意识。等到转醒，纯白的天花板逼进眼里，伊一茫然的想要抽动双手，却发现被困得死牢。

　　双腿拱起蹬，将床架子折腾得咯吱作响，伊一正想开口喊。

　　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还是熟悉的那杯水和那些花花绿绿的药物。其实那些药，都做得特别难吃，尤其是胶囊，咽进胃里，胃酸分解那层囊皮，药粉落进肚里就散出苦味儿。

　　“好好吃药，都说八百回了，我……”

　　那护士开完口突然停下来，说时候，精神病院护士必须讲究口癖，哪知道你随心一句，到底会给病人带来多大刺激。这可有些为难话痨的伊一，他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话痨，顶多算是在人面前有点儿多话。

　　归其原因，多多少少是觉得和人在一起，不能冷了场面，说点儿什么总比没声儿好，不然他不自在。

　　伊一看向床上固执的少年，将那口呼之欲出的深叹压进喉咙里，放下托盘，提笔在病历本上勾勾画画病人情况。见苏席还不肯吃，只有按传呼铃摇医生来，在等真正专业人士确定了情况后，在两人的协助下，强行将药物塞进他嘴里。

　　苏席反应相当剧烈，伊一心里一阵阵咂舌，甚至于心不忍。递水喂过去，看到苏席脸颊擦红一块，温水潺潺浇湿颈脖。

　　医生拉根板凳坐下，静静等待药效发作，让病人的精神状况稳定下来后询问。伊一立在医生身后，眼睛一直盯着苏席那张漂亮的脸蛋，少年丹凤眼低垂，掩住半轮瞳影。

　　但在枯燥的问话中，苏席掀开眼帘，鬼使神差的和伊一对视上。

　　伊一双手匆忙背在身后，眨巴两下眼皮，似乎还有点怀疑刚刚的瞬间。

　　等到医生离开，伊一尾随，关门的时候看向苏席，两人又对视上，他看到苏席那双死寂如黑夜般的眼，像和漆黑无底的床底对视，压在心里，久久难以忘怀。走出病院的时候还一阵阵恍神，下夜班走出保安亭，伊一扭头，看见除去值班室白亮灯光以外黑漆一线的走廊和病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感觉少年那双眼睛就在眼前。

　　伊一不安的回到家，推开门，守完夜班的疲倦突然轰轰烈烈的袭来，没顾得上吃口热饭，外套也懒得脱。伊一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的拖到卧室，扑上床就睡了过去。

　　吵醒他的不是预定好的七点闹钟，是护士推门的声音，伊一错愕的看着来人端着托盘。

　　他感到记忆混乱。

　　实际上他的状态全然没□□表现出来的那样正常，多次记忆碎裂穿梭，让伊一不堪重负。

　　逞论还有更多记忆粗暴的塞入大脑，他没有什么机会能调整过来，只能压着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任由混乱的记忆将大脑搅成一锅浆糊，咕噜咕噜的冒泡，爆开的小泡溅出来的热烫伤他。

　　伊一看着护士给平静的他解开束缚带，他再次接受了药物，虽说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再者说，至少还能有个心理作用，吃下去能让他彻底睡一觉。

　　但是头颅压在枕头上，昏胀般的晕，伊一别扭的翻了个身。外面是耀目的白光，不知道是什么时节，伊一翻了过去，面对白墙，心里毫无睡意，只余下心躁。他尽可能压住自己的毛躁，静静的思索刚刚发生的一切。

　　那个人，应该是他……

　　……真的是他？

　　他曾经是苏席的护士？

　　伊一心里想，但嘴上已经敢咬定三分，他又翻了个身，床架子摇动不停，终于还是没了再躺下去的心情。

　　他扫一眼护士粗心大意没被拿走的托盘，起身推门，眼睛先是盯着门槛，抬上来，看见单薄的少年坐在病床边，背对他，似乎在写点什么。

　　伊一站在门口，没开口，在等自己缓过来。

　　但苏席已经转身，美丽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睛里盛放着霞阳垂下来的光。

　　伊一迈步进来，迟疑的喊道。

　　“……苏席？”

　　少年轻点头，轻车熟路的端杯吃药，乖得令人发指，简直像换了个人。

　　伊一沉默的看着他，苏席抬起头盯着他，似乎有点奇怪今天这护士怎么不说话了，但少年心里并未深究，只是伸出手臂，摊开手掌。他这一出动作弄得伊一迷惑，眨巴眨巴眼睛看这不爱开口的小屁孩儿，看他视线，盯在裤兜。

　　手脚忙乱在兜里摸去，真找到块巧克力，普通包装的德芙，他体温高，捂在贴大腿的位置早已经半融。

　　伊一迟疑不决的放在苏席手掌心，看他熟稔的撕开包装，咬过甜到发腻的块状物，舔过巧克力酱，脸上出现一种满足。

　　苏席虽然不挑，但极端嗜甜，相比食堂清清淡寡味的饭菜。一口咬过巧克力带来的热量，卡路里在口腔里爆炸滋生出甜蜜的感觉，那就是天差地别。

　　可吃归吃，还得感谢带吃的人，苏席抬起头，小声嘀咕一句。

　　“你今天怎么不说话？”

　　伊一张嘴来回开合半天，硬是没支出声儿，他不知道说什么，真的。

　　各种碎片式的记忆绞在脑里，活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斩不断。难得伊一陷入沉默，他看苏席吃完巧克力，收好垃圾带走，推开门。

　　伊一又见到苏席，似乎长大了点儿，头发留长了，肩宽，从身头比就能看出这小子到底成年能有多高。

　　背影没像十六岁那样单薄，但还是瘦，不过力气是逐年逐月长了起来。

　　伊一走过去，还是站着，看苏席转过来。

　　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什么诗集，伊一扫过去瞟了一眼，海子的诗，才翻到第一页，《亚洲铜》，“爱飞翔和爱怀疑的是飞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伊一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两句，怪文艺的，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诗歌搭上边。

　　他提步，把托盘递过去。

　　苏席放下书，乖乖吃药，小杯里的药物少下去大半，能够一把吞下去。

　　伊一猜度苏席现在的病情应该已经稳定下去，那之后呢，为什么他遇到二十六岁苏席还穿着病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大的好奇和担忧笼罩住伊一，他收拾好东西推门离开，没注意到苏席盯在他后背的眼睛。

　　伊一只是和十八岁的少年对视上，和他十六岁时候的态度已经天差地别，一听到声儿就转身过来。沉黑的眼珠盛住浮光，五官彻底长开，眉眼若佛胎玉雕。骨相优越，鼻挺，下颌线比伊一职业规划还清晰。

　　只是还不怎么说话，就盯着伊一。

　　伊一无法开口，走过去，心里难以平静，他看着苏席吃药，坐在他身旁。

　　“苏席……你能不能告诉我？”

　　“告诉什么？”

　　苏席的眼里干净、澄明，他刚成年，生日是伊一给他过的。

　　伊一抿住嘴，勉强的提起笑容，伸手像很多次做过那样揉了揉苏席脑袋。苏席抓住他的手腕，伸手反击，伊一歪头躲过去，嘴角还是那抹勉强的笑容，急匆匆的离开。

　　他推开门，看见十九岁的苏席，伊一闭上眼，深叹一口气，抗拒的走进去，没和苏席多说一句。伸手拉开门再次离开，但二十岁的苏席突然扑上来，抱住他，把他整个人抵在门板边。

　　伊一已经能在苏席眼里看到他最熟悉的色彩，他啧声叹气，后肘撞开门转身就走。

　　整个世界变成俄罗斯套娃，大的小的房间堆叠罗列，房间长了两道门。推开一扇，是相同的一扇，伊一小跑起来，门把手转动开合的声音显得枯燥。磕碰的声音灌进伊一耳朵里，他几乎快跑起来，看到一日复一日的苏席坐在一模一样的床边，门后是一模一样的房间。

　　伊一感到惊恐，可跑着跑着不见了苏席，他匆忙的拧动门把手，咔嚓喀嚓的金属钥撞声音显示他的慌张。

　　脚一空，失重的感觉和夜梦里肌肉抽动带来的跳崖感一样，空落落的，遁入一片黑。

　　伊一惊醒过来，大喘气，后背濡湿一片冷汗。

　　他颓废的倒在床上，血管在额角上像蚯蚓一样突起来，疼得没话说。伊一咬紧牙，甩头，想把那股眩晕丢出大脑，像寒热病一样全身冒出凉汗，整个人蜷缩在小床上。

　　护士走进来，还是药，伊一极快的接手吃下来。

　　不等护士离开，伊一拉上被子蒙住自己，一觉闷过去。等清醒过来，伊一浑身无力，感觉自己差点儿死在床上，双脚踩在拖鞋上感觉到抖。

　　伊一站起身，脑中空空，他已经忘记自己是谁。系统代号留下来的痕迹一扫而空，他茫然的绕着空荡荡的四角房间走了一圈，高窗上的铁栏杆切割撕裂夕阳，分成四块，落在白被子上，随着时间迁移拉扯太阳，四方形变得扭曲。

　　护士推开门，伊一吃完药，木楞的坐在床边背对门，面对白墙和没有未来的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