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使纪行手札》今也则亡

1、昨晚，一位亲王死了

　　礼拜结束，沿圣乔治大道一直向南走，在遇到的第二家咖啡店坐到傍晚，天黑前回到研究院。

　　这就是加弗列闲暇一天的全部安排。

　　比拘束于家中学习礼仪的贵族小姐们还要枯燥——至少贵女们有上不完的课和收不完的宴会请帖。

　　而和爱好广泛的同事们相比，加弗列的一切就显得更加乏味了。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生活习惯，都无趣极了。

　　虽然他本人不这么觉得。

　　咖啡店里音乐舒缓，暖阳落在手边。加弗列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一块糕点，以及一本翻开三两页的书。

　　当然，没人关心书上写着什么。加弗列偏头注视着玻璃墙外，圣乔治大道上人们装扮各异，步伐或紧或慢。

　　无论是面包的香气、柜台里琳琅满目的珠玉、或是天晴时天边偶然一朵白云，都是无限生命中最不值一提的缩影。

　　诚然，在精灵的尺度上加弗列还很年轻，但和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比起来，他又过于年长。

　　可有些时候，时间不能作为谁更高明的尺度。

　　加弗列正是在帝国研究院，才开始学习那些族群不允许他掌握的知识。

　　离开咖啡厅后，加弗列扶起一个冒冒失失撞到身上跌倒的孩子。

　　这座年轻的城市在任何时候都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走进城市是需要时间的，那毕竟不是单纯的踏入其中。

　　因此加弗列总是看着。

　　旁观者的位置很容易给人们带来误解，就像他的同事会指责加弗列“行动前过分思考”，“对生活缺乏激情”。

　　不必用如此尖锐的言论批评他，他只是试图于迷雾中寻找踪影，以此规划自己完整的生活。

　　可往往在我们弄明白一切之前，厄运就先一步到来了。

　　昨夜，一位亲王死了，罪名是谋逆。

　　后半夜，大骑士长罗素带着三个皇帝亲卫敲响了加弗列的门，对他说皇帝召见。

　　因此加弗列现在站在皇帝的书房门边。

　　卫兵目不斜视，来往大臣偶尔会看加弗列两眼，不过在触及到手提箱上研究院的标识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毫无疑问，他被晾在这儿了。

　　能责怪谁？皇帝？他昨晚刚对阿尔伯特亲王动手，这会儿注意力自然都在那位亲王的事上面。亲卫？他们只是忠实地履行了自己对职责。大臣？他们凭什么帮助一个无权无势来路不明的研究员呢？那没有好处。

　　加弗列在心里叹了口气。

　　做点离经叛道的事吸引门内陛下注意？得了，他又不是嫌命长，万一对方烦躁之下直接处决自己他还得想办法脱罪。

　　要是心情好选择重用自己……加弗列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一种莫名的情绪从胸腔中升起，蔓延到四肢。

　　他感到手心的薄汗，他感到畏惧，然而这畏惧又太过稀松平常，以至于生理性的乏味和厌烦。

　　表现平平无奇的人大多数时候不会引起他人兴趣。没人理会，加弗列就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候。

　　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加弗列毕竟是长生种，又有早年横跨大陆的经历，该有的身体素质不比其他同族弱。

　　这让他不至于站着站着昏倒。

　　一连三天，加弗列几乎确定皇帝已经把自己的存在抛之脑后时，书房门打开了。

　　对声音产生反应几乎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加上这三天来来往往的大臣太多，加弗列下意识看了过去。

　　那同样是个青年。

　　加弗列迅速低头，原因很简单，他见过这张脸，就在帝国研究院的一次魔导武器展示会上。

　　测试场地和观众席距离很远，加弗列那时只是武器测试员之一。

　　在更换手中装备之余，他曾抬头看了一眼，人类的视力当然很难看到有用的东西，但加弗列是精灵，因此他看到高台中央坐着的青年。

　　帝国的皇帝，西里尔四世。

　　关于这位，他的臣民私下里有很多评论，“变化无常心狠手辣”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却足以说明和西里尔接触的危险。

　　加弗列忍不住想，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应不应该表现的更加诚惶诚恐一些？

　　当然，好消息是，皇帝并不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青年脸上走出书房时看到加弗列的惊讶早已荡然无存，这位年轻的皇帝早早在隐藏情绪的必修课上毕业。

　　侍卫关紧大门，平日大臣如云的休息室只有两人。

　　西里尔坐在加弗列侧面的位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

　　——“是谁带你来这里的？”

　　大骑士长罗素。

　　加弗列如实回答了这个问题问题。

　　素有“皇帝之手”的罗素就算独自行动，加弗列也不觉得西里尔会对此一无所知。

　　在聪明人面前说谎是极度危险且不理智的行为。

　　得到回答，西里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似乎思索了下什么，用一种迟疑地目光看了加弗列片刻，最后才问：“你能帮我个忙吗？”

　　加弗列下意识准备拒绝。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位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他拒绝不得。

　　正好西里尔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开口说明情况。

　　“按照惯例，学院每三年在春季对新生进行入院考核，由即将毕业的学生辅助。今年学院考核进行到最后阶段，场地边缘忽然闯入了几只怪物，随后学院监控魔导器失灵，学生们也了无音讯。”

　　加弗列心里轻叹，面上一派严肃：“按往年正常时间推算考核已经结束十天了。”

　　“可是在前天，搜援队才找到了学生，而活着的人十不存一。”

　　西里尔的声线很平稳，转折的语气听上去也显得十分冷淡。他递给加弗列一张便签，上面是一行人名。

　　“负责考核的学生共五位，三个已确认死亡，剩下两个还在抢救，生还希望很小。除此之外……”

　　西里尔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用钥匙打开后推到加弗列面前。

　　西里尔说：“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加弗列抬眼，看到一枚浑浊的晶石。

　　他睫羽一颤。

　　当然，他当然知道。恐怕任何一个从事魔法研究的学者都不会对眼前晶石感到陌生。

　　这种从深渊那些怪物身上剥离下来，无法用魔法分解，无法用作魔导原料，长时间凝视还会致使人身体不适的“污秽物”。

　　不知从何时起，北方深渊的侵蚀进一步加剧，诞生自其中的怪物实力也慢慢增强。从一开始死亡后的灰飞烟灭，到现在留下不明晶体。

　　研究院一直担心深渊石大量汇聚会造成灾难，不过这目前依然是个猜想。

　　讨论学生遇害情况又拿出深渊石，不用西里尔明说加弗列也知道这件事和深渊兽脱不了干系。

　　问题在于，深渊兽是没有思想的野蛮魔物，怎么可能悄悄跨越半个大陆跑到王都伏击几个学生？

　　更何况，学院内部还有一个不知活了多久的大魔导师。

　　想到这里，加弗列看向皇帝。

　　是啊，大魔导师威尔不是在学院吗？为什么无论搜救工作还是对学院的防护都出现了问题？

　　虽然有这些疑问，但这些应该由皇帝考虑，轮不到他质疑，因此加弗列并未主动提问。

　　西里尔已经解释的够多了，出事的人是自己教过的学生。

　　他没得拒绝。

　　猜测西里尔的心思？抱歉，加弗列同样没这个打算。

　　将那个写满人名的便签放在桌上，加弗列没有说出“为什么让我调查”这种蠢话。

　　他站起来，一如所有皇帝的臣民恭谨行礼：“请您吩咐。”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西里尔平静注视着他。

　　“有些问题在你调查中就能找到答案，至于剩下的，或许我会回答，或许不会。你我的共识是，学生们不能就这样死去，尤其是死于可能存在的阴谋。”

　　他站起来，将盒子拿在手上：“我没有太多可用的人，有两个人向我推荐了你，其中一位是学院现任校长。另外一位……建设部大臣涉嫌亲王谋逆案，今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向罗素汇报。”

　　侍卫打开了门，西里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建设部大臣？凭借对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加弗列知道他会有今天，倒不是很意外。

　　这场单方面对话中，他其实并未感到传言里描绘的压力。

　　西里尔的任务指派至少也简单叙述了前因后果。

　　他无意揣测上位者，也不想用自己对人类浅薄的认知去推测阴谋成型。

　　在加弗列的想法中，平静的生活在人类中间已经达到现阶段的生活目标。为此，作为他人棋子也算可以接受。

　　这就是他为什么之前帮建设部大臣做事，在知道对方倒台后毫无反应，并且对罗素以后作为自己新上司毫无意见的理由。

　　唯一令加弗列不满的是，这个任务需要他本人完成。

　　回忆着木盒中深渊石的样子，加弗列手指无意识动了动。

　　总归，他要去看看的。

　　做好决定，加弗列张开双手伸个懒腰。
　　“咔——”
　　“呃。”一手扶腰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显然是扭到腰了。

　　好吧，收回他作为精灵比人类体魄要强健的话，现在看来，即便身体素质精灵起点再高，不注重锻炼也很令人头疼。

　　“真不像话。”
　　休息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加弗列循声望去，这次进来的人正是罗素。

　　他提着一个手提箱，看样子和自己手上的有点儿像，不过标识从帝国研究员换成了罗素所在的蔷薇骑士团标识。

　　“罗素？”

　　“从今天开始，你正式调离研究院，同时以顾问身份加入骑士团。按照你的习惯，我让人制作了这个手提箱。”

　　罗素将箱子放在桌上：“你随时可以出发，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