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一级功务员》饭宝六

37、好徒弟

　　活得太久，确实会容易忘记很多事。但这一次好像非比寻常，这一次的遗忘，令他产生一种空虚。一种……灵魂无处安放的空虚。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不顾一切去找回被自己丢弃的记忆，可在最后关头，他都忍住了。

　　他了解自己，他不再是那个第一次感受怨气反噬时不知所措地躲在无量海哭泣的“孩子”了。他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既然选择丢弃，就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再重新拾起，漫长神生，又有什么是非抓住不可的呢。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他就这样数百年如一日地躲在最高的那朵云层中，饿了，就下去找吃的，吃饱再回来躲在云中慢慢消化。他感觉自己的力量还在增长，和刚诞生那一刻相比，他的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轻轻一吼，就足以令整片群山震动，再一甩尾巴，流云都化作暴雨，山川颠倒，河水倒流，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冲破时空的界限，去到那个被阳光洒满的人间。

　　不过……还是算了吧，幽冥才是他永恒的归宿。

　　每天重复的日子也很无聊，风青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去到那颗开满红花的大树下，见证一个个萌芽、开花，又迅速凋落的，人类的思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多了一个徒弟。

　　最初是周奇找到他，说你好久没带徒弟了，这次无功石系统出了bug，自动给你分配了一个徒弟——他是这么劝说风青隐的：“我看神君你一天天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干，不如帮我分担分担压力，你知道的，最近人手紧缺，连我都亲自出马带了两个徒弟呢！”

　　风青隐默默思考他第一句话的意思：什么叫宅在家里没事干？他是有事干的，发呆也是人生大事。

　　周奇自从接任酆都大帝以来，一直很忙，忙到脚不沾地、恨不能分出十个分身来处理那些没完没了的破事，可即便再忙，他也没忘了这个资历最深的“老祖宗”，几次接触下来，他也大致摸清了风青隐的性格，和地下那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骂人的祖宗相比，这个明显要好相处多了。

　　于是周奇眉头一皱，嘴巴一撇，把肚子里的苦水瓢泼一样地泼出去了，向风青隐诉说大帝如何如何难做，比他当判官时难做多了……这么发泄一通，他感觉自己一扫往日的阴霾，居然又生出几分干劲来了！不由得对风青隐敬佩不已：“神君，常常听人说您吸收怨气比貔貅神君还要厉害，当真是名不虚传，跟您倾诉一番，我感觉自己又能干好几千年了呢！”

　　风青隐默不作声，不大想接这种大麻烦。

　　周奇的眼珠转了转，凑近风青隐，神秘地说：“神君，地下那位——可是答应了呢，你不想跟他比一比，看看谁带出来的徒弟更厉害？”

　　风青隐淡定地看着周奇，心想他跟那个老家伙有什么好比的呢，一半身体都要入土的人，能教徒弟什么？

　　周奇见他迟迟不答应，心里也有点没底了，不过他这个人一向能屈能伸，当即学着可怜小狗的摸样，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风青隐：“神君，求求您了，帮帮我吧。”

　　风青隐这下彻底沉默了。

　　一分钟后。

　　“好吧。”

　　周奇的目的达到了。

　　带徒弟这种事，不是风青隐的强项。不过他以前好像似乎带过别的徒弟，他对这事没什么印象了，那个徒弟逢年过节还会给他问候，风青隐回过一次，结果对方当即传声说要过来看他，风青隐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了声不用，然后就把对方屏蔽了。

　　这次的徒弟又会是什么样的？最好是只知道做事，永远不会有所疑问，需要师父出马解决的好徒弟。

　　第一次看到齐天，风青隐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只觉得他瘦了点，内向了点，以及，矮了点？他还没有意识到未来这个徒弟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只在听说他是得癌症死之后动了一点点恻隐之心——

　　癌症，是人类目前的不解之症，得了这个病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他才二十多岁，就这么死了的确可惜。

　　风青隐在那一刻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点的恻隐之心，对一个无情了几千年的神来说，是多么的非比寻常。

　　这一点点的恻隐之心，让他对齐天百般纵容，甚至想要帮他完成心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这是多么寻常的心愿，也是多么渺小的心愿。风青隐几乎对齐天怜悯起来，其他人不必求就能拥有的东西，他却要苦修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几百年才能得到。

　　那帮他一把又何妨，一个渺小的神的几年，换一个普通人的几十年，怎么算都是值得的啊。

　　只是，这个徒弟有点笨。风青隐心想，又笨，胆子又小，他假如有年轻时的自己百分之一的劲头——不管什么东西先吞了再说，总归是他能消化的，消化不了那就再吐出来，肚子痛那就让它痛吧，磨出茧子就不痛了。他刚出生时就敢冲到无量海跟里面的恶煞搏斗，丢掉半条命又怎样，吃掉一个煞够他自个儿修炼好几十年的，这不比呆坐在山里吐纳冥想有趣多了吗。

　　可惜齐天做不到，只会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问自己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他不会先想想怎么办，再问自己这样办对不对吗？可风青隐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齐天一脸信任，一脸依赖，又一脸崇拜地问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风青隐就恨不得全替他办了……

　　这样不对啊，这样教不会徒弟，那还收这个徒弟有什么用？

　　哦对了，风青隐想起来了，他要去投胎。

　　做所谓的任务，赚功德，都是为了最后能去投胎。这样一想，风青隐瞬间释然了，本来就不指望他变得如何厉害，厉害是次要的，多赚点功德才是主要的。

　　有他这个无敌的师父在，多少功德赚不够啊，别说一千万了，就是一亿万，那也是手到擒来。

　　就像现在，他略微施了一个追踪的小法术，就让齐天赞不绝口了，似乎师父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虽说他这么以为也不错，可做人，不，做神还是要低调些，人外有人，神外自然也有神，比他厉害的神多的是，只是齐天没有接触的机会。

　　这次的寄生魂，风青隐很久以前似乎见过，味道很熟悉，是他来人间捉水龙时遇见的一只小鬼，因为感觉不到威胁，风青隐也就没管，可正是因为他的没管，让小鬼长成了一只大鬼，杀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类。

　　追踪术一下，不论多远都会找到寄生魂的位置，只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看着一直呆立不动的辛丑，风青隐忽然想起自己家里收藏了一个固魂的法器，这是很早以前打败一只讨厌的狐狸时收缴的，这狐狸拿它来掩盖自己身上的狐臭味，风青隐起初并不愿收藏，可发现这东西在忘川里泡一泡味道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顶级的固魂法器。

　　齐天听说以后，有点失望地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特意邀请我去你家……”

　　很显然是他误会了。

　　风青隐的家在无功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齐天直到踏上山顶的土地才感觉有点熟悉，这不是之前他来找风青隐的那个山头吗？跟他后来发过来的地址也不一样啊，齐天嘀嘀咕咕地说：“你该不会有好几个家吧……”

　　风青隐听见了，不过没有否认，他是有两个家，不过地下那个家已经不去了，他更喜欢待在山上。

　　他的家很简单，准确地说，应该是简陋，齐天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说要去参观，转了一圈回来后震惊地说：“师父，你家怎么连床都没有？而且屋顶上还破了一个洞，下雨了怎么办？”

　　风青隐觉得这也是个傻问题，首先，这里不会下雨，除非他想。其次，他不怕淋雨，甚至喜欢淋雨。不过解释起来很麻烦，他干脆就不解释，问齐天要不要喝点东西。

　　齐天说：“好啊好啊，刚好有点渴。”

　　然后风青隐端出来一瓶……酒。

　　齐天第二次露出震惊的表情：“师父，你平时在家都喝酒的吗？”

　　“是。”风青隐说，这东西他卧室外面的墙根底下有好多，都是各路神仙送的，可惜他以前从不喝，如果不是上次齐天特意和他分享桃花酒，他还不知道酒喝起来是这样美味呢。

　　让齐天感到震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辛丑道长竟然也会喝酒！

　　他的下巴快掉下来了：“辛丑道长，你怎么也喝酒啊？”你不是个道士吗？不怕祖师爷怪罪？

　　辛丑道长抿了一口酒，表情还是有些呆滞，不过眼睛明亮了一些：“好喝。我们师门不忌讳这个，酒肉穿肠过，师祖心中留。我们不仅能喝酒吃肉，还可以娶妻生子——”辛丑忽然一愣，手中的酒杯掉下来，“咚”地一声滚到脚下。

　　“怎么了？”齐天紧张地问。

　　“娶妻生子……”辛丑困惑地拧起眉头，“我好像答应过谁，要和他结婚，不是……是嫁给他……”

　　“啊？”齐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辛丑道长，你是不是记错啦，你是个男的，怎么能嫁人呢？”

　　辛丑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齐天听不清楚，想凑近点，可辛丑忽然又不说了，呆呆坐着，像一尊刚捏好的雕像。

　　齐天联合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猜测道：“是不是他身体里的寄生魂残留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