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枕》七刀蜈蚣腿

4、冲冠一怒为“红颜”

　　姜微回头去看，原来正是刚刚那个年轻的妇人拉着她的小孩，身边出声喊她的可能是孩子的父亲。
　　就见那汉子朝前走了几大步，然后扑通跪倒，身后妇人带着小孩也一齐跪倒。
　　“谢谢恩人救小儿性命。”
　　果然是孩子父亲。
　　动不动就跪这个真是让姜微有些承受不起，刚刚被孩子妈妈跪了，现在又被孩子爸爸和孩子妈妈一起跪，拉又拉不起来，搞得姜微也只好跟着一起跪下来。
　　如果有人此时注意到这个地方，一定会被眼前的一幕逗笑，三个人在路边面对面的跪着，互相手忙脚乱地搀扶，谁都不肯先起来。
　　“大哥，您别这样，真的折煞我了。”
　　“恩人，您怎么能跪下呢？快快请起啊！”
　　“大哥，这样，听我的好不好，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起来，然后谁也不许跪了，怎么样？”
　　“一、二、三”
　　大哥明显比较讲诚信，三个数字之后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后孩子妈妈带着小孩也站了起来。
　　姜微也松了一口气，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我们一家五口从蓼庵逃难过来，两位老人没坚持到进城就双双离去，便只剩我们二人带着小儿，进城的时候听说留下做工会有盘缠和粮食，我便留下做工，不成想发生这样的事，若不是恩人……”
　　眼见大哥说到激动处，姜微怕他再次跪下，于是赶忙打断了他的话，说道：“等领了盘缠便南下去吧，找个暖和的地方安家。”
　　“如此，怎么报答恩人大恩啊。”
　　姜微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出什么报恩条件的话，这家人会一直心里记挂，毕竟他们拿不出最直接的银钱，总是觉得亏欠。
　　“如果非要报答的话，”姜微低头帮小孩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笑嘻嘻地说道，“非要报答的话就让小朋友学一学刚刚救他的方法，然后去教给更多人吧。”
　　“恩人……这……”
　　大抵在他们的眼里。这一招一式就跟什么武林秘籍似的，是有版权的东西。
　　“大哥，这都是关键时刻救人的法子，当初我父亲学来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如今教给他，也是圆我父亲的一个心愿吧。”姜微尽可能地帮助大哥一家减轻负担。
　　孩子父亲闻言回头看了看孩子的母亲，后者点了点头。
　　于是姜微开始认认真真一招一式地重复刚刚救人时的动作，旁边的小人笨拙地跟着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学。
　　夕阳的余晖下，姑娘律动的身影映进夏常安的眼眸里，渐渐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合，那个身影也是这么的活泼无忧，他也是这样，远远地望着，望着……

　　那日之后，姜微又有好长时间没再看到夏常安，似乎他一直都在忙，但说实话，住在守备府的日子其实并不糟，也许夏常安终究还是没有抹杀她这个“白玉汤”创始人的存在，又或许是那日东城门救人的故事被传为美谈，总之姜微在府里的地位变得很微妙。
　　她并不是下人，也从没有人让她做下人的活计，大家见到她还都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姜姑娘”，但她也不是主子，因为守备府只会有一个主子，就是夏常安。
　　是以大家每天瞧见姜微好像都没什么正经事做，只有夏百发现她在偷偷写一本册子，内廷出来的习惯，那个册子他去瞧过，尽是些他不认识的文字和看不懂的图画，只隐隐约约认得几个无关紧要的字，反正也不是北面番邦的文字，想来也无甚大碍，夏百将此事放在心里，并未对任何人言说。
　　这天夏常安又在知州府耽搁了些时间，薛英带着几位副将来到守备府，一进门便跟进自己家似的，自己找自己的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夏百夏仟都跟着夏常安出去了，府里众人认为留在府里比较上台面的只有姜微了，于是姜微便被委以重任，让她去前厅先招待一下薛英一行人。
　　其实并不见得“上台面”的评价是实情，大概率还是因为大家都比较头痛薛英这个人，又狂又傲不好伺候。
　　姜微端着茶水前脚迈进正厅，就听见身边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这太监就是人精啊，背地里不知搜刮敛财几何，面上却将个府宅修的如此破败，呵，不知是做给谁看。”
　　循声望去，瞧装扮应该是个参将。姜微未作停留接着往前走。
　　“真会钻营怎会来这边陲固春，早就去做南京镇守了，他那个样子说不定是在宫里做了什么勾当被赶出来的吧，哈哈哈。”
　　两个人虽是说话声音不大，但屋子本就小，所以这两个人的交谈屋子里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
　　等第二个人说完，姜微明显听到来自不同方向的嗤笑。这群人从进来之后的言行举止分明是并不将身为固春守备明明比他们官高几级的夏常安放在眼里，薛英虽不像厌恶文官那般厌恶太监，但是底下人这样讲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在这群人心里自己的健全本就是比太监高人一等也是毋庸置疑的。
　　看到这，姜微也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大家在后院都支支吾吾，最后把她推出来招待，原来这本是个烫手的山芋。
　　她面色如常地走到薛英桌前，将茶水放下，又依次给在场的几位副将和参将添茶，添到刚刚讲话那二人时，显然他俩还沉浸在自己的言论引起了大家共鸣的沾沾自喜中，看了看添茶的姜微，调笑道：“怎么如此好好的姑娘竟然跟了个太监，我看你模样也不错，不若跟我回去，我可比那太监会疼人啊。”
　　这次周围是更大的笑声，这群人并不是真的动了什么要带走姜微的心思，只是说这样的话让他们觉得痛快好笑。
　　姜微忍住了把手中茶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但还是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那人明显被这一声的反抗有些激怒了，还未等发作便被眼前姑娘眼神里透出的漠视和鄙夷给震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凌厉模样的姑娘。
　　只见姜微转身向薛英简单行了个礼，看着薛英一字一句地说道：“怎么薛将军平日里就是如此治下的吗？”
　　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几个吸气的声音，毕竟在座的没有一个不了解薛英的脾气，这种话，再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对薛英讲。片刻间他们似乎已经看到这个姑娘人头落地的模样了。
　　但薛英面上好像还并没什么所谓，只瞧了瞧挺身站立的姜微，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说了声：“太烫。”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固春镇守和固春守将都是四品官员，您与我家大人本是同级，在座各位参副将的职位一定比我家大人要低，如此妄议朝廷四品官员是为何罪？这便是薛将军治下的队伍？”姜微冷眼瞧了瞧刚刚那两位参将，可后者的脸上虽还强装镇定，但已隐隐有些紧张。
　　谁都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敢继续说。
　　“今日您登门为客，我家主人外出未归，但仍吩咐伺候好诸位，而在座各位大人竟然在主人家坐着主人的椅子喝着主人的茶水，再对主人冷嘲热讽，这便是各位的做客之道？”
　　薛英端着茶水的手顿住了，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若说刚刚他还可以借着火气发落了眼前咄咄逼人的小丫头，但好奇心让他放任她多说了几句，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反而还被动了。
　　“主人在此间的身份乃是陛下钦封的固春镇守，若论出身我们大人乃是天子近臣，远近亲疏想必诸位大人心中有数。”姜微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周围气氛的凝固，非要将自己的话说完，再看薛英，他不知何时默默将茶盏放下了，想起他风轻云淡的那句“太烫”她咬了咬牙愣是没忍住又加了一句，“若说是怀才不遇被人排挤，这种感觉应该没人比薛将军更懂了吧？”
　　“你！老子不屑于与那帮只会吟诗作赋的寒酸文人为伍！”薛英一时气结。
　　姜微眼瞧着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虽说刚来没几天，可是她的功课可没少做，她非常清楚嘴硬如此的薛英最大的痛点就是怀才不遇受人排挤。
　　与文人的势不两立和他本心对封侯拜相的追求实在太过矛盾，他没法为其中任何一项去迁就另一项，在人前，他自认为表现的足够洒脱随性，这一直是他的隐痛，可今天就在一个太监的府上被个下人小丫头当面戳破，他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下意识是要反驳的，最好是恼羞成怒杀了她，可杀了她反倒是坐实她对自己的长期以往伪装的揭穿。
　　姜微不吐不快，吐完到这会儿了瞧着薛英变了好几变的脸色和周围大气都不敢出的参副将的脸色，她终于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这到底是个人上人张张嘴就能要人命的时代，真因这点小事死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划算。
　　就在她以为薛英要张口发落了她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夏百的声音。
　　“我家大人回来了，薛将军，诸位将军久等。”
　　说话间夏百已经来到姜微身旁，小声地对她说道：“快走。”
　　姜微立马识趣地躬身行了个礼：“茶水已奉好，请诸位慢用。”说罢转身就走。
　　薛英站起来想叫住她，夏常安正在此时迈步进了正厅，迎上了薛英。
　　“薛将军久等了，咱家有事耽搁了。”
　　错身而过的时候姜微瞄了一眼夏常安，后者面色如常，并没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