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向阳花》三号毛毛球

2、女女朋友

　　赵希婷和沈蔓莹两人吭哧吭哧地爬上了6楼，虽然小区老旧，但赵希婷租的一室一厅是房主翻新过才租出去的，里边还算挺崭新干净的。
　　沈蔓莹先去洗澡，等赵希婷洗完之后出来，沈蔓莹已经在厨房忙着了。赵希婷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进厨房看沈蔓莹在做什么。
　　小瓦煲在煤气灶上噗噜噗噜地喷着热气，赵希婷闻到了姜的味道。
　　“姐，你先盛一碗姜汤喝着，我马上就好了。”沈蔓莹一面切着什么东西，一面说。
　　姜汤虽然还没有喝到肚子里，但厨房热火朝天的氛围已经让赵希婷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她凑了过去，发现沈蔓莹正和阳跃开着视频通话，自己已经入镜了。赵希婷心情不错，与他对视了几秒，笑了笑，冲他摆摆手，说了声hi。
　　阳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屏幕看，神色放松，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很温和。
　　赵希婷不再看向屏幕，却有种对方的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我先出去摆碗筷。”赵希婷说，迅速逃离了厨房。
　　“他出去比赛你怎么没跟着去？”饭桌上，赵希婷开口问。
　　沈蔓莹回答：“比赛很无聊啊，又不是什么全国性的大赛，以前也会跟着去，没什么好做的，这几天培训学校的课程我又觉得很重要，不想错过。不知道跃哥会不会生气。”
　　“看他跟你视频的样子不像生气。”赵希婷安慰道。
　　沈蔓莹说：“嗯，他还很鼓励我去做这个事，有时就算他训练得很累，我下课下晚了他也会去接我。”
　　“听起来很棒啊。”
　　沈蔓莹放下碗筷，说：“说到这里，有件事……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可是一直很困扰我，就是……”
　　就算是在室内，在也没有第三个人，沈蔓莹还是压低声音说：“我跟跃哥很久没有那个了。”
　　赵希婷顿时睁大双眼，对这个小女孩说的话很是诧异，她觉得她们的关系还没熟到能讨论这种事情的，她也不想知道别人家的这些私密的事情。
　　但沈蔓莹似乎找到了宣泄的渠道，“自从上次跃哥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虽然之前有的也不多，他好像把精力都放在了训练上，不过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
　　“我跟你说哦，其实是我追的跃哥，一开始他没答应的，我哭得太厉害了，后来家里人就都知道了，再后来他就答应了，我们就一直处到现在，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很宠我，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也很少对我发脾气。”
　　赵希婷一直听着，沈蔓莹说着听起来就很幸福的事，但表情却不是那样的。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奥运冠军，世界第一，我真的觉得他从来都不服输，一个劲地向前冲，对胜利从不胆怯的态度太帅了，我觉得他的梦想很动人，所以把他的理想也当成了自己的梦想，想和他一起去实现。”
　　“莹莹，”赵希婷忍不住打断她，“我虽然没什么人生目标，可是我觉得，如果你自己没有想要实现的梦想的话，你完全可以去支持他，去帮助他实现他的梦想，可是把他的梦想当作自己的梦想，说实话，那很违背人性。你就是你呀，哪怕现在没有梦想，也不应该停止寻找，而不是拿别人的梦想充当自己的梦想，用来填充自己缺漏的东西。”
　　沈蔓莹咬住下唇，展露出困惑的样子，她说：“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算现在，我看起来很喜欢烹饪，难道我要投入到这个行业吗？以后真的能以此为生吗？这看起来好像很难的样子，我不知道行不行。”
　　赵希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就她自己而言，她的工作也不过是给她温饱的生活而已，她根本谈不上有多喜欢自己的工作。
　　“莹莹，你没工作会饿死吗？”
　　沈蔓莹摇摇头，“不会。”
　　“那你有什么好怕的。”赵希婷说。
　　沈蔓莹愣住了，她似乎没想到过这个层面，她没有再说什么，重新捧起了碗筷。
　　反倒是赵希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道理信手拈来，可是她自己的生活依旧过的乱七八糟。
　　自那日之后，沈蔓莹开始会在周末时去赵希婷家。起初赵希婷还觉得要十分麻烦，后来发现沈蔓莹根本不需要招待，她只是需要那个能让她充分发挥的厨房而已。
　　一个周六的下午，赵希婷睡午觉起来，沈蔓莹还在厨房里，她蹲在地上，地板上陈列着各种调料，她时不时尝尝调料，还会做笔记，非常认真。
　　料理台上摆着一个大白菜。
　　是想做辣白菜吗？
　　赵希婷揉着眼睛，从厨房过去了。
　　她的保温杯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养生壶保温着的川贝雪梨水，重新窝回电脑前面的椅子里。
　　点开的韩剧没看几分钟，门铃响了。
　　沈蔓莹有时会叫外卖送来食材或调料。赵希婷喊了声“我去开”就去开门。
　　“是你啊。”
　　赵希婷心底嘀咕道，沈蔓莹怎么也把他给叫过来了？
　　阳跃头戴黑蓝相间的编织毛线帽，灰色连帽卫衣，下身依旧是黑色运动裤，双手插兜，一边腋下夹着一个A4大小的皮面笔记本，一边腋下夹着常用的黑色保暖杯，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
　　“嗯，是我。”他说。
　　“她在厨房。”
　　赵希婷回到电脑前，戴上耳机。
　　阳跃保温杯放到茶几上，将笔记本给了沈蔓莹后，他走到电脑桌旁，见赵希婷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便自己拉了一张凳子坐在她旁边。
　　她在看《甜蜜家园》，因人欲而生成的怪物。一个甘愿当猎手的怪物……
　　阳跃看着屏幕的眼神慢慢移向那个圆圆的头颅，黑色的发丝遮挡她的脸颊，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的粉色的睡衣看上去又软又厚实，衣服上的图案却是十分写实的龇牙咧嘴的棕熊头。露在袖子外头的半个手小小的，指甲剪得很短，看上去没有美甲的习惯，甲床泛白，似乎有点贫血。
　　赵希婷不是没有感觉。
　　阳跃的一条腿在她右侧，另一条腿在她后面，离得不算很近，但绝不是应该要有的距离，大有将她包围住的意思。
　　她暗骂一声，海王么？女朋友还在呢，就这样毫无边界感地对待别的女生！
　　她扭头看他，摘下耳机，笑着问：“比赛怎么样了？”
　　此时的阳跃还未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敌意，老实的回答：“不够好，没能得到第一。”
　　“哦，”赵希婷说，“是斐疏狂拿了第一吧，他好像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仅仅一瞬间，阳跃眼神就冷了下去，他无法相信她当着自己的面理所当然的说出这种话。
　　他摘下帽子，垂下头，用没什么语调的声音说：“他很不错，可是说他最厉害过了吧。”
　　赵希婷看着他被帽子压得扁扁的头发，继续说：“是吗？他身体条件很好，天赋又高，赛场上又酷又飒的，总是能拿第一。”
　　阳跃冷笑一声，低声骂了一句“操”，猛地站了起来，走向阳台。
　　赵希婷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缩起身子来。他站在阳台那里，双手叉腰，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情绪，背影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阳跃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暂时抑制住了怒意，表情刻意装出平静的模样，却难掩难过的神情，说：“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么过分的话？”
　　赵希婷没有留情，说：“有吗？我说出我的真实感受而已，不觉得你最厉害也很正常吧？”
　　阳跃听完，先是没做出什么反应，他在阳台来回走了几次，然后走到茶几，拿起保温杯，咕咚咕咚地猛喝几口水。
　　赵希婷发誓，她绝对没有要弄哭对方的意思，真没想到他眼皮子这么浅……
　　坐在椅子前的赵希婷看到阳跃泛红的眼眶，不可置信地迅速转过身子面对电脑，眼睛盯着屏幕，可剧情什么的完全没有进入脑子，内心在呐喊，千万别哭出来！千万别哭出来！
　　她听到阳跃吸鼻子的声音，愁得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阳跃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到凳子上，他双手撑着膝盖，挺直腰身，认真地说：“我会向你证明，我才是最厉害的。”
　　不需要。
　　赵希婷看着他依旧红红的眼角，到底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第二次阳跃来她家的那天，她临时被比较要好的同事拜托去加班了。
　　同事和来报销的客户都跟她年纪差不多，都是单身的女孩子，客户她家里人大病初愈，报销又顺利办理了，非常爽快地要请她们去吃饭。于是三个女孩子先到西餐厅吃了饭，然后意犹未尽地跑到酒吧痛快的喝了一场才各自散了。
　　赵希婷回到小区的时候并没有很晚，十点不到，她沿着小道慢慢走回去，空气冰凉，吸到身体里面去驱散了酒带来的燥热。
　　在路灯下，她看到了这个季节少见的飞蛾在灯下飞舞环绕。她停下脚步，抬头一直看着，想吸烟的欲望涌上心头。
　　包包里的南京已经放了很久了，抽了半盒不到。
　　尼古丁的苦涩在口腔弥漫开来，让她亢奋的精神稍微平静下来，她干脆坐在路灯对面的石凳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吸着。她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本能地朝视线的方向看去。
　　又是他。
　　那个人从她家的方向来的，白色连帽卫衣，土黄无袖羽绒服，黑色运动裤。
　　搬家好了，她想，她快被这两个人烦死了。
　　“吸烟有害健康。”他说。
　　她只是笑，没回答，也没看他。
　　他坐在了石凳子的另一头。
　　有点自觉了。她想。
　　“你喝酒了？”他又问。
　　她依旧没有回答。
　　两个人无言地坐着，过了十几分钟后，赵希婷将手上熄灭的烟头用装烟灰的纸巾包裹好，问：“你们家没厨房吗？”
　　阳跃说：“开放式厨房。”然后补充道，“像她这种开火程度，不太行。”赵希婷点点头，说：“你们又不缺钱，为什么不换一间房子？”
　　阳跃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喜欢一个人呆着。”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不被打扰。”
　　酒精会让人意志力变得薄弱，让人的勇气膨胀。
　　“有朋友陪陪你不好吗？”
　　听起来是觉得她没有朋友的意思。赵希婷噗嗤一声笑了，她对上他的目光，说：“你觉得我没有朋友吗？”
　　发现他态度是意外的真诚，她说道：“我有朋友，有两三个交往已经有十几年了。”
　　两个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阳跃的眼神，认真，夹带着几分说不清伤感，还有些微羞涩的嫣红从脖子处慢慢蔓延至耳朵，和年轻的脸庞上。
　　难怪老男人都喜欢年轻女孩……
　　搁自己身上，也逃不过真香定律。
　　赵希婷收回目光，她说：“我平时上班接触的人已经够多了，朋友一年见个三四次也能够满足我。我不需要新朋友。”
　　“沈蔓莹就算了，”赵希婷说，“虽然她跟我做朋友，多少因为我有好用的地方，但是她人还不错，也没有虚情假意，所以她想跟我做朋友到什么时候，我也乐意陪陪她。”
　　“你，”赵希婷语调又慢又稳，一字一句像挥动着大石锤砸向了阳跃的心脏，“我不了解你，也没有了解你的欲望。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的关系止于‘你好’这个程度上。”
　　说完，赵希婷站起来就要离开，阳跃抓住她的手臂，问：“是因为莹莹吗？我……”
　　看来他没有揣着明白当糊涂，还知道自己是沈蔓莹男朋友。
　　“跟她无关，”赵希婷打断他，“我喜欢简单的生活和人际关系，我觉得你没有让我产生改变原来生活方式的欲望，就是这样而已。”
　　拽住她手臂的手忽然就松了力气，阳跃一脸掩盖不住的失望和沮丧。
　　赵希婷生出几分亏欠的心思，人家可是未来的世界冠军，自己是这样普通又平凡……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不会有未来，就应该从火苗那里就用高压水枪把它给滋灭。
　　她回到家，沈蔓莹蹦蹦跳跳地到门口来迎接她，“你终于回来了！跃哥早就走了，我无聊死了……”
　　“他什么时候走得？”赵希婷坐上门口的小板凳上换上拖鞋，不着痕迹地问。
　　“他走了有一两个小时了吧？”
　　这么说来，他在天寒地冻的外面等了有一两个小时……
　　然后还听了自己那些难听的话。
　　“你跟你朋友去哪里玩了？好玩不？”沈蔓莹兴致勃勃地问。
　　“难以置信，”赵希婷回答，“太久没去酒吧了，现在酒吧还有这种服务！”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闪烁的霓虹灯光下，两个穿着清透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裤的年轻男生站在高台上，在音乐的伴奏里用力的摆动着自己的健壮的躯体。台下是疯狂而躁动的观众，他们尖叫着，并随着男生的节奏尽情扭动着身躯。
　　“哇噻！”沈蔓莹拿过手机，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赵希婷跟着沈蔓莹身后走进客厅，发现客厅非常干净整洁。
　　“你帮我收拾房子了？”
　　沈蔓莹摇摇头，说：“跃哥收拾的。他连窗帘都给你拆下洗了装上了。”
　　那个蓝色的，有银色五星图案的落地窗帘。
　　他甚至连电脑背后的位置都擦干净了。
　　幸好，到此为止了。
　　几个星期后，赵希婷忽然收到一条视频短信。
　　看到号码时，她吓了一跳。
　　因为短信的限制，视频应该压缩过，画质很模糊，但是能看出地点是在市体育馆，画面上有个穿着黑色上衣，浅色牛仔裤的人先是将墙面上掉落一半的海报重新粘好，然后盯着海报看了一会才离开。
　　还没看完，赵希婷就已经有燥热感从胸口开始漫延起来，有种藏在阴暗处的秘密被强制公开于世的羞耻。
　　那个人就是自己。
　　上个周末，她到体育馆看展览，体育馆外头的广场上因为这次展览，挂了许多获得过全国性和国际性赛事冠军的运动员的海报。
　　她沿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海报墙一路看了下去，因为阳跃的体育项目不是全国瞩目的热门项目，所以他和裴疏狂的海报都贴在后面位置的海报墙那里。也许是正处风口的原因，后面两个海报墙的许多海报都耷拉下来了。
　　赵希婷看到了，特意去附近的文具店买了胶纸，将其中一张重新粘好了，画面过于模糊，她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是，赵希婷不认为那是什么值得自己骄傲的表情。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呢？
　　她已经不记得。
　　但她清晰记得当时旁边的也耷拉下来的斐疏狂海报，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也粘好，终究她觉得太冷了就没有动作。
　　“FUCK，应该帮他粘一下的。”赵希婷暗暗骂道。
　　那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我有高清的全程的视频。”
　　“知道了。知道了。”赵希婷愤愤地对手机嘟囔着，诅咒着现在谁都能拍视频发到网络的时代，将软件切换到短视频软件刷起来，她需要冷静。
　　号码是阳跃的。
　　他从一开始就加了赵希婷微信好友，但赵希婷没有通过过，后来还特意发了短信问她来着，赵希婷也没有回应过。
　　阳跃见面时却没问过她关于微信好友的事。
　　“能来看我比赛吗？这次我能得第一。”
　　又发来一条短信。
　　赵希婷看着手机的弹窗提示，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随后发过来的是比赛的地点和时间，以及取门票的验证码。
　　能得第一吗？
　　赵希婷犹豫着，手指已经点向订票软件了。
　　因为不是热门赛事，门票目前还有不少空余的，还能选择到不错的位置，价格还便宜。
　　干脆看网上的直播好了。
　　想是这么想，软件已经在走付款的程序了。
　　哎，先买了再说吧，也不一定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