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劈观拾遗录》林兮依兮

14、小楼月夜金兰意

　　第十四章 小楼月夜金兰意

　　话说那掌门明俊收到申鹤父留下的诀别信，急忙率领庄上悉数人等沿途询问追赶。四队人马分头并进，翻山涉谷，走村探店，寻了半天工夫，虽从田野间几位山民口中得知，确实曾望见一位青衣佩剑的男子向那西北密林高山匆匆赶去，但片刻遁形，不知最终何往。直至夜幕降临时分，也未能找到申鹤父的半点踪迹，无奈只得先行返回再做计议。

　　戌时将近过半，他回到了府上家中，已是筋疲力竭，徐步来到侧厅处，见众人正在用膳。

　　“爹！”
　　“回来啦，本想等你一起的，可是又担心孩子们饿着，所以就让她们先吃了。”
　　“无妨，我已经吃过了。”他看向了坐在桌边的申鹤，露出微笑问道，“申鹤啊，伯伯家的饭菜还吃得惯吗？”
　　“很好吃。”

　　显然，美味可口的饭菜并不能让小申鹤淡忘白天的事情从而感到高兴起来。他在心中暗暗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渐渐收了笑容。

　　“那就好。你们吃吧，我先回楼上去了。”说着他转身将走。
　　“要不要做点宵夜？”
　　“好，好……”

　　他放好佩剑，沐浴更衣，回到了书房中，展开信封又阅览了一遍，心中忧急如焚，长叹了一口气。恰巧这时，房间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宵夜已经做好了，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他连忙将信件收好。
　　“我放这里了。”
　　“好，就放那里，之后我会喊人来收拾的，你先回屋内休息吧，我手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嗯。”来人从容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开口询问道，“夫君，可是申鹤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我知此事必然瞒不过夫人你啊。”

　　二人在那张放着宵夜的圆桌边坐下，他语气沉重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唯独申鹤的秘密除外。

　　“多好的一家人，为何偏偏遭此不幸……”她掏出丝巾拭泪言道。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力殊微啊。事已至此，但愿我贤弟能早日平安归来。”
　　“申鹤做何安排，不如与我们家玉儿同住？她们姐妹二人一向很合得来。”
　　“不……”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让吴妈即刻带人去将西边小阁打扫整理出来，吩咐婢女伺候，她就暂且在那里住下吧。”
　　“这是为何？”
　　“此事还请夫人不要追问，我自有道理。”他握住妻子的手，郑重其辞地说道。
　　“嗯。好，我这就去安排。”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便往房间外走去，“记得趁热把宵夜吃了。”
　　“好。”

　　待妻子出去后关上了房门，他从怀中取出那枚符箓，凝视许久，转过头望向窗外晴朗深邃的夜空，再次长叹。

　　另一边，晚饭过后，吴妈已依照吩咐同数名女婢将那阁楼迅速收拾妥当。玉儿的母亲向孩子们略加说明，见未有不愿，随即唤来婢女两人在前面引路，玉儿和小申鹤手挽着手走在中间，自己则和吴妈一道跟在最后面。一行人出了侧厅一路来到西院内，随从二人皆在楼下等候，只小姐妹二人、玉儿的母亲和吴妈上了二楼，进入申鹤居住的房间。

　　“申鹤，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里住了，有什么需要和不方便的地方，就喊吴妈和楼下的两位大姐姐，好吗？”
　　“好。”
　　“一个人睡没问题吧？”
　　“嗯，我在家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睡，没问题的。”
　　“好孩子……”她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将小申鹤抱入怀中，“你的父亲他一定会平安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申鹤小心地依偎在玉儿母亲的肩上，那一刻，她似乎重新找到了那种极为珍贵的被人疼爱的感觉，眼眶瞬间变得有些湿润起来。一旁的吴妈见此情景，不禁也低下头偷偷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尽管小申鹤才六七岁，正值启蒙之时，却已经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尘世间，有些美好的东西一旦失去，或许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回来了。

　　“好了，我们该走了，早点睡，啊。”
　　“鹤儿妹妹，明天见！”
　　“玉儿姐姐再见。”

　　众人离开房间下了楼，吴妈和另外两名女婢留了下来照看小申鹤，玉儿的母亲与她们仔细叮嘱过后，方牵着女儿的手出了院子往回走。

　　“娘，为什么要让鹤儿妹妹单独住在那里，和玉儿一块住不是更好吗？”
　　“娘知道玉儿有疑惑，但是，我们要相信你的爹爹，这样做一定是为鹤儿妹妹、为了大家着想。”
　　“嗯。”

　　玉儿乖巧地应道，回眸看了一眼那远去的西院小阁，二楼小申鹤住下的那间房，窗户仍是亮着的，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默默许下一个愿望，但愿和母亲安慰鹤儿妹妹时所说的一样，一切真的会好起来。

　　夜渐深沉，四下俱寂，窗外弯月如钩，清辉静流入内。小申鹤熄了灯独自躺坐在床上，手里捏着那封父亲留下的书信，目光痴痴地停留在上面，信中是这么写的：

　　我儿申鹤，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已经离开了家，去寻你的娘亲。这段时间，爹犯了一个大错，使得娘亲离开了我们，但是爹知道，娘亲不过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爹要去寻她，带她回来。可是，那地方实在是又远又绕，也许连爹也会走着走着迷了路，如果是那样的话，爹好长一段时间都赶不回来看望申鹤了。我希望申鹤能乖乖听从伯父伯母的教导，勤学技艺，与你的玉儿姐姐一同长大，成为像娘亲那样内外兼修的好女子；不，如果是申鹤的话，一定能做得更好。爹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娘亲，也会再次见到申鹤，到那时，也许申鹤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连爹娘都一时认不出来了呢。

　　她将信封紧紧地贴在胸前，嘴里轻轻喊着爹娘，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玉儿的父亲仍早早地派出十余人外出继续寻找申鹤父的下落，自己则留在府上留意小申鹤的举动。及至夜幕再次降临，他依旧未收到一条有价值的消息，女儿与小申鹤一同学习玩耍了一整天，也并未发现有任何的异样，然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晚饭过后，玉儿陪同申鹤去往西院阁楼，来到院门前，随从两名女婢连忙拦住她，并告知除了申鹤以外其余人等不能再往里走了。

　　“为什么？连我也不行？”
　　“小姐，这是老爷吩咐下来的规矩，我们不敢不照办啊。”
　　“我只是送鹤儿妹妹上楼，说几句话就下来，二位好姐姐，这也不可以么？”
　　“小姐，这……实在是难以遵命……”

　　这时，从阁楼里走出来一人，定睛看去，正是吴妈。

　　“何事在此争吵啊？”
　　“哦吴妈，大小姐想陪同申鹤小姐上楼去，但是老爷的命令……”
　　“我知道了。”吴妈看着姐妹二人，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毕恭毕敬地说道，“大小姐，此事确实是老爷和夫人的安排，我们下人不敢不遵从啊。吴妈知道，小姐一向知书达理，一定不会给我们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对不对？”

　　说完，吴妈迅速向玉儿使了个眼色。

　　“好……好吧。既然这样，鹤儿妹妹，你一个人上去吧，我们明天再见。”
　　“嗯，玉儿姐姐再见。”

　　姐妹二人松开了牵着的手，小申鹤独自往楼上去，玉儿看了一眼吴妈，接着转身离去，渐行至不见处。

　　“你们二人刚才的做法虽然没错，但是，说话的态度和方式大有问题！我们在这府上工作、生活，自然要全心全意地为老爷、夫人和小姐着想，无论什么事情，都应首先从他们的角度思考，不使他们感到不便或为难。”
　　“是……”
　　“看来，我老妈子还得亲自给你们上一课才行！来来来，到这边来，不能打扰到楼上的申鹤小姐。”
　　“是……”
　　“我跟你们说啊，首先……”

　　吴妈领着那两名女婢出了院子来到院墙边，使她们背对着院门站立。这时，在另一旁等待的玉儿忽然钻了出来，笑着看了吴妈一眼，随即蹑手蹑脚悄悄地进入院门，上了楼来到申鹤的房间。

　　“鹤儿妹妹，我来了！”
　　“玉儿姐姐，你怎么上来了？”
　　“是吴妈，她帮我引开了那两个人，我才偷偷上来的。”
　　“吴妈……她来我家做过客，是个好人。”
　　“嗯。走，我们去外面的走廊坐一坐吧！”

　　说着，玉儿牵起小申鹤的手来到了阁楼后的红木长廊，她索性脱掉了鞋子，靠着墙壁屈腿坐了下来，小申鹤也随着照做。夜色晴朗，月光流照，空气不凉也不温，两个孩子彼此倚靠着，静静地望着天上一闪一烁的星星。

　　“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小申鹤忽然开口道，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语气平静而忧伤，竟不似她这般大的孩童能讲出来的话。身旁的玉儿听到后，内心陡然一颤。

　　“不知道……但是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一篇传说故事，里面讲地上的每一个人，去世后都会飞到天上变成一颗星星。”
　　“星星……那么高，那么远，看起来都一样，他们还会认得以前的人吗？”
　　“会的，一定会的，毕竟，他们天天晚上都待在一起啊，就像现在的鹤儿妹妹和姐姐一样。”
　　“玉儿姐姐……我好害怕……我害怕爹爹和娘亲一样……再也不回来，就只剩下申鹤一个人了……”

　　小申鹤将额头枕在手臂上，忍不住伤心地抽泣起来。玉儿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紧紧搂住身旁的妹妹，凑到她耳边，用温柔又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安慰道：

　　“妹妹不用害怕，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姐姐都会在陪在你的身边！”

　　大约过去了一两刻钟，听院子外的动静，吴妈的临时课堂一拖再拖，差不多终于要结束了。为了不生出什么麻烦，玉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小申鹤，小心谨慎下了楼离开了院子——除了吴妈之外，此事并未有其他人察觉。

　　如此，又过了一日。这天上午，玉儿的父亲见家中无恙，正欲更衣携剑出门一同去寻申鹤父亲的下落，府门外忽然有人急忙来报，言庄上刚刚收得书信一封，寄信之人正是申鹤之父！信中道：

　　吾兄钧鉴：此去除魔虽历艰险，然大事已成，今日下午便可返回家中，请兄将我女申鹤提前送回，此后不思他事，但抚其长大成人。吾兄厚恩，今后定涌泉相报。

　　他阅罢此信，手舞足蹈，欣喜形于色，连忙唤人去准备信中交代之事，然转念细想，隐隐发觉其中似有怪异之处。

　　“可见亲自送信来的人是何模样？”
　　“此信一早便在，留在庄上者皆不知是何人送来。”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手里捏着拆开的信件，皱眉深思，背着手往屋内踱步走去，心里暗暗想道，不知虚实，当小心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