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阿宝！

5、虽然，但是

　　假期的某一天，虽然想起但是手腕上总是套着的红绳，那红绳看起来有些磨损，看起来已经有好些年头，她与但是一同躺在床上，没盖被子。

　　沐浴阳光。

　　她问那红绳是哪来的。

　　但是答，是她外婆送给她的。
　　你很喜欢你外婆吗？虽然问。

　　……
　　……

　　沉默半晌，但是突然起身，压到了虽然身体上。
　　真就那么严严实实毫无缝隙地挤压着，手也悬空着，脚也是。
　　虽然被这重量惊到，她以为有一人放在另一人身上是件很简单轻松的事情，她可以十分容易地承担另一人。
　　但是看起来那么瘦，即使比她高上一些，又能沉重到哪去呢？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胸腔要被挤出气来，肺里的氧气和二氧化碳都通通从口腔里滑出来。
　　原来一个人会这样重。

　　但是把头埋进她的身体里，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有时很讨厌她。”

　　虽然才算明白自己触到了霉头，但又不肯从此放过，这是她第一次问但是有关她的事。
　　但是总不肯提以前。
　　“怎么了？”她伸手抚摸但是的后脑勺。

　　又是良久以后。
　　虽然有耐心和她耗，但是也鼓了很久的勇气。

　　“她不爱我。”

　　小的时候，因为没有文化，她的父母就去外地打工，各大建筑工地里，他父亲砌砖，母亲担水泥，而她就留给外婆抚养。

　　但是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但她记得，外婆和她母亲长得很像，她母亲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尤其是这双眉眼。
　　楚楚动人，摄人心魂。

　　每每想起外婆，她心里总是纠结，而后皮肤隐隐作痛。
　　那个女人不爱她，也不爱她母亲，洗澡的时候水烧开了就把但是直接往里按，小孩什么都不懂，只晓得痛。
　　激烈的挣扎和惨叫，但是记不得那时候外婆到底以怎样的方式面对她了。

　　她痛。

　　再长大些，她开始记事，却不记仇。
　　但是在学校里考高分，出去参加比赛，拿奖，一张一张的奖状往家里送，外婆那张嘴里会吝啬地蹦出几个夸奖的词汇，但都十分生硬。

　　但是只希望有人疼疼她，没人疼疼她。

　　那天外婆带但是去土地庙拜会，土地庙的粥很甜，她总是期待每隔段时间外婆能带她去那里。
　　但是失足掉进河里，从很高很高的石桥上摔下来，石桥没有护栏，头天晚上下了小雨，参差不平的石头上全是青苔，她轻易就摔下去。

　　现在回想起，小孩眼里的石桥能有多高，深水又能有多深？
　　但是却觉得自己要淹死了，死前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黑黑的大块的东西堵在她脑子里，使得她什么也没法想。

　　濒死的人原是这样。

　　什么走马灯什么遗憾什么一张脸闪过，都是假的。她要死了，就是要死了，死之前一件事都想不起来，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死。

　　许是命不该绝，她扑腾半天没任何人救她，外婆亦很沉默。耳朵鼻子嘴巴全都灌了水，却在即将沉底时踩到了一根树枝。
　　那么巧，脆弱的竖立着的树枝，刚好就在她脚下，甚至容不得再踩第二下，它就断了。

　　她活了。

　　那根树枝是她的救命稻草，让她蹬一下，蹬到水浅一些的地方。
　　天意弄人，但是再落偏半分呢，双脚便能落地，可她就是落在了那，老天爷要她死，戏弄半天却又要她活下来。

　　外婆冷眼旁观这一切，但是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后，迎来与以往一样的咒骂。
　　因为她那时湿漉漉的，必须得先回家换衣服，庙会去不成了。

　　她那模糊的隐隐作痛的童年，止步于那天外婆手里很粗很粗的棍子。
　　再也不要回去，但是想。

　　但是从虽然身上翻身下来，躺在她的臂弯里，眼眶红彤彤的，泫然欲泣，像小猫一样惹人怜爱。
　　虽然俯身亲了她一下。

　　“她们都说，要是什么都原谅，那经历的都是活该。”但是皱了皱眉毛，眼眶泛泪，脸上满是伤心与纠结。

　　童年里那几个春秋，没人给一个总是穿着件粉色小短袖的女孩解释，什么是不好，什么是好，她也曾被轻柔地揉搓脸庞，抱在怀里，拿出去炫耀，举得高高的。
　　她从来对别人的情感十分敏感，外婆爱她时，曾用包容的眼神看她。
　　难道温暖的怀抱也是假的么。

　　如今过去许久，那个人也不在人世，原谅也好不原谅也罢，但是的心都很累，没有力气纠结她爱不爱自己，自己要不要原谅她。
　　探讨爱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一件能够用来被探讨的，应该是如同数学题一样严谨，或是如同哲学一样深刻。
　　爱变化多端。也许一个人这一秒瞳孔折射爱意，下一秒就眼神坠坠失了光彩，比超级英雄还要探寻自我本源，在每个人身上都有所不同。

　　它不是一种大众化的情感。

　　也没有谁活该不活该，各人有各命。

　　但是脑子里这么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比谁都难受。
　　一直以来都有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磨着她的肉，食她的血，要她永远不得安生。
　　也许生活就是这么的吧。

　　夕阳西下，天边尽染红霞，橙粉相接，偌大的城市里，来往的行人有条不紊地行走着，红绿灯光也亮了起来，大家都回家。
　　虽然将但是从床上带起来，送到飘窗上，拉开窗帘，与她并排坐下，拥抱她。

　　她将但是的每一个字都记住了，亦是高兴对方分享这段情绪与回忆，亦是只为了记得她。

　　“今天的晚霞也很美。”

　　但是闻言，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笑了几声，美景迷人心窍，虽然将她抱得更紧。

　　红绳是她外婆随意编织的，可那铃铛呢。但是似是不经意地挪动一下手腕，五彩的小铃铛发出清脆响声，与她的心脏同频。
　　铃铛是虽爸虽妈上山求的，此去经年，却戴在了但是的手腕上。

　　一下又一下，尤其是夜晚里，当它被虽然取下，绑在谁的脚腕上时，总是发出朦胧的起伏声。
　　如果虽爸虽妈知道这件事，表情许会相当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