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乙女短篇合集》郁喻

11、王也

　　堂姐帮你拎着行李，一边心疼你年纪轻轻就要跑到北京来打拼，一边碎碎念着老一套的催婚话术。你坐到车上后昏昏欲睡，努力地睁开眼睛对着还在唠叨的堂姐道谢，堂姐眼眶通红，抱了抱你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堂姐几年前和一个姓王的男人结婚了，那时候你们全家上下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直到堂姐嫁过去，你们才发现他是中海集团老总的儿子，堂姐一夜之间消沉了不少，看待自己的结婚对象也多了几分别扭，虽说还是爱他，可对于这种隐瞒心底总是有疙瘩，何况丈夫还有两个要分家产的兄弟。当所谓的豪门媳妇疲惫不堪，这回连堂妹回北京打拼都不能给她找个好点的酒店，只因为饭桌上突然提起了自家妹妹长得漂亮性格又可爱，就被王卫国三两句决定了要她来王家暂住，他打的什么主意大家心里门清，当事人王也当时就反对了，可没有办法，王卫国才是家里最大的话事人。

　　“你在这的这几天，尽量别跟那个孩子接触，他有古怪，前些年还出家去当什么道士。”你看着王家异常恢弘的大别墅，耳边又响起了堂姐的声音。你不认为自己跟这个中海集团三少爷有什么可能，回北京来只是找条出路，你没什么人脉，纵使努力却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家里人都想让堂姐帮帮你，运作进中海集团工作，但堂姐哪有这样的权利，要是为了这种事和她丈夫吵起来，那更加得不偿失了。

　　管家推开门，你首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的王卫国，看面相是个和蔼的老人。另一边厨房传来“哎呦呦”的声音，是王夫人被刚出炉的蛋糕烫到了。王夫人有些沮丧地走出厨房，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儿媳妇身边不知所措的你，她眼睛瞬间亮起。

　　“这就是小陆吧？”她就像邻居家大娘一样牵起你的手，引着人往沙发走。王卫国也抬起头，看到你的瞬间就皱起眉头，随后苦着脸想又失败了，单看脸，你绝对不是他那挑剔的儿子会喜欢的类型。

　　王卫国冲着管家努努嘴，示意他快去把在房间里四脚朝天睡得像死猪的王也喊起来，管家心领神会。

　　王也还没睡醒，他耷拉着眼皮晃晃悠悠地走下阶梯，手里还举着印了大红花的陶瓷杯，他从高处就看到了你端坐在沙发上的背影，有些眼熟，他心想，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想要看仔细些。他走近，听到脚步声的你回过头，脸上挂着生疏地笑脸，还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样，一声“哐当”东西落地的声音就把你吓得一激灵。

　　王也没想过还能见到你，分手的那天你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对不起。他满腔愤怒，说不出来没关系三个字，拉着你的书包带子说不许走，你却说他这个前男友实在没有分寸感。结果四年后，你又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家的沙发上，他本以为再次见面就能斩断过去的感情，让两人的关系归于平淡，可瞬间涌上心头的酸涩和爱意几乎将他淹没。

　　他想，我还爱你。

　　“小也，这是小陆，你嫂子的堂妹。你俩还是一个高中的呢，见过不？”王夫人笑容灿烂，你刚才几句话就把她哄得花枝乱颤，她现在看你的眼神是真情实意的喜爱。

　　王也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你抿抿嘴，对他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好久不见，前男友。

　　那时候你们才高中，高三的时候你自请调换座位坐到了王也的身边，明明作为同班同学度过了两年时光，王也却对你没什么印象。他每天忙着学习，就为了考上清华让他爸兑现诺言放他去修行，而你终日闷闷不乐，只顾着和外班的朋友疯狂内卷学习进度，却所得有限，做不到将努力和成功一比一换算。以后该怎么办？你已经想到未来会迷茫无措的自己，朋友叼着根棒棒糖说话嘟嘟囔囔的。

　　“你们班那个叫王也的，我们班第一很讨厌他，之前还说要花钱把他分数黑了。”

　　朋友班的第一？你咬着笔头苦思冥想，终于想起那个家里有些小钱，父母做了生意暴富后闷头学习，每次拿了第一都昂首挺胸耀武扬威的男的，直到王也横空出世，他就变成了落水狗。

　　“黑他分数？怎么黑，能不能分我几分。”你颓靡地趴在桌子上，满脑子都是线性代数。

　　朋友打个哈欠，看看窗外的天色拎起书包就要走，你们已经在麦当劳坐了五个小时，她挥挥手，敷衍道：“与其想走违法路子，不如去跟他谈恋爱压迫他教你学习，说不定真能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去呢。”

　　你眨眨眼，嘴上说着欺骗别人感情这不好吧？心里的天平却逐渐倾斜过去。一个高效的学习法一定能够改变自己的成绩，你选择当回坏人。

　　坐到王也身边后，你整天挂着张笑脸，嘴角的弧度足以腻死人。每次小测的试卷发下来，总是佯装失望地趴下，身子往后缩，下巴搁在桌子上。因为动作实在很大，王也忍不住往你那里看，试卷被你摆在两人书桌的交界处，他一眼便能看到错题，王也抽抽嘴角：“这位女同学，这道题你是不是算错行了？”说着他努努嘴，甚至懒得伸出手指去点一下试卷。

　　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随后哇地一声，双眼闪着亮晶晶的光。你就用着这样纯粹真挚的眼神看着他，“你真聪明，王也同学。”

　　他被你的视线灼了一下，下意识移开目光，王也自小被各种人夸赞追捧，可像这样近距离且不掺杂多余情感的还是头一回。他眼神游离，忽然发现你的头发带着些许的栗子色，大抵是染后还未洗掉的色素。他想起你总是很认真，成绩却没有多大进步，用着笨拙的方法硬生生啃下了年级前十的位置，是个非常奋发图强的人。

　　“需不需要我教你学习？”他的话不经大脑，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在惊诧自己的主动。

　　你在心中暗喜，对外却表现得以退为进，先是露出希冀的眼神，再是垂下头做出一副丧气的表情，“我学习很慢，赶上进度需要很久……这太麻烦你了，还是算了吧。”

　　“你不想超过我吗？”王也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轻松，好似只是在闲聊。你的心里却轰隆作响，险些以为他看出你的目的了。

　　“谢谢你，王也同学。”

　　自那以后，你们两人时常挨在一起，王也每每讲到一些基础却灵活的题型时都会卡壳，他完全不明白这种题需要讲解的点在哪里，但看着你期待的目光，他会把质疑吞下，咽进肚子里，大晚上的自己在家翻书翻视频学习如何讲解，等到第二天再做出悠然自得的神情收获你崇拜的目光。搞得他爸妈一度认为是他太想出家，学习把自己学疯了。

　　从最开始，两人虽用着一张桌子却相隔半米远，到现在肩靠着肩，他垂着头，眼睛向右边微微一瞟就能看到你散落的发丝，飘飘荡荡的几缕，刮在他心上。届时王也还没有入道门清修，心中有几分世俗杂念实属正常，他放不下你，你却轻而易举的抽身离开。相处得时间久了，你的大脑犹如被撒了机油的齿轮，又开始顺利运转，即使不需要王也从旁辅助也可以独自学习。

　　你和朋友面对面，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告诉王也你已经不需要他了，这话说出口实在是没良心，你也迟迟没能说出来，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你忽然警惕起来，认为自己不能再这样拖延了，王也却先一步找上你。

　　他清瘦，校服套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还长了张好欺负的学生脸。他把你拽到操场上，你这时才发现他的力气之大异于常人，他离得有些太近了，满身茉莉香的洗衣粉味。王也摆出一张严肃认真的脸，眼神却飘忽不定，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实在受不住这个尴尬的氛围，刚想开口，他就一句话把你吓得想要逃回教室。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牙龈发酸，脚掌扎根地下无法动弹，他的表情太认真，认真到你满心的愧疚都要泛出来，甚至差点脱口而出说出真相。

　　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根本没有拿你当朋友。

　　你脑子像抽筋了一样，或许在那一瞬间是愧疚战胜了理智，总之你答应了他。

　　王也的表情居然还可以这样精彩，那天站在那棵桃树底下你想到。他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小心翼翼地拉住你的手，眼神中的试探意味太过明显，你闭上眼，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也没什么好逃避的了。

　　你反手握紧，拽着他往外走，方才他为了避免被认识的同学围观特地找了个没人看得见的死角，为的就是被你拒绝了也不会太难看，现在你主动将他牵到明面，王也眨眨眼，很难不开心。

　　从那以后你们就真的像是普通情侣一样，走在路边肩靠着肩，他替你举着冰淇淋笑着看你艰难地梳起头发；学习的时候讲解着就莫名相视一笑，你气不过便举起书卷成卷想要打他，他“哎哎哎”地喊着却也不躲开。

　　那天北京难得暴雨，你回不去家，打电话给父母也没有人接电话，班里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你看到王也接了个电话，他跑到角落去打，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看向你，等挂了电话后又凑过来。

　　“我跟我爸妈都说过了，我晚点回去，等叔叔阿姨来接你了我再走，把你一个人留在学校我不放心。”王也靠过来，递了本教辅书给你，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与其靠聊天缓解你的压力不如埋头学习。

　　教室空无一人，只有你快速翻书的声音，他也不玩手机，只是用一只撑着脸，优哉游哉地看着你的侧脸，你烦躁不安，伸出胳膊去怼他胸口，王也不仅不还手，还笑嘻嘻地凑上来。你怎么也想象不到他谈了恋爱后会是这样一幅嘴脸，他把椅子搬过来，凳子脚划过地板发出咯吱的声响，下巴搭在桌子边上，直勾勾地盯着你手中不断翻阅的书，像只对着主人摇尾乞怜的狗。

　　你摸了摸他的头发，当做安抚。

　　教室里静悄悄，整个学校漆黑一片，唯有这间教室的灯光明亮，他勾住你的手掌，十分不老实地十指相扣。你甩了下，没能甩开。他低着身子，整张脸被你看在眼里，他又凑了上来，你没有躲开，或许是被那双纯粹的眼睛蛊惑，你低下头，接受着他递来的汹涌爱意。他先是昂着头亲吻，两条胳膊矫捷地摸上了你坐着的椅子靠背，你下意识想要将身子后移，王也却以为是你在躲避，他又迎上来。你被他圈在怀里，平时分明不觉得他有多高大，此刻却莫名强硬了不少。为什么我没有倒下？你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大脑晕晕沉沉地想。

　　他的力气有那么大吗？你想到平日一幅孱弱模样的王也，不明就里。

　　灯还亮着，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他圈着你的腰，似乎是想将人抱起搁到桌子上，你恍然清醒过来，方才的情动瞬间化为泡影，他为什么这么熟练？你刚想张口制止，手机却响起了铃声，你赶紧推开还搂着你不愿意松手的人，王也又趴回了自己的桌子，他一言不发，只露出小狗一样的眼神等着你喊他。

　　是爸爸，你接通了电话。你爸终于来接你了，心底暗自感恩自家老爸来得及时，王也有些郁闷，却也乖乖帮你收拾了书包，你问他什么时候走，他眼神飘忽不定说一会儿就叫家里人来接，走的时候他磨磨蹭蹭地抱了半天，你没拒绝。

　　在回家的路上你看着雨滴砸到车窗上，疑惑越来越多，接触到现在王也身上有太多的疑点，他似乎不是自己认为的那种纯粹的好孩子，这太奇怪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决定跟他分手。

　　王也在目送你离开校门后，立马给自家司机打电话，叫他别躲在街道拐角处了，他举着伞离开，司机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晚才走，王也说不出话来，耳根却从心的泛红，脱离了那个场景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主动。或许我真的很喜欢她，王也拖着下巴自顾自看向窗外的大雨。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酒局，各种各样的人围绕在他的身边，荒唐的、虚假的骗局到处都是，他在这种环境中被迫成长，即使还没有被同化却也沾染了不少坏习惯，所以才会有那么强烈的入道情绪，他绝不会变成这种人。但在看到你眼神迷茫着被他吻到意乱情迷时，心脏还是忍不住剧烈跳动，手掌无法抑制地箍住你的后脑，让你无法逃离，天生的天赋令他耳聪目明，你细碎地喘息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身体燥热难耐，另一只手不断在你的腰间流连，险些控制不住伸进蓝白色的校服里。

　　王也捂住了自己的脸，满心悔恨。清醒过后他十分后悔自己的失控，你离开时太过果决，他恐怕吓到你了。

　　明天我要跟她道歉，王也是这样想的。

　　可惜雨还在下，你也不会有所改变。

　　王也一觉醒来，脖颈间一片冷汗，他环顾四周终于放下心来，他还在自家豪宅里，而不是那间简洁明亮的教室，他又梦到了几年前的事情，你给了他一场美好的梦境，又顷刻将之推翻，第二天你就找了他，毫不留情的通知他，你说你要分手。

　　当时他是怎样苦苦哀求的，王也已经记不清了。毕业后他就去了武当，立志将曾经在世俗中所有污秽洗去，却在每一个夜晚被你扬起的嘴角惊醒。

　　你为什么能做到笑着抛弃我呢？王也百思不得其解。

　　四年时间，他变了太多，你也变了太多。一想起曾经的蠢小子模样，就连王也自己都觉得忍俊不禁，你是不是一直都当我是个笑话？他许多年后总算想通，你当初本就带着不纯粹的目的接近他，只有他傻傻上钩了，还自诩多精明智慧。自你之后他装得风光霁月，不对世俗情爱动一点心思，他越想越觉得苦闷，即使你现在正睡在他家的卧房里，距离堪堪百米远，可他根本不敢接近。

　　初恋总是炽热难忘的，被抛弃的感觉同样刻骨铭心。

　　王也三下两下套上衣服出来溜达，趁着夜色正深没人能探究到他脸上晦暗的神情。他像个北京普通的路边老大爷一样，穿着土黄色大裤衩在自家小院子里反复踱步，越溜达越焦虑，在院子的躺椅上躺下，眼睛目不斜视地看着漆黑的天空，他的视线再往上，正正好好能看到你所住的那间卧房的窗户，这个距离他只需要轻轻一跃，就能顺着窗户爬进你的卧房，王也抬手把帽檐往下压了压，他心烦意乱。

　　“王也？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他一惊，吓得差点从躺椅上翻下去。王也站起身后退两步，他佯装镇定地答复：“睡不着，出来走走。”

　　你朝他笑笑，道了声晚安就打算转身离开，他却不想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王也咬咬牙，还是想给四年前的自己一个答案，他叫住了你，你疑惑地回头。

　　“当年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吗？”

　　或许他自己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可你觉得他好像在哭，板着张脸问这样悲情的问题，换做曾经，你大抵会愧疚的吧。你沉思一会儿，他也不催促，回身又坐回到躺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你。

　　“你是真傻吗？还是在装傻。”

　　闻言，王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在武当清修多年的功力不至于回了北京圈内这个大染缸几天就破功，可是你这样直白的讽刺他听在心里依旧不舒服，但又不能拿对待那群人的懒散态度对待你。

　　“你挺好的，只是我们不合适”你走近他，半蹲下来，自认自己已经做低了姿态。王也躲避着你的眼神，他本以为你会更避讳一些，可到了现在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抱着回忆苦等，你实在是堂堂正正得让他心酸。

　　如果从最初你就知道他是王卫国的儿子，那你们根本不会开始，和这种人扯上关系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你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更加真诚：“明天我就去找酒店，我会告诉阿姨在高中的时候我们不熟，或许是在走廊上见过两面，只觉得有种老同学的亲切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曾经谈过恋爱，王也，我不给你找麻烦，我也希望我不要惹上麻烦。”

　　他想自己该理智一点答应下来，他该无所谓地点头，说随便你。他该第二天睡醒一切如旧，他不该坐在这里聆听自己如雷般的心跳声，王也忽然有些为自己感到悲哀，你一直是这个样子，竟然从未有改变。可恨的是他喜欢的偏偏是这样的你，理性到瓢泼大雨一滴一滴砸在他身上，而你只在乎新买的五三和黄冈密卷有没有被打湿。

　　这样的心动何其可耻。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拽住了你的胳膊，将你拉向他的怀抱，而你大脑中唯一划过的想法是：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下意识使出来的力气比健身的人还要大很多。

　　王也又像四年前一样，昂着头想要吻你。年纪增长了，他的身体远远看去还是像过去一样消瘦，凑近了才发现原来他也有练，如果他当初是这样一具□□，你大抵是无法反抗的，如果真的应了他吻了下去，那明天该怎么办，你们之间的关系会衔接上四年前，变得不明不白黏黏腻腻。

　　对于他，你多少是会心软一些，在心底长叹口气，你手掌怼在他胸口，王也的眼神逐渐暗淡，你主动地捧起他的脸，在他震惊里半带着惊喜的眼神中吻在他的唇上。轻轻的一下，好似蜻蜓点水，只是纯粹的唇贴唇，并没有下一步动作，相比于高中生来说都纯情得过分。

　　“我们到此为止吧。”

　　你和他四目相对，他还陷在那一吻的余温中没能脱身，你将这四年的包袱甩下，决定奔赴更美好的未来。王也兀自躺在小院子里不想走，这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你们方才青涩暧昧的气息，他闭上眼睡着了。

　　这泡沫一样易碎的高中回忆，随着王也闭上眼睛，在梦中反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