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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言语伤人 ...


  •   “嘿,小家伙。”人鱼游回珊瑚丛,将玻璃瓶从珊瑚围绕中小心拔出,“深海旅行结束,我得送你回去了。”

      离开发光生物聚集的深处,四周变得漆黑一片。

      没有闪闪荧光驱退黑暗,深海变得格外恐怖。于其间游动,如被黑洞吞噬,光明不再,所有生机嘈杂自此消声,除了令人恐惧的无尽黑暗再无其他存在。

      忽而熹微阳光穿透黑暗,任渝抬头,看到视野尽头有微弱光线——那是逐渐靠近的海平面。

      但比起近在咫尺的光亮,周遭愈发靠近的熟悉波动更令他在意。

      他竭力向岸边游去,想在同伴靠近前将朋友送回岸边。

      但他并非人鱼中的游泳健将,没有办法将他们远远甩开,自然也逃不出同伴围就的包围圈。

      “美丽的任渝,我的朋友,你已经好些天没同我们一起玩耍了。我们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相同的鱼尾将他包围,其中传来一道略带担忧的声音,“你没有遇到危险,却选择独自脱离大部队生活,这很……”

      “我很安全,请不必担心。”任渝不动声色藏起玻璃瓶,一如往常同朋友们交谈。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一同长大的伙伴,你变得不合群了。”一条紫色鱼尾于眼前晃过,带起一片波纹。那条美丽的人鱼围着任渝游动转圈,“我的朋友,真心给个忠告,这可不是什么好决定。”

      “人类太危险,没有朋友在身边警惕提防,你连觉都不会安稳。连海面也……”

      “嘿!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躲在玻璃瓶的毛毛虫!”在他们交谈时,一条淡金色人鱼如一闪而过的火星子从任渝身侧迅捷而过,手中拿着什么,冲人鱼群分享这个新奇的东西。

      “我的海神!真的是毛毛虫,还是活的。这可真神奇。”

      “他怎么会在这呢?是谁把他丢到海里?大海对他来说可是极为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葬身鱼腹。”

      “还能是谁?除了那无恶不作,以圈养杀戮生物为兴趣的人类,还有谁会这么残忍?”

      “哦天哪,他们究竟有多丧心病狂,海洋被他们糟蹋的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垃圾,我们已经快没办法生活了,他们竟连这小小虫子都不放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家伙可真坚强。”

      ……

      一群美丽的生物围着金发人鱼手中的瓶子,毫不顾忌大肆谈论着。谴责人类的同时为这小小的坚强生命赞颂着。

      任渝看着他们将朋友包围,几次想冲过去抢夺,都被对陆地生物好奇的同伴拦在一边。

      “不要这么小气,我的朋友。海神教导我们要心怀仁慈,乐于分享……”

      “哦!天哪!他好丑!”那位阻拦的朋友话音未落,就听一声极大的惊呼自某条凑近看清的人鱼身上传来。

      毛毛虫在人鱼聚集的时候便因害怕而缩在叶子堆里,只露出半截尾巴——他害怕自己的恶心模样遭到朋友同类的厌恶嘲笑。

      可几番争抢颠簸,终是将身上遮盖的叶子抖落,将他露了出来——他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鱼面前。

      但他尚且天真,觉得他朋友那般毫不嫌恶,那与朋友相同的、同样美丽的物种,想来也是善良而宽容的。

      可现在……望着一个个出现在瓶外,看清后又迅速从眼前消失的美丽脸蛋,他的心也跟着愈发沉重……

      他是不是……真的不招生物待见……

      小小的玻璃瓶在人鱼手中传递,如同分享糖果般依次从一条条人鱼手中传过。所看所见的每一条人鱼无不在看清确认后,一脸嫌恶地将他递给下一个——如什么瘟神般避之不及。

      “天哪!他真的好丑!”

      “我的海神!我发誓他是我见过最丑陋的陆地生物——或许不只限于陆地,深海我也不曾见过比他更丑的存在。”

      “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物种……他能存活至此真是一个奇迹。”

      人鱼生于海洋,所作所为皆源于本心。没人教过他们虚伪狡诈,也没人教导他们委婉含蓄:喜欢便尝试拥有,想将欢喜传递便分享,想独属于自己便私藏——他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勾心斗角,所作所为皆源于直观感受与渴望。

      一如在意识到任渝脱离群体,不明所以的他们会拦住他询问清楚;又如见到新奇的物品或其他,好奇心会驱使他们抢来看看;再如现在……

      在看清这个东西这般丑陋令他们大为震撼时,他们会下意识将心中想法直白阐述——没有恶意,只是简单地表达陈述。就如同人类看见蓝天白云会说的“今天是个好天气”这般,看到感受到便会下意识顺从内心说出口。

      同为人鱼,任渝知道同伴并无恶意。可当他看到瓶中那小小虫子竭力蜷缩拼命缩小存在感,在同伴观察讨论下几近承受不住时,生而温顺的物种,生平第一次有了愤怒的情绪。

      但好在同伴们尚且善良,未同人类那般将讨厌事物驱逐毁灭,而是在传递看清之后,毫无损坏地将瓶子归还给了他。

      在瓶子到手的那一刻,任渝仿佛失而复得了某样珍宝,万分珍惜地护在怀中,不让瓶子受到一丝一毫的破损。

      那个肮脏的丑东西,不被其他人鱼喜欢,唯有任渝在乎他安危,会将他小心护好——他在意他的存在,从未厌弃。

      “我不明白,我的朋友,他不过一个丑陋的家伙,为什么能令你如此珍视?”人鱼们这般疑惑着,就好像家长不理解孩子为什么会对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具那般喜欢,分明它不是名为“人鱼”的同类,长得也奇形怪状并不正常。

      “他是我的朋友。”任渝轻声说,“哪怕他同我们不一样,我们也不该肆意谈论他。这同人类猎捕我们时嘲笑我们的无知,谈论我们的怪异并无不同。”

      他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朋友,如同小孩在大人嘲笑中护着自己的玩具,又好似在拥抱曾死在渔叉之下尸骨无存的同伴。声音又轻又柔,像在无力反驳,像在轻声安抚,又好像只是在语气平常地陈述某个道理。

      “语言很伤人的。”

      “还请不要成为生命的嘲笑者。”

      *

      海面平静无声,微风荡着涟漪,于阳光照射下波光闪烁。海鸥于头顶振翅飞翔,海燕于远处掠食,再远一些,在水天一线的目光所及处,可见一个小点吐着烟雾于水上缓慢移动,伴随着刺耳的噪音愈驶愈远,那是轮船行驶的轰鸣声。

      任渝静静看着轮船驶向陆地,驶向岸边等待船只靠岸的熙攘人群,攥紧了手中的玻璃瓶。

      沉默片刻,最后看一眼远方陆地同样冒着烟雾的高大建筑群,终是毫不犹豫转身下潜,面对某个方向,毫不迟疑且毅然决然地摆动鱼尾极速前进。

      “我的朋友,你似乎游反了。”很小的声音从瓶子里传出,提醒他游错了方向。

      任渝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未同朋友商量。

      未经朋友允许擅自将朋友带离原本生活的环境,即便是出于好心以及客观事实所做出的决定,对于被带离者而言,也是十分冒犯及不尊重的。

      “十分抱歉现在才问你的意愿。”他停下前行,轻抚瓶壁试探着问,“需要我带你换个地方生活吗?那里并不是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处。”

      “你知道的,人类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极其危险的物种。与他们生存过近,对我们来说十分危险。”

      人鱼因容貌昳丽身形特殊,极受人类喜欢。他们会被抓去展览、研究,加之生性温顺攻击力不高,更是受到人类堪称残忍的捕捞围堵。

      这种长时间的畏惧伴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认知,渐渐的,他们自骨子里便开始惧怕人类。于是事情便发展成,哪怕一位人类手无寸铁于浮板上挣扎,心中的恐惧也会在大脑评估判断前支配人鱼的身体远远躲避,而非趁机将其拖入水中将人淹死——畏惧人类成了他们的本能。
      但毛毛虫不同。

      他们害怕一切庞然大物与危险事物。

      动物的爪子、飞鸟的尖喙能将他们踩死、啄食,大自然的风雨会将他们卷飞、淹死……这些与一脚能踩死他们的人类是不分彼此的可怕危险——这世间的一切于渺小的他们而言都足够致命。

      所以去到哪里,于他们而言都不存在百分百安全。

      因此……

      “如果是你希望的话,我并不抗拒。”毛毛虫轻声说,“你想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他整个身子已完全脱离树叶遮挡,贴在玻璃壁上。整个丑陋的身躯于人鱼眼前展露无遗。

      但他并不害怕,也不躲避——他的朋友从不在意他的丑陋与恶心。

      *

      万物繁生,百花竞秀。

      这是一个与人类聚集地截然不同的生机盎然之地。

      飞鸟停于石上,低头对着倒影梳理羽毛。瞧见一尾游鱼自海面游来,当即扑腾翅膀飞去迎接。

      “又见面了,美丽的生灵。”他围着人鱼露出水面的脑袋转圈欢迎,见到那被握于手中的生物,惊奇道,“这是你的玩具吗?”

      任渝顺着话语将视线移到手中玻璃瓶上。

      瓶内绿叶铺垫成床,一只毛毛虫于其上啃食果腹,似乎因为吃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并未注意到有生物在谈论自己。

      任渝盯着瓶中朋友吃得忘我的模样,忽的便想起与此截然相反的,曾困于瓶中挣扎不能出的美丽故友。

      他曾将意外相遇的生灵当作海神的馈赠,可当那礼物真的想要脱离瓶子飞往属于自己的天空时,他才知他禁锢的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

      生命的璀璨,不应以礼物的形式呈现。

      那是被剥夺自由的受害者,而非什么漂亮完美的礼物,更不该以任何方式独属于任何生物。

      因此任渝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称呼。

      “这是我的朋友,是一个坚强的小家伙。”他神色轻淡地敲了敲玻璃壁,将抬头看来的朋友展现给飞鸟看,“聪慧的生灵,希望你能同我一样欢喜他的出现。”

      “当然,海神的宠儿,我从不拒绝任何美好事物。”飞鸟围着瓶子转圈,最后于瓶塞上停留,倾着身子下弯去看脚下生物,“你好,新来的朋友。我该怎么称呼你?”

      陡然见到新面孔,毛毛虫吓了一跳。

      恐惧害怕之下,他又爬回瓶内树叶间,以绿叶将自己掩藏,一动不动不敢出来。

      “你的朋友好像有些害羞。”

      “是的,他有些怕生。”

      玻璃壁又响了两下,那温柔声音通过玻璃传入耳中。

      “我的朋友,出来看看外面吧,我想你很愿意交新朋友。”

      声音轻柔温和如海风,混着海浪,引人亲近。

      毛毛虫却仍旧不敢探头,将自己深深埋入树叶间,恨不得自此消失——

      人鱼群曾将他肆意传递打量,互相交谈评头论足。所言所语虽无恶意只是客观陈述,但足以证明从外表而言,他已足够令生物下意识不喜。

      若只在唯一的朋友,只在不在意他外表的任渝面前,他尚可以做到毫不在意,抛开难看的身躯与他相处。但若这中间出现了其他外来者,无论是谁,他都是极其自卑害怕的。这会促使他躲避。

      而显然,对于朋友的抗拒,任渝也不会勉强。

      于是飞鸟展翅于头顶盘旋,人鱼收回瓶子靠近岸边,找寻合适的安全之处。

      海岸的岩石受风吹浪击,早已凹凸不平。任渝寻到一块靠近海岸的岩石,小心拔开木塞,将瓶子横放在裂开的夹缝中稳稳卡住。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浅蓝色的瞳孔倒映着飞翔的鸟儿。

      飞鸟歪了歪头:“怎么?美丽的生物,你这表情可不太妙,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要通知我?”

      “如果是告诉我人类打算占领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岛,那对我,对我们,对所有在这个岛上生存的生物而言都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虽然我知道依着人类贪婪的程度,这个岛早晚会……”

      一串水珠甩上来,飞鸟慌忙扇翅躲避:“嘿!你在做什么!告诉你多少遍,鸟的羽毛不能沾水,会飞不起来的!你知道你方才的行为对我而言有多危险吗!”

      “知道,但我相信你能躲得开。”任渝说着,手在水中一划,再扬起,又是一串水珠甩向天空。

      水珠隔着三寸从飞鸟下方飞过,同上一次一样连飞鸟的爪子都没挨到便向下落入海中。

      飞鸟扑腾着翅膀,一双褐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嘿!朋友,你在谋杀!”

      任渝轻笑一声,伸出湿漉漉沾着水珠的手,朝他挥手:“那就麻烦你暂时远离我这个危险,早些回巢休息。晚安!”

      “就算你朋友害羞,也不该赶我走吧!你这个不讲道理的狠心家伙!”飞鸟听懂了他的驱赶意图,气呼呼斥责着他的粗鲁,随即扑扇翅膀,转身飞往岛内丛林。

      赶走了那长羽飞禽,任渝方才轻敲壁身,与躲于瓶内不愿出的朋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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