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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血色海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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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染红了天。
不知是晚霞晕染还是大海的悲鸣控诉,那涌上海岸的海水也血红一片,其中包裹着片片鱼鳞血肉,卷入海洋,消融于水。
岸边沙石凌乱的血迹蜿蜒至海水无法抵达之处,其一路拖拽与挣扎的痕迹,无不在诉说着这里经历了怎样一场腥风血雨与拼命反抗。
可那又怎样呢?
利欲熏心的人类从不会倾听弱者的悲鸣。强烈的挣扎,换来的不过加倍残忍的手段。
这片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从不是百分百安全。
任渝伤痕累累躺在沙砾血水间,疲惫绝望地看着他们掏出绳索,犹如恶魔般一步步走来,恐惧得浑身颤抖。
人鱼对人类的害怕避之不及,犹如人类于悬崖峭壁俯瞰深渊——这几乎成了侵入骨髓无法抹消的畏惧本能。
曾经,飞鸟朋友会在此之前,以只有任渝知晓的危险提醒方式,避开人类耳目为他通风报信。
现在,主动远离族群加之朋友故去,失了所有消息来源的他,已然失去了预知危险规避躲藏的条件。甚至是为了逃脱早有准备的金项圈与手环,此刻也变得毫无用处。
在最不缺金银珠宝的贵族看来,这些未曾加工的粗糙品的吸引力,显然没有他带着仆从专程而来的漂亮物种万分之一。甚至在贵族们眼中,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对于戴在生而美丽的人鱼身上,实在是一种玷污。早已被他嫌弃抛远,不知赏给了哪个跟随其后的仆从。
药物发作之下,任渝无力反抗,只能任由自己被绳索束缚,捆紧。
随着庆祝的欢呼,凌乱脚步自眼前匆匆走过。夕阳的光辉被来往的脚步时不时遮挡,在眼前投射出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
任渝费力眯眼,在夹杂尘土的来往步伐中,透过眼前光影变换,极力捕捉那即将散去的余晖。
耳边潮起潮落,是数年如一日从不停歇以及司空见惯的晚潮,以及与之伴随的、夹杂海水咸腥的凉凉晚风。
日落前的晚霞,起起落落的潮声,清凉潮湿的海风以及即将到来的、无法阻止的分别……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似乎在不久前,在这片海岸相同的位置,也曾发生着类似的离别——正是澜礼忍着蜕变之痛,认真对他诉说喜欢的那天。
彼时的任渝被注定死亡的怅然包围,却还强撑着想给对方活下去的希望,于是指着远方夕阳与夜晚更迭的模糊交界处,笑着说:“瞧,日落夜来,夜至月升。生命的更迭,多么美好。”
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的天空极美。
那手指的远方,是落幕的夕阳与即将到来的黑暗的明暗交界,而再过不久,在夜幕降临之后,在反方向肉眼看不到的高山遮挡处,会升起一轮泛着皎洁光华的明月。
日落夜至,夜去日升,循环往复。而在这日复一日的重复时间中,生命的诞生与延续从未停止。
迟暮迎来新生,年迈被年轻赶超,时间的脚步终会消磨掉青春的激情洋溢,将其变成历尽千帆的波澜不惊。
而任渝作为这条时间道路的先行者,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其所有,尽其所能,给予某些追赶者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罢了。
那时的任渝看到天边被晚霞染上橙红的玫瑰云彩,微微震惊过后便释怀一笑,转过头望向看着自己的朋友,由衷祝愿:”倘若我注定走向死亡,那么我希望我没什么用处的尸体,能腐烂成你最喜欢的花。”
或许一同生存的人鱼同伴与如今仅剩的毛毛虫朋友不会知道,格外向往蓝天白云渴望俯瞰群山的任渝,其实也很喜欢花。
而在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躲避警惕中,最令他最开心难忘的,除了自由的空气,便是一朵朵艳丽芬芳的花朵从天而降,落入海中又随着浮力飘在海面,被他一朵朵聚拢收集抓在手中,握成花束的时候。
他会牢牢握住手中的花束,稍稍低头,欣赏泛着水珠的花朵,闻着这独属于陆地的美妙气味。即便其中混着些微的海水特有的咸腥味,他也分外满足。
而在众多叫不出名的美艳花朵中,他最喜欢的,是一种名为“玫瑰”的花。
它有着鲜艳的色彩,浓烈的芳香,浪漫的寓意……
像火红的太阳、炽热的火光、热烈燃烧的生命……
就如它的外表般,自由绽放自己美丽的同时,无惧旁人的觊觎算计,因为它有自卫的尖刺,包围自己的荆棘。
而这些……任渝通通没有。或者说,“人鱼”没有。
不……
那时的任渝认真想了想,或许,他们有。
他们有着尖利的牙齿,坚硬的鳞片,与生俱来的高超游泳本领……他们天生有着伤害与反抗的资本。
可这些似乎完全不够。他们依旧在被捕捞、围杀。
“他们”和“它们”一样。
无论是坚硬的尖刺还是鳞片,无论是不屈的意志与倔强,他们都有。可那有怎样呢?他们依旧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艰难生存,依旧在祈祷中度过不知是否还有明天的每一刻——他们抵抗不了早有准备的敌人,他们的挣扎不过毫无意义的负隅顽抗。
而这抗争的结局,注定是一场无需言说的残忍。他们与它们,皆是这场单方面屠戮的失败者。
于是因这不知从何而起的莫名“同病相怜”,任渝再也没有请求飞鸟朋友给自己带过花朵。
现在,朋友故去,就是想要再看一眼记忆中已经模糊记不清的玫瑰,也成为了奢望。
不过这样也好,任渝望向丛林掩映的海岛深处,想。
他死了,也会有某个坚强的小生命承接他的心愿,替他活着。
云卷云舒,朝阳晚霞;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春去秋来,世间百态……
这世间无法踏足的万千美景,是他生来无缘见,却从不是肆意自由者的遗憾。
“我的小玫瑰,很遗憾不能如祈愿的那般送你一片赤色花海。但我想生出双翅的你,定能如你所希冀那般穿过这汪洋大海,奔赴一片又一片属于你的玫瑰花海。”
他喃喃着,担架抬着无力动弹的躯体自礁石上走过。这终日受海浪冲刷抚摸的礁石堆似也生了灵,没少以尖利不规则的石块阻碍人类离去的步伐,妄图借此延缓一场不见天日的惨剧发生。
但它终究抵抗不过凶狠的人类,非但没起什么作用,还被粗鲁的野蛮人踹了一脚。
石头骨碌碌顺着力度滚落,露出了下方被藏起的,洁白的贝壳。
“嘿,伙计,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哦上帝,是珍珠,这里怎么会有珍珠,还个个圆润而泛有光泽。老天!这一定是上帝对我们辛劳付出所给予的嘉奖!”
“安静,让我瞧瞧是什么。”
一位贵族缓慢走来,倨傲地命令身后一人将那引得众人哄抢的东西拿过来。略带嫌弃地置于手中观察片刻后,便便将这在他看来不值钱的东西丢给了那人。
“不过是一条喜欢收藏宝物的人鱼,与喜欢收集宝石的园丁鸟类似,何至于大惊小怪。”
他拍了拍被贝壳弄脏的白手套,皱着眉命令仆从抓紧时间。
任渝视线跟随着那盛着珍珠的贝壳移动,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小家伙兴奋期待的声音:
“待我破茧成蝶,送你一样礼物。”
“我和大海共同送予你的。”
那串珍珠项链,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