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意》琼翎

18、乔家

　　她顺从地颔首，执起一粒白子，落子之时不经意地问:“母后，当年与苍乌国一战，镇北侯知情吗?”

　　“若我没记错，表哥战死后，是镇北侯接手的西北军，最后大败苍乌。”

　　“所以表哥的死他知情吗？”

　　“阿宁，都过去了……”赵太后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母后，请您告诉我。”她摇头，语气和目光一样坚定，“这些日子我都在想，若镇北侯也插手了那件事，那我绝无法相信他，我不能再赌上昀儿。”

　　赵太后直视着她，目光清明:“当年镇北侯还在京城，之后才被派去的北境，如何能插手，别忘了，他的父亲也牺牲了。”

　　“如此我便安心了。”长公主轻笑起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能让她安心的答案。

　　夜色浓重，月光穿枝错叶投入窗内，洒下斑驳清辉，映的赵太后神色黯然。

　　“阿宁，这些年你还是没忘吗？”

　　一粒白棋倏然滚落，长公主空悬着手，面容发怔。

　　是啊，她还是没忘。

　　二十多年了，他的尸骨早已化为西北的风沙，她还是没忘。

　　当年的赵家长公子赵熙真，祖父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姑母是金尊玉贵的太后，生的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满京城没有不倾慕他的女子。

　　可人人皆知，他心里只有皇宫里的那位表妹，他们青梅竹马的佳话在坊间流传，惹来无数歆羡。

　　奈何造化弄人，苍乌大军压境西北，老镇北侯战死，西北军节节败退，身为待嫁的长公主，她首当其冲的被推了出来。

　　尤记得圣旨初下，他深夜潜入宫，在黑黢黢的殿里找到她，信誓旦旦向她承诺:“阿宁别怕，我会向皇上请命，带兵讨伐苍乌，待我凯旋就让姑母为我们赐婚。”

　　少年的眼似迢迢星河，温柔明亮，照亮她灰暗的前路。

　　彼时她不知，那是一场必输的战役，只为除去她这个隐患，为珮安公主未来的儿子铺路。

　　可他是赵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岂会不知?他为她赌上了性命，只为争取一线微弱的希望。

　　最后他死在风沙漫天的北境，她嫁进权势煊赫的晋国公府。

　　少年的眼眸刻在心里，即便血迹斑斑，也难掩其华光熠熠。

　　“忘不忘也没那么重要了……”人都没了，即便记得又能如何，总归她如今是晋国公夫人。

　　“也是，是母后着相了。”赵太后释然一笑。

　　沉默片刻，长公主才展开的眉，又蹙了起来:“母后，婵儿还要您多费心，为她寻一位好郎君，那孩子是我亏欠她，平白让她损了名声，可那时谁知道晔儿会……”

　　赵太后拍拍她的手，止住了她的话:“婵儿也叫我一声姨祖母，我岂会不管，你就放宽了心，春狩是个相看的好机会，你这个姨母也不能偷懒。”

　　“那昭儿以后也就拜托您了，您是月老座下弟子，经了您手的婚事，哪一桩不是和和美美。”长公主心情颇好地打趣她。

　　赵太后笑弯了眼，轻戳她的额头:“昭儿那小魔头我可不敢管，要是让她不满意，能将我这椒阳殿给掀喽！”

　　母女二人相视而笑，融融温情流淌在烛火昏黄的殿内，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

　　落了一夜雨，晨间的空气带着丝丝清凉，青蕊披着外袍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沁人的微风扑面而来，初醒的混沌心神立时清明。

　　墙角的垂丝海棠轻曳花枝，经过春雨的洗涤，花瓣愈发秾艳昳丽，纵使落了满地，依旧繁茂不减，风雨不折。

　　“啪——”

　　宁静的氛围被突兀的推门声打破，她抬眸望去，只见谷雨气鼓鼓地进了房间，将食盒重重掼在桌上。

　　“简直欺人太甚！”

　　“怎么了?”她走过去揭开食盒，里边空空如也，再看谷雨，红着眼圈，头发凌乱，瞬时就明白了，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她抱怨。

　　“方才奴婢去厨房取早食，明明那灶上热着粥食点心，柳妈妈却说都是给大小姐留的，没有您的份，让她们再给您做一份，又推脱说夫人不让，昨晚上就这个说辞，您饿了一夜，今儿早上又是这样，明摆着就是想饿着您。”

　　“擦擦眼泪，都哭成花猫了。”青蕊坐到她身边，抽出手帕递给她，“我一向胃口小，少吃两顿也无妨。没必要为了别人气着自己。”

　　谷雨接过手帕，擦干了泪继续说:“大小姐跟前的碧穗一过去，厨房的人就都凑上去了，七嘴八舌地问着大小姐要吃什么。奴婢仔细听了会，原来大小姐将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两日都不曾进食，厨房现今备着各种吃食，就怕大小姐饿了，却偏偏不能留一份给您。难不成大小姐饿着，您就也要饿着吗？”

　　青蕊蹙起娥眉，手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腿背。

　　饿两顿对她来说的确无妨，小时候也不是没饿过，她倒是更好奇孟青婵，一向乖巧的人，怎么会突然如此任性呢？

　　谷雨见她垂眸不语，以为她是心里难过，便凑过去安慰:“小姐，您别担心，奴婢稍后想办法出府，给您买吃食回来！”

　　青蕊摇头:“不必，你先去打听一下，姐姐为何会如此。”

　　话落，室内安静了一会，谷雨翕动着唇瓣:“奴婢打听过了……这事与卫公子有关，在京城都传开了，府里随便找个婆子丫鬟就能问出来。”

　　她喝了口水继续说:“太后将镇北侯小女儿召进宫，住了将近半个月，京城里都在传太后看中了乔小姐，过不久就要为她与卫公子赐婚。”

　　“前日乔小姐出宫后，夫人进宫去见了太后，回来就和老爷吵了起来，大小姐许是也知道了此事，一时想不开才会绝食。”

　　青蕊当即了然于心，原来太后这是想给外孙寻一个得力的老泰山，镇北侯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谷雨担忧的目光，顿觉好笑又无奈:“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

　　她只是为了利益才接近表哥，既然他靠不住了，那便寻找下一个，她才不会将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

　　况且即使没有乔小姐，表哥也对她厌恶至极，她早就不对他抱有幻想了。

　　谷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神情坦荡，才慢慢放下心来，同时将心里的想法问了出来。

　　“小姐，这位乔小姐究竟什么来头啊？”

　　青蕊思忖道:“乔家历代执掌西北军镇守北境，在军中威名赫赫，比起毫无实权的永安侯府，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太后这样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谁对表哥更有利。

　　自从卫大公子去世，表哥就不只是晋国公府三公子，还很可能是下一任皇帝，绝对不会随意娶妻，从前她不曾细想，如今倒是有些后怕，若真与他扯上了洗不清的关系，恐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日后莫要再提表哥，从前的事就都忘了吧。”淡淡的话语飘在风里，像是在叮嘱谷雨，又像是在警醒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