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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风芷青带着他们一路走上三楼的主人房,在自己的妆台桌面上轻叩几下,才翻开了一个暗格,又从中取出一个装了羊皮卷的竹筒放到舒棠手里:“这便是连发火铳的图纸。”除此之外,她还把下面一个木匣一并递给了舒棠,“这匣里有一把连发火铳,是我和他……当年一起做的。我曾想把这东西毁掉,可终究还是不舍得,如今也一并交给你吧。有了这两件东西,你们再造应该也不是难事了。”
      李雾一见这机关,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句。他之前来时一直在找密道暗室,又着重搜索关鹤龄相关的物件,倒是遗漏了这女人家用的妆台。更未想到,这机关竟然不需要任何扳手开关、钥匙锁芯,只凭声音便能开启,当真是精妙无比。
      舒棠把两件东西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眼角已经有些湿了:“我和姐姐……都不会忘了您赠图的恩德。”
      她正要跪下再拜,却被风芷青托住:“不必如此。若是当年没有那些变故,这些东西也早晚是要留给你父亲的,只是当初你父亲不愿意要罢了。”
      舒棠一愣:“父亲……不愿意要?为什么?”
      不仅是她,李东方和李雾听了也有些疑惑。
      “他被朝廷委以重任后,一开始还很高兴,可后来却愈加地不快乐。”风芷青用冰凉的手指揩去舒棠眼角的泪,拉着舒棠在一旁的案几边坐下。这屋子里灰尘不少,但他们几个都在风里雨里行走惯了,倒是没那么些讲究,便一同落了座。
      “景高的性子颇有些像我,只沉迷于制造,于人情世故上却有些死脑筋。他本以为,既然能在御前任职、参与设计火器,便能靠自己的才智为保疆守土尽一份力。可在官场待得久了,才发现一切都和他当初的预想截然不同。勾心斗角,权谋手段……景高最是厌恶这些,却又不得不身处其中、与人周旋。关鹤龄只看到了他为皇上所重用的风光,却不知景高心里有多苦闷。”
      眼前这三个人,李雾曾常年出入贪官污吏的宅邸施展空空妙手,舒棠一家本身就是冤案的受害者,而李东方更是在官场任职多年,无数次亲眼目睹这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因此听风芷青如此一说,三人立时明白了一多半。
      “我初时只以为景高是在研制时遇到了瓶颈才闷闷不乐,所以提议要将连发火铳的图纸予他一观,看能否给他一些启发。可他只是连连摇头,和我说:‘师母,即便是再精妙的火器,又如何能平息人内心的欲望呢?’原来是皇上,在一次检视火器制造的成果后甚是满意,曾与诸位大臣谈起边防军事,笑称:‘只要能将这些火器用到军中,别说是一向凶悍、屡屡犯我边境的漠北鞑子,便是周边那些番邦小国也早晚会纳入我朝版图之中。’景高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打造的火器,不仅可以用来为国守土,也能被人拿去作为略地侵城的好帮手。”
      李东方回忆了一下,皱眉道:“若是我没记错,二十多年前,除了漠北一带偶起战事,其余边境诸国都与我朝甚是和睦。边境太平不说,在商贸上也常有往来,可说是互惠互利。先皇居然能在诸大臣面前笑着说出这样的话……确实不妥,显然是早有吞并的打算,也难怪沐景高会有此顾虑。”
      “这位侠士说得正是。景高听了这句话,便好像心里被埋了一根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越想越不能判断自己在做的是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从前只是心无旁骛,醉心于制造,这是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他是真的怕了,怕圣上的欲望永远也填不平。所以他明知我这里藏有威力更强的火器图纸,却从未开口和我讨要过。”
      舒棠是第一次听到除了姐姐以外的人讲起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记忆里那个早就已经模糊的轮廓如今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她慢慢抚着手中的火器图,轻声道:“怪不得我幼时看他摆弄那些火器的图纸时总是神色复杂。一边是他引以为傲的技艺,一边是无辜之人的性命……父亲是不忍啊。”
      风芷青隐居谷中近二十年,对于后面的事就全然不知了。李东方听舒棠鼻音浓重,便开口替她将后续告知于风芷青:“想来正是因为后来北边的战事越加频繁,所以沐景高才把个人的纠结放在一边,选择留在御前专心制造火器。只是还未等战事正式兴起,不知他的同僚从何处得知名匠关鹤龄曾造出过一种连发火铳,而沐景高正好师从关鹤龄,所以便被有心之人举报他在研造火器时未尽心尽力、有故意藏匿强力火器的嫌疑。恰逢当时因为有人收受贿赂、玩忽职守,导致北境布防情况泄露,几座城池接连失守。先皇盛怒之下,又听信了沐家通敌的谗言,便对他动了杀心。”
      风芷青默然半晌,眼眶泛红:“小景儿还是那般的倔脾气,认准了不能做的事,便是丢了命也不肯做……否则若是他肯回来找到这份图纸、呈给圣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她长叹了一口气,又看向了李东方,“这位少侠……可是方才在琴台上弹奏琵琶之人?”
      李东方微一颔首:“前辈好眼力,确实是在下。”
      “我当时虽然意识混沌,但仍能听出你的曲中满是刀光剑影。想必你是久经沙场之人吧?”
      “不错,我便是从战场上起的家,后曾官任千户。九年前的漠北一战,我也在其中。”
      “漠北……”自风芷青恢复神志以来,第一次对与她并不相干的事表露出了关切,“那当年漠北最终战况如何?我朝大军可赢了?”
      李东方也不和她刻意隐瞒,直说道:“虽然最终得胜,但我军也是伤亡惨重。我认识的那些人,几乎都死了。”
      风芷青身躯微微一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声音道:“我确实不该把这火器图隐藏起来的……若是早早将图交给景高,哪怕是劝他逼他。但只要军中配上了连发火铳,定能大大提升战力,或许漠北战事便能早点结束,那些将士也不必枉死……”
      李雾轻拍了拍李东方的肩膀,又对着风芷青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世间万事没有如果,你也不必都怨在自己身上。”
      李东方淡淡一笑:“说得不错。而且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当年沐景高没有交出连发火铳的图纸……倒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风芷青不解:“这却是为何?”
      “先皇看重战功,所以才会格外关注北疆战事,更有将周边番邦各国吞并的心思。可当年漠北之战还未结束,先皇便驾崩了。今上仰慕先皇,亦有心效仿,然好大喜功,且没有开疆扩土之才,所以北伐的后期才格外艰难。而正是因为当初北伐不顺,所以圣上才放弃了对外扩张的念头。换而言之,如果当初漠北之役打得太过顺利,今上说不定会不顾大臣们的劝阻,执着于遂了先皇之愿,对周边诸国挑起战乱。一旦战事接连而起,百姓必定受苦,更难说那般侵略之师会不会最终惹得各国联手、予我朝腹背受敌之困。到那时,要死的便不仅是戍边将士,更可能祸及平民百姓,只怕境内各处都会动荡不安。”
      风芷青想了许久,迷茫道:“那依少侠所见……这火器图若是现世,带来的究竟是战还是和?”
      李东方摇头:“抱歉,此问于在下看来并没有固定的答案。我是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对于战乱的残酷只怕没人会比我更清楚。虽然战争有时除了苦难什么都不能带来,可有时却是为了求更长久的和平。无论怎样,我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平安的日子最难得。当下世道虽然不好,但近年各处边境相对安逸,终归是未起战祸。这样的平和如果能再维持得久一点,那也算我们当初没有白白流血了。”
      风芷青沉默不言,舒棠听了也是若有所思。
      只有李雾,侧首望着李东方的目光里满是欣赏与敬佩,遮都遮不住。
      这人一贯将生死看得很轻,虽然他自己是潇洒了,却也容易让身边关心他的人气得半死。但李雾此刻听李东方这般说来,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还的悲壮豪迈中又带了几分侠骨柔情,直让他挪不开眼睛。
      “还有就是,我身旁这位朋友……让我知道了一件事。”李东方朝着李雾的方向侧了侧脸,“有句话叫‘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世间并无十全十美之事,皆是有利亦有弊。倘若一味纠结,结果顾此失彼,这才是最大的遗憾。莫不如随着心意,大胆放手去做。只要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其他的一切要来便任他来,我自当坦然面对,又有何惧?”
      李雾知道他是在说与自己从京城初遇到后来所发生的事,心头莫名泛上一丝甜意,忍不住热血沸腾地豪气道:“正是该如此!光为未来发愁又有什么用?若是真的遇到麻烦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说完,他看着李东方,嘴角轻轻一勾。
      李东方虽然看不见,但脸上也一直带着浅淡的笑意。
      “要来便来,又有何惧……好,说得好!二位侠士当真心性豁达,这一番话真是令我汗颜。”风芷青连声称赞后,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若是能早些认识两位,我定当早就做出取舍,也不至于作茧自缚到今日。”
      心中困扰了多年的问题一朝得解,风芷青瞬间觉得胸口的郁气一散,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热。她受蛊毒的影响,这些年来大多神志不清,直到此时此刻才重新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望着远处已逐渐偏西的日头,问道:“敢问三位,距离这谷中生变,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李雾仔细盘算了一下,张口作答:“若是传说无误,应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了啊……”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的光亮下,回首笑得温和,“这谷中的一切,也应该有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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