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梦》长梦春山

12、番外二：相寻梦里路

　　许长青在位第四十七年，六十三岁的林之梦身患重病，终日卧床不起三月有余。
　　彼时，皇太子许正齐已过而立之年，许长青果断退位，专心在坤宁宫中照顾林之梦。
　　许长青也已将近古稀之年，身体亦不是很硬朗，但他坚持日日在林之梦病榻之侧陪伴，细数这数十年相伴光阴，逗她开心。
　　虽然许长青年轻时冷面冷心，但在林之梦面前，他总是做不到淡漠无情。等到了晚年，他脸上的笑容更是多了起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中散步，总是许长青逗趣儿，林之梦在旁挽着他的手，咯咯发笑。
　　如今好像也是这样的光景，但林之梦缠绵病榻，听着他每日絮絮叨叨，已经无力再笑，只是一双依稀看得出艳丽风韵的老眼，始终落在床边的老人身上。
　　熬过了酷寒的冬日，在一个明媚温暖的春日里，林之梦却有种清晰的感觉，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她偏头望着依旧守在她床边的许长青，忽然颤颤巍巍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另一只同样苍老干枯的手。
　　手上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力道让许长青浑身一震，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微笑的林之梦，嘴唇颤抖，“你……”
　　是了，是回光返照了。
　　许正齐在此时也来到了门外，见到母亲这副模样，眼泪刷地就落下来。他哽咽着刚想说什么，却看见母亲柔和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然后她笑着微微摇头。
　　许正齐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抿着嘴无声地流着泪，退了出去。
　　“长青……”林之梦又将目光落在许长青身上，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她，透过另一双含着泪的眼眸，她看见了他们少年相遇、长相厮守的一生，看见了宫墙之内他们携手共度的朝暮春秋，看见了如今殿外的春和景明、繁华盛世。
　　许长青的眼角有泪珠滚落。他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铁血帝王，一生中落泪的时分少之又少，然而在这终极的时候，他终于是忍不住泣不成声。
　　“好漫长又好短暂的一生啊……”林之梦眼神朦胧，握住他的手却愈发用力，“我终于要与你辞别了。”
　　“阿梦……”许长青扑身上前，狠狠地抱住她，呜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不要走……”
　　林之梦却轻轻笑起来，她好像看见了死亡之后的什么似的，笑容竟有些向往，“你不要幼稚了，想想以前，我抱着你，你的肩膀那么坚实宽阔，现在你不也干瘦成这样吗……我们都会走到这一步，谁能躲得掉呢……”
　　“那条路好黑好漫长，我不要自己走，我要一直在路口等你，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吧……”
　　许长青感受到背后拥抱自己的手缓缓滑落，他僵硬地起身，看见的却是林之梦明媚的笑脸，那双明眸依旧睁着，好似要看尽他最后一眼。他伏在她的身体上颤抖起来，细碎的呜咽逐渐变成嚎啕大哭，门外的许正齐终于被惊动，许长青被从尸身上拉开。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苍老的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失声痛哭，模糊的泪眼之中，他好像看见林之梦仍然朝他笑着，一如初见那样，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三日后，老皇帝的尸身被宫人发现。他安详地平卧于老皇后的床榻之上，双眸未闭，唇角含笑，但已然崩逝。
　　我的皇后，我的阿梦，我来找你了。
　　你我相寻梦里路，无论黄泉人间，都相守至万古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