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游戏》矜悠一遇

13、荒村献祭：夜深了

　　夜里的丑时三刻除了阵固定的高亢、嘹亮的鸡鸣外便再无其他。

　　北边儿那一溜的屋子里有且只有一户亮着微弱的光。

　　“该走了，金银细软之类的都打点好了吗？”周钦望着一旁的妻子提醒道。

　　李菀卿未答，神色恍然地摩挲着包裹里针脚细密的衣裳道“该走了啊。”

　　她默了默，起身从红檀木梳妆台的隐匿暗格里取出个精雕细琢的木质小盒。

　　在用一把泛了锈的黄铜钥匙插入上方的锁孔轻扭几下后露出了红布盖着的翡翠镯子。

　　翡翠镯子的色泽绮丽，质地温润通透，极具东方的古典之美，完全不像是与世隔绝了上百年的普通人家能够佩戴起的。

　　李菀卿微笑着将周念白唤于身前，把木盒里翠绿欲滴的镯子戴在了他手腕之上。

　　“念白！”

　　“我在”周念白低着眉眼，语气郑重地回应。

　　李菀卿眼里闪烁着泪花，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说“一定要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地度过这一生。”

　　“会的，一切都会如愿的”他强颜欢笑地说着，眸底却尽是深入骨髓，不能彰显的悲哀。

　　周钦瞧着母子二人的身影望了半响才道“走吧！”

　　老旧的木门嘎吱作响，最后又重新掩上。巨大的黑色苍穹似吞噬人的恶鬼，狰狞可怖。

　　油灯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曳，随时有着熄灭的风险。

　　“砰、砰、砰”寂静的夜里发出一阵阵不容忽视的响声。

　　“谁在敲门？是有什么急事吗？”模样清丽的女子虽被扰了好梦，却不曾恼，只好脾气地准备下床瞧瞧。

　　“我去看看”衣着一丝不苟的男人紧锁着眉，安抚性地说。

　　拉开门，四周环顾了一番后并没有发现人影。他正要将门关上，无意间踢到了几颗碎石子。

　　男人垂眸望去，瞥见了张压于石子底下的纯白色山茶花帕子，帕子上沾染了抹似血的艳红。

　　弯腰拾起，将提着的那盏油灯往进凑了凑。他端详着这方帕子瞧了须臾，脸上浮现出难懂的晦涩和犹豫。

　　“周念白，逃，村口”

　　青筋凸起，帕子被紧紧地攥出了一道道的褶皱。字迹的笔锋苍劲，飘逸洒脱，一撇一捺皆独具一格。

　　男人咬着后槽牙，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隔壁屋子走去。

　　不到十米的距离却像是走了很久，久到跨越了时间的界限。

　　他瞧着被轻掩上的木门，试探性地唤了几声周钦的名字，可待了良久只空余死寂。

　　男人仰头望着巨大的黑色苍穹看了半响，在轻叹了口气后作出了最终的抉择。

　　“啧”他嘲讽地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愣是压下了良心张牙舞爪的谴责。

　　转身的一刹那，他挺直的背忽然弯了，似被夜里的风霜压住了肩头。

　　“我和旭儿出去一趟，得晚点儿回来。”男人说着，面上不曾显露丝毫的反常。

　　模样清丽的女子欲言又止，可在眼波流转间只递过了件外套，温柔地叮嘱道“万事小心，我和小泽在家里等你们。”

　　男人套上衣服后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郑重地承诺道“嗯，会早点回来的 ”

　　“李旭！李旭！李旭！李旭！！”

　　俊朗青年哪怕将被子拉过头顶，死死捂上耳朵也没能阻止叫魂似的声音。

　　实在是别无他法了，他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迷瞪瞪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整一副睡蒙了的既视感，活像偷鸡摸狗了好几晚没休息够。

　　虽然偷鸡摸狗的形容是有着些许偏差，但没得到充足的睡眠这儿点指定是没错的。

　　嗯，作为唯一一个被扔到错误时间节点的倒霉蛋，他连续二十几天没睡一晚安稳觉，反复横跳在人体的极限边缘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正常？正常二字还是见鬼去吧！！！活了那么多年，季弥生平难得一遇的倒霉buff全叠加在了一起，根本不顾及他的死活好吧。

　　在顽强的意志力作用下，他日复一日的告诉自己再熬熬就能抵达成功的彼岸。

　　终于，那遥不可及的愿望在某天得到了实现，他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时间线里。

　　尽管副本里作为李旭的身份背景并没有发生变化，但至少他的身高恢复了正常，眼镜也重新出现了。可以选择摆脱为世界添加模糊滤镜的特殊、不受控制的能力。

　　当然，最可喜可贺的是，先前从早哭到晚的婴儿总算是长大了，并且不再和自己睡同一个房间。

　　季弥喜极而泣，面如死灰的麻木感逐渐消失。他怀揣着睡个几天几夜的小目标安然地躺在了床上。

　　可白日时外边儿的喧嚷实在扰得人神经衰弱，压根睡不着。

　　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循环了N次后外边儿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才真正进入了梦乡。

　　但倒霉这一特性像是牢牢地焊死在了他的身上，完全毫无甩掉的可能性。

　　半夜三更的，季弥的觉还没补够却又被莫名其妙的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他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眼前模糊的马赛克，瞧了须臾只挤出了句“你谁啊？”

　　男人对他偶尔的短路、宕机习以为常，直接略过了问题，干脆了当地说“祭品逃了，往村口的方向。你现在去叫醒村民后就这么告诉他们。”

　　“对了，南边儿那片不要去。千万不要打扰村长。”男人补充强调着，深怕傻儿子坏了事。

　　“哦”季弥还没弄清楚状况，但这并不妨碍他云里雾里地应个声。

　　男人一瞧就知季弥是在神游，半点儿都没听进去。他无语地扶了扶额，重复了一遍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季弥望着那团黑色的马赛克逐渐远去，不由地捏了捏耳垂，眨了眨眼。

　　寒风呼啸地吹着，他乱成一锅粥的脑子缓了许久终于重新运转。

　　“祭品？副本的剧情进行到这儿了啊”

　　他慢悠悠地渡着步子回了木屋后提了盏油灯，将金丝边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才挨家挨户地上门通知消息。当然，南边儿那片除外。

　　男人的步伐跨得很大，速度也算不上慢。刺骨的风掠过耳畔，吹凉了心底。

　　就算知道即将面对残忍的、血淋淋的现实他也不曾停下。因为他怕，怕一但停下了便会心软，便会犹豫。

　　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小巷，在离村口稍远一些的地方发现了微弱的光。

　　“夜深了，你们这是去哪儿？”男人声音沙哑，脚步踉跄，他渴求着得到与设想不同的答案。

　　周钦没有回答，他突然转头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眼神交错间，男人却低下了头，躲避着周钦的视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就算二十多年的交情比不上小儿子的性命，就算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斩断了唯一的退路，但到底是惧的，他不敢去瞧周钦黑色眸子里的震惊与酸涩。

　　“二十多年了，我就求你这么一回。求你，放念白走行吗？”周钦语调平淡，似和平常别无二般，可蜷缩的手指却不停打着颤。

　　“我也是一位父亲”男人抬眼望着他答道。

　　周钦愣住了，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朝身后喊道“周念白，走！不要回头。”

　　说罢，不待回应便冲了上去，拦在了男人的跟前，阻止他继续往前。

　　饱读诗书的瘦弱文人比打铁为生的壮汉低了一头，但尽管是以仰视的角度，气势却不曾有半点削弱。

　　周钦冷眼瞧着故友，毫不掩饰心中的敌意与冷酷，凛冽而无情的目光似匕首一般，重重捅入男人的肺腑。

　　男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突兀地想起了卧病在床，命不久矣的小儿子和妻子哭肿了的眼眶。

　　他顶着上颚，向前迈了几步，想要绕过周钦。

　　可周钦却长臂一伸挡着他的方向，死死护住后边儿的周念白。

　　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的退让又或是妥协。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两人的拳头在空中交错，带着暴虐的狠厉，如嗜血的野兽。

　　断了线的血沿着伤口滑落，一滴滴砸在地上化作了绽放着的艳红的花。

　　“念白走啊！你快走！！”李菀卿的脸上沾满了泪，却不断催促着周念白离开这儿，离开李家村，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渡过这一生。

　　但周念白不曾听话逃走，而是在原地呆呆地旁观着这一切。他不愿离开，更不敢离开，他怕被长生不死迷了眼的人和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男人一块儿将父母撕个粉碎。

　　本该在明面上离开李家村后瞒着周钦和李菀卿去献祭，让他们不受牵连以至于能够安然度过晚年的计划到底为什么会失败？

　　周念白不解地想着，茫然无措地望着手里摇晃的微弱火苗。整个人似融入了黑如点漆的深夜，被无数的丝线所操控。

　　“娘，我不走”周念白轻轻地摇了摇头，拍了拍李菀卿的手背。

　　“不！你得走，你必须离开这儿”李菀卿推搡着周念白，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希望周念白能够活下去。

　　周念白掀开眼皮瞧了眼远方，压着语调说“他们来了，走不了了啊！”

　　风更大了，油灯的火苗熄灭，夜真的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