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犹似在梦中》靖靖紫

15、吐蕃特使求姻缘

　　那一刻，长孙无忌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没有说话，但掩饰不住的两朵红云已经出卖了他。他那一脸尴尬、手足无措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圣上还在里面等着卑职呢。”他说着眼睛都不敢朝我这边瞟。
　　我忍住笑，说道：“长孙大人请吧。”然后看着他急急忙忙逃离这里的样子终于笑了出来。可是马上，我就收住了笑容，瞧他刚才的反应，芙蓉心里的那个人难道是他？
　　我知道，这次太宗召见长孙无忌一定是为了吐蕃使臣求婚之事，他们请求迎娶高阳公主。不过对此事，太宗一直没有正面表态，之所以迟迟不接见使臣怕也是缓兵之计。看来，他是不想把高阳公主嫁到吐蕃去的，可是即便不是高阳公主，任凭是哪位公主都是在割他的心头肉，这回看来真的难办了。
　　我和后宫的公主们没有什么交往，对于她们的命运我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感叹一二，心底里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的。不过，为什么会是高阳公主，这吐蕃的赞普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偏偏选中高阳，他真的要娶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做妻子吗？
　　想着想着不觉已经回到屋门前，我推门进去，呼唤着雪雁的名字，却看到牡丹也在这里，正跟雪雁说着些什么。
　　既然牡丹在这儿，这个机会我可要把握住。我于是开门见山道：“牡丹，我有一件事情正要问你。”
　　雪雁见状便知趣地说道：“你们先聊，我还有些事。”然后便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牡丹这才说道：“又是关于芙蓉的事情？我知道的之前都告诉你了，再没有什么了。”
　　我却不依不饶，“好牡丹，你再好好想想，你过去跟芙蓉那么要好，关于人界的事情她一定跟你说过些什么，比如那个让她动心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是怎么遇到他的？”
　　牡丹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有一次我们几个花仙奉旨下界育苗，我和芙蓉一组。我们走到一个湖畔，她在那里逗留了好一阵，似乎在想心事。我悄悄走上去，就听到她对着一株芙蓉自言自语说什么‘他又来过吗？他还会来吗？’什么的，我也记不大清了。”
　　“就这些？”
　　“嗯，就这些。你要知道，我和芙蓉虽然交好，可这事关天规，我也不好问的。”
　　对于牡丹的回答我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从她的回忆中我也可以这么推断，她和那个人在芙蓉花下一定有过故事，这样一来再联系长孙无忌刚才在芙蓉花下看我的神情，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如果是这样，我就真要找机会接触接触这位国舅爷了。
　　可是，每逢长孙无忌奉诏入宫总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比方这次吐蕃来使请求公主和亲就着实伤透了圣上和他的脑筋。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人家诚意修好，我们总要拿出些大国的气度才是。这圣上既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又想兵不血刃地收服吐蕃，哪里有那么美的事情，也活该你头疼。
　　就在吐蕃来使请婚，太宗皇帝借故避见的第三天，甘露殿里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父皇！父皇！”那个年纪不大却比同龄孩子都显得早熟的女孩儿不顾侍卫和宫人的阻拦硬生生就闯了进来。我见状连忙迎上去，“高阳公主，请留步。”
　　她挑起了眉毛，气冲冲地说道：“让开，我要见父皇！”
　　“殿下，圣上在休息。”
　　“我不管！”她说着就要往里闯。
　　“让她进来！”这时，从里面传出了太宗的声音。我这才让到一边，高阳瞪了我一眼，抬脚便往里冲。我也连忙跟在了后面，却见太宗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高阳如此无礼，他倒是未见得生气。
　　“父皇！”高阳一见太宗就扑了上去，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父皇，听说你要把高阳嫁到吐蕃去，这不是真的吧？”
　　太宗道：“听谁说的？”
　　“这你别管，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这个，”太宗轻抚美髯，“吐蕃的确派遣使臣前来求亲，希望朕把你许给他们的赞普，不过这个事情朕还在考虑之中。”
　　“考虑？”高阳的声调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还考虑什么？当然不能答应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什么赞普，谁知道他是个什么鬼样子？”
　　“哎，不能这么说。”太宗故意放缓了语气，“公主和亲古来有之，这也是为了边境和睦，百姓安居。你等既然生在皇家，就不比平常百姓家的女儿，你们的婚姻都将和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要以大局为重，知道吗？而且，即便是朕真的答应了这门亲事，也不是要你马上就嫁过去，吐蕃的意思是先订下婚约，隔年再重礼相聘，毕竟你年纪还小。”
　　我明白，他这么说是在给高阳打预防针，万一想不到办法，她去和亲便是迟早的事情。
　　“我不要！”高阳立刻怒气冲冲地说道，“我的姐妹那么多，凭什么就是我嫁。是父皇不疼高阳了吗？”
　　“怎么会呢？朕最疼的就是你了。可是人家指名要的就是你啊！”
　　“我不管，反正爱谁嫁谁嫁，我就是不嫁！”
　　这时，太宗才显得略微有些生气，他压低了声音道：“高阳，不许这么不懂事。你身为我大唐的公主，就该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这个时候要以国事为重，而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
　　高阳听到太宗训斥她不仅不怕反而更来了劲，“父皇要用女儿的终身幸福来做你巩固边疆的基石，那么女儿只好——”说着，她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我见状连忙上前道：“公主殿下，御前不得露刀的！”
　　谁知高阳手腕一转将刀就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能清楚地看到刀尖上已经见血了。
　　“父皇要我和亲，那就让他们迎娶我的尸体吧！”
　　太宗见状也慌了，连忙好言相劝，“高阳，你把刀放下。朕这不是还没答应嘛。朕就是因为舍不得才迟迟不肯接见来使。朕这也正在想办法，你总要给父皇一点时间啊！”
　　“那就是说，你答应不让我去和亲了？”
　　“这——”太宗迟疑了一下，可是看到高阳匕首上的血迹就连忙说：“是的，朕答应你。”
　　“父皇可是金口玉言，不能反悔！”说着高阳冲着我道，“你作证，刚才父皇已经答应了的！”
　　我连忙说：“殿下放心，圣上一言九鼎！”说罢急忙上前从高阳手中抽回了匕首，接着冲外面道：“来人啊，快传御医！”
　　待高阳退下之后，我看到太宗一脸的愁云。这位帝王杀伐决断都果敢敏锐，可是面对自己的子女就没了脾气。我知道他宠爱高阳，但凡给公主们赏赐，高阳公主总是第一个挑，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宠她到这个地步，以致于已经不像一位君王。而高阳并不是皇后所生，听说她的生母很早就过世了，那么想必他应该是很喜欢高阳的母亲吧！不过，不管怎样，看到他此时如此烦心，我情不自禁地想要为他分担一些，而眼下最好的情况就是吐蕃那边先反悔，不再想要高阳和亲。
　　“陛下，”我轻声道，“臣妾想到一个办法。”
　　“说！”他闭着眼睛，一手揉着太阳穴随口应道。
　　我于是凑近了些，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他睁开眼睛看着我，问道：“这样可行吗？”
　　“臣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臣妾想尽力一试。”
　　“也只好如此了。”他应道，“可是，即便不是高阳，他们总还会提出其他的要求。”
　　“那就是后话了，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占尽主动啊。再说，以公主的性子，就是真的嫁了去，这后面……”我欲言又止。
　　“朕明白，就按你说的姑且试一试吧！”
　　于是，太宗恩赐吐蕃使臣入太极宫居住。然而，即便距离皇帝的寝宫如此之近，这位远方来使依然没有机会得见圣颜。他的心里该会作何感想呢？大唐皇帝不重视他吗，那就不会让他住进皇宫，享受如此特殊的礼遇；可如果重视，那又为何迟迟不得召见呢？所有的疑虑，在我推开门走进那座偏殿的时候就已经从那位叫做禄东赞的使臣眼中看得清清楚楚了。
　　看到我走进去，他忽得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人身上直发毛。如果换了平时，被一个男子如此无礼地直视我早该避开了，可是这次却不一样，我用同样的眼神回敬了他。其实，我也的确好奇吐蕃会派一个什么样的人做和亲使臣，于是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个禄东赞身材高大，深色的皮肤显得健康而充满朝气，眉毛又黑又浓，双眼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硬朗、强悍的气息。而且，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一种高傲的气质，仿佛是天生的，不怒而自威。这样一个人，至少在我眼中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
　　我如此打量他，在心里品评他，想必他也同样审视了我一番。不过，从他眼中的火花可以看出，这第一印象我在他心中也是高分。
　　然后，我看着他“噗嗤”笑了，“你们吐蕃人都是这样跟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打招呼的吗？”
　　听我这么一说，禄东赞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在下方才失礼了。”汉语讲得还真是不赖，怪不得被派做使臣，把他们家赞普的终身大事都交给了他。
　　我微微一笑，大方地说道：“其实我刚才也盯着你看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外国人，本来以为你会是红头发、蓝眼睛的呢！”
　　我的随意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禄东赞也笑了笑，这才问道：“姑娘是？”
　　“我是太极宫的宫女，圣上命我来服侍特使的。你就叫我媚娘吧！”
　　“媚娘。”他轻轻念了下我的名字，然后说道：“在下禄东赞。”
　　我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说道：“特使，请用点心。圣上吩咐了，特使但凡有什么需要吩咐媚娘就好。这个点心是御膳房特意准备的，平时只有圣上能吃得到哦，赶紧尝尝吧！”
　　“哦，只有皇帝才能吃得到啊，闻着就很香。”他拿起一块做垂涎状，却又说：“不过，这么多我也吃不完，要不你帮我吃一点？”
　　原来想要拉近距离的不仅是我，他也有此打算，这样正好。我于是开心地说道：“真的吗？太好了，多谢特使。”说着拿起一块就往嘴巴里送。我俩一边吃一边聊了起来。
　　“特使，你真是好人，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一点架子都没有，看来我以后在你这边会自在很多呢！”
　　“我们国家本就没你们大唐规矩多。对了，你以后也不用称呼我特使，叫我名字就可以。”
　　“那，禄东赞，唉呀，太绕口了，我叫你禄大哥怎么样？”
　　“好啊，听着也亲切。唉，媚娘啊，你进宫多久了？”
　　“我贞观十一年入的宫。”
　　“一直服侍皇帝陛下吗？”
　　“太极宫有上百号宫女，都是服侍圣上的。不过，我比她们运气好，我在甘露殿当差，就是圣上的寝宫哦。”
　　“那你能经常见到皇帝陛下了？”
　　“那是自然。”
　　“你们的皇帝陛下平时都忙什么啊？”
　　我就知道他肯定要打听圣上迟迟不召见他的原因，于是答道：“军国大事喽！想想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多少事情要他处理，所以每天都特别忙，忙得连——”
　　说着我凑近他的耳朵说道：“连传召妃子的时间都没有。”我就是要让这个禄东赞觉得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这样才能跟他走得更近一些。
　　“这样啊。”禄东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禄大哥，我问你个问题。你们大王什么松干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松赞干布。”
　　“对，圣上说过就是这个名字。他长什么样啊？多大年纪？”
　　“这个，怎么形容呢，也就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吧，没什么特别的。”
　　“哇，你胆子真大，说你们大王跟你一样。在我们这儿这可是大不敬，要掉脑袋的。”
　　“这么严重？我说的也是实话啊。再说，这么远，我就算说他长得丑陋无比也没人听得到。”
　　“真的？他真的长得很丑吗？难怪要娶高阳公主。”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说什么，高阳公主？难道高阳公主的长相有问题？”
　　“不是。公主美极了。”
　　“比你还美吗？”
　　这家伙问得也真够直接的，不过也难怪，如果连一个小宫女都有倾国姿色那么他对公主就自然会有更多遐想了。
　　“当然了，我们大唐的公主个个都很美，尤其是高阳公主，是公主里最美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怪不得要娶高阳公主。难道说这位公主有什么不太——”
　　“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说！”我连忙摆手解释，神情又是惊慌又是害怕，“禄大哥，你要是没别的吩咐的话我先退下了。”
　　见我如此惊慌，禄东赞也不好再强行追问下去，只好放我离开。我走出将门带上，然后出了一口气，原来演员真的不好当，但愿我刚才没有什么地方漏出马脚。
　　接下来的几天，禄东赞没有再追问我关于高阳公主的事情，而是尽力跟我拉近关系。我也顺水推舟，禄大哥长禄大哥短地越叫越近乎。
　　“媚娘，你平时真的可以见到皇帝陛下吗？”那天他突然朝我发问。
　　我一拍胸脯，“那是自然。”
　　“那，你可知道皇帝陛下对我们赞普希望娶高阳公主为妻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这个——”我显得有些迟疑。
　　“算了，想你也不会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说能见到皇帝陛下八成也是吹牛的。”他敢激我，还真把我当作什么也不懂的小毛丫头啊，不过这不正是我希望的？我于是故作生气地答道：“谁说我吹牛了！这件事我听圣上跟长孙大人商议过，其实你们大王愿意娶高阳公主，圣上心里是顶乐意的，只不过，他也有些顾虑。”
　　“顾虑，什么顾虑？”
　　“这个，我不能说。”
　　“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说出去还不行？”他紧追不放。
　　“跟你说了你还不是要跟你们大王报告，到时候圣上要是知道是我说出去的，我的小命儿就——”我一边搪塞，心里一边想承乾啊承乾，你人呢，该你出场了。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宫人来报，说太子在东宫备下宴席，请特使前往一叙。
　　还好来得及时啊！
　　太子宴请，这对禄东赞来说可非同一般。见不到皇帝，能见一下太子也不错啊，他于是欣然前往，我自然也寸步不离。
　　宴席间，承乾极尽地主之谊，不仅礼数周全，更是与禄东赞相谈甚欢。交谈中，承乾不止一次地流漏出对于此次吐蕃的和亲请求自己所持的支持态度，并且明着暗着地表示圣上对此事也是很有诚意的。我不住地为禄东赞斟酒，观察他的神情，显然承乾的态度让他不止是松了一口气更是由衷的高兴。
　　“尊使，”承乾找准时机，终于开口问道，“孤有一事好奇，还请尊使解惑。”
　　“太子殿下客气了，禄东赞一定知无不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孤有二十多个妹妹，除去年纪过小和已经婚配的，还有八位。不知赞普为何偏偏对高阳情有独钟？”
　　禄东赞答道：“其实是这样的。听往来的商旅们传言，说大唐皇帝最最宠爱的女儿是高阳公主。有过这么一个传说，说有一年冬天，公主突然想看百花齐放，皇帝陛下就命令那一晚家家户户点亮五颜六色的灯笼，于是整个长安城一片姹紫嫣红，宛若百花齐放，才哄得公主开心。不知可有此事？”
　　承乾大笑道：“有这么回事。不过传言夸张了，不是整个长安，只不过宫里闹了下而已。”
　　“原来是这样。如此看来，皇帝陛下对这位高阳公主确实十分宠爱。我们赞普将这些传闻都听进了心里，他说能被大唐皇帝如此宠爱的公主该是多么美丽、聪明、讨人喜欢啊！所以，这次才专程遣在下前来大唐向皇帝陛下求亲。”
　　承乾听完笑得更起劲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有点浮夸，他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说：“这些边贸商人啊！孤算知道什么叫‘以讹传讹’了！”
　　说完，又立刻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故作镇静地说道：“孤的意思是传闻难免夸大事实。贵国赞普因为传说而倾慕高阳，可见是个性情中人，孤喜欢和性情中人交朋友，来，为了赞普与高阳的千里姻缘。”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禄东赞也连忙干尽杯中酒。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殿下，在下斗胆，在下也是好奇皇帝陛下对高阳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啊？”
　　承乾听到这个问题，不由眉头皱了下，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尴尬，这些自然逃不过禄东赞的眼睛。承乾略微顿了下，然后故意岔开话题道：“高阳是孤的妹妹，在孤眼里自然是什么样的宠爱对于她都不为过的。尊使，你还没有参观过大唐的皇宫吧，正好让孤带你四处走走，顺便也解解酒意。”
　　禄东赞不好推辞，于是便跟随承乾开始参观皇宫，方才的问题就算被承乾蒙混了过去。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对大唐雄伟、富丽的皇宫由衷地赞叹上了。承乾一路侃侃而谈，我看着禄东赞的表情一点点由惊讶变得羡慕和崇拜。
　　我们走到湖边，沿湖亭廊里有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女正在喂鱼、逗鱼，她们嬉笑着，互相追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这些少女的出现立刻吸引了禄东赞的注意力，他几乎是瞪着眼睛逐个地扫视了一遍。
　　“这是孤的几个妹妹。”承乾说道，“她们见了生人会害羞，咱们还是悄悄地。”
　　“在下明白。”禄东赞说着眼睛向我脸上瞟来，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不是说大唐的公主都比你漂亮吗，这就是你所说的极美的公主们？”我连忙把眼神移到了别处，心想：承乾，你好歹也找点差不多的啊，这毕竟关乎大唐的颜面不是。
　　禄东赞紧跟着又问道：“殿下，高阳公主可在其中？”
　　承乾忙说：“没有。她怎么会在这儿玩耍？”说完又谨慎地看了禄东赞一眼，仿佛在担心自己言多必失。
　　我当时那个想笑啊，我在想如果在21世纪，承乾一定能当影帝，再加上他的外形，什么鲜肉、顶流估计都得靠边站了。
　　我们继续向前，一阵悠扬的乐曲声引着我们一行来到一处沿湖而建的露台。只见几位白衣姑娘正在乐师们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她们一个个身姿袅袅，容貌清秀，称不上倾国之色也算是少有的美人了。这个禄东赞的眼珠子都要冒了出来，我看着他的脖子越伸越长，没有栏杆挡着的话就要掉水里了。
　　一看就是个好色之徒，还是他们吐蕃没有美女？我心里想着，对这个禄东赞的好感度立刻大打折扣。
　　这时，承乾悄悄靠了过来，低声说道：“这家伙要待到什么时候？”
　　“和亲的事情解决的时候。”我目不斜视地答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他。你最好小心点，他看你的眼神很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反正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君羡会更不舒服的。”
　　这个承乾也太大惊小怪了，我正要反驳他，只听禄东赞说道：“殿下，这几位也是贵国的公主吗？”
　　承乾连忙上前道：“不是的。这些是乐馆的舞姬。”
　　禄东赞的表情立刻变得充满了失落，他再次将眼神落在我的脸上，我再一次移开目光，转而投向承乾，承乾的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满。
　　虽然承乾说他不喜欢这个禄东赞，可是替圣上招待使臣是他这个太子义不容辞的使命。接下来的几天，承乾接二连三地宴请禄东赞，为他安排了各种精彩的节目，足够让他流连忘返了。而我，每天都要向圣上汇报禄东赞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天，我从甘露殿回到住处，一推门就看到雪雁正在给自己脚上药。
　　“你怎么了？”我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崴到了而已。”她说着还把脚踝展示给我看，“瞧，没事。御医也说擦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你呀，”我说着接过药帮她擦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嘿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是呀，这段时间我只顾忙和亲的事情，都疏忽了身边的姐妹。想到这里我不免感到有些自责，于是，我暗下决心，要赶紧了结了这件事。
　　自从上次承乾带他见过那些假公主之后，禄东赞就一直对公主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凡有机会他就要向我打听高阳公主的事情。我呢，自然是环顾左右而言他，时不时又透漏点讯息，让他心里发毛又不确定，越不确定他就越着急。
　　终于，我感觉时机到了。于是，当他再次向我打听高阳公主的时候，我狠了很心，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禄大哥，看在你对我这么照顾的份儿上，我豁出去了，就统统告诉你吧！”
　　“高阳公主是所有公主中最漂亮的一个，这我可一点也没夸张。”我一本正经地说道，眼睛中充满了诚恳，“她不仅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在公主中是最有主见的，因此圣上对她很是偏爱。要说高阳公主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只可惜——”
　　说着我故意缓了缓，瞟了禄东赞一眼，他的眼中正充满期待地看着我。我这才继续道：“只可惜，她有病！我入宫时日尚浅，听说这病是几年前就有了的。平时看不出什么，只是发作时什么也不认，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失控，见什么砸什么，之前还用花瓶砸死过一个宫女。”
　　我边说边观察着禄东赞的神情，只见他听得十分专注，于是更加来劲地说道：“这病说发作就发作，毫无预期，之前发作的次数还不算多，只是近两年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就是前几天，我还亲眼看到高阳公主拿着匕首对着圣上，那场面真是惊心动魄。为恐再出事，圣上就下旨将公主关在了寝宫里。”
　　“原来是这样。”禄东赞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那，这病可有办法医治？”
　　我摆手道：“这几年里，圣上想尽了各种办法，不知请了多少名医，都无可奈何。有传言说，公主是中了邪，可圣上最不信的就是鬼邪之说了。而且，这件事关系皇家的颜面，所以给公主治病的事情也只能悄悄进行。”
　　禄东赞听完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了，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既想同意这桩婚事又有所顾虑了。”
　　他的声音极其平淡，表情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一点冲击力也没有。到底不是自己找老婆，如此不上心。不对，如果高阳公主真的如我所说有这种间歇性的疯病，那么他们赞普真的娶了回去岂不是在枕边放了一个随时可能取他性命的杀手，作为臣子他怎么能够坐视不理。除非，他乐见这种情况的发生。再或者，就是他对我所说的并不相信。想到这里，我不由觉得心口一阵凉气，如果说是后者还有办法，如此看来只能先尽力而为了。
　　这天，我随禄东赞在御花园闲逛，这里已经成为他喜欢散步的地方，一来是景色优美，二来他大概是希望有机会邂逅圣上吧。走着走着，我们就看到前面跪着一个宫女，双手高举着一只铜盆，看她的样子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想必那盆子里也是装满了水的。
　　我连忙小跑上前，关切地问道：“梅子，你怎么在这里？又罚跪了？”
　　叫梅子的宫女几乎是带着哭腔答道：“中午我实在困得不行，就打了个盹，结果公主把我绑了起来，偷溜出去了。”
　　“那，出了什么乱子了吗？”
　　“把敬才人的猫摔死了，还打了两个宫人。”
　　“这些都是公主打的？”我指着她手臂上的道道伤痕疼惜地说道。
　　这下，梅子哇一声哭了出来，恳求道：“好姐姐，救救我吧。求你跟圣上求个情，把我调到别处去吧，洗衣、烧火，什么粗使都可以。我再这样呆下去，不被圣上处死也会被公主打死的。”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会跟圣上求情的，想开点，眼下还要咬咬牙挺过去。你这还要跪多久？”
　　“还有一个时辰。”
　　我摇了摇头，无比惋惜地说道：“难为你了。我这就去跟福公公讲，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你免了接下来的责罚。”
　　我和梅子的对话禄东赞听得一清二楚，走出御花园他就问我这是要去哪里，是不是要去为刚才那个宫女求情。我回答说：“我去找太极宫的管事公公，看他能不能帮帮忙，就回圣上说梅子已经领完罚了。”
　　“这不是欺君吗？”
　　我连忙堵住他的嘴，“嘘，小声点。你没见梅子多可怜，摊上这么个主子，换谁谁受得了？”
　　“可是，把她调走还是要有人来服侍公主啊，到时候你又要帮那个人求情吗？”
　　他倒有心请关心别人，却一点也不为他们赞普着急？我于是直接问道：“你就不为你们赞普担心？”
　　“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回换我诧异了，“高阳公主的病情你也知道了，你们赞普还要娶她为妻吗？”
　　“为什么不娶？”他回答得很轻松，“我们的求婚文书已呈交贵国皇帝陛下，表明了我们赞普的诚意，我们是言而有信的。”
　　“可是之前你们赞普并不知道公主有这种病啊？你不要将这件事告知赞普吗？”
　　“不用不用，”他摆手道，“我此次出使大唐就全权代表赞普，我的任务就是将贵国公主迎娶回去。只要高阳公主嫁到我吐蕃，大唐皇帝陛下如何待她我们赞普也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其他吗，就不计较了。”
　　“不计较？怎么能不计较？”我这下可着急了，“这关系一个人的终身幸福，你这做臣子的只为完成自己的任务就一点也不替你们赞普考虑？我看你们赞普真是瞎了眼派你做使臣！”
　　可能我的语气重了些，禄东赞连忙解释：“你误会我了。其实，我们赞普还有其他的妻子，即便迎娶了贵国公主也还是会继续纳妃的。所以公主的身体状况并无关系，因为赞普要迎娶的其实只是一个大唐公主的名分。”
　　他这么一说，我完全明白了。这本就是一桩政治婚姻，因此，管她聋子、傻子还是疯子，只要她是大唐的公主就可以。看来高阳公主誓死不去和亲是做对了，如果真的嫁了过去，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过一辈子，那才叫痛苦。
　　我这儿正暗自感慨，禄东赞却继续说道：“媚娘，我听说过你们汉人的一个故事，说古时候有一位国君，他的公主很丑，为了把她嫁出去，他就选了十名绝色的宫女做公主的陪嫁，于是很多人争相向公主求婚，这个丑公主就轻松地嫁了出去。我在想，皇帝陛下嫁女儿会不会也效仿这位国君啊，如此一来不就可以打消皇帝陛下的顾虑，这桩婚事也就能早些定下了。”
　　好一个禄东赞，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如此有心机，照他所说我们大唐岂不是要赔上一个公主还要再附送一批美女？想到这里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没想到，禄东赞看出我在生气之后反而语气一转十分严肃地说道：“媚娘，说实话，其实高阳公主并没有生病是吧？”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我一下子惊住了，却看到禄东赞正盯着我的眼睛，眼神异常平静。他说道：“你和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主动放弃向高阳公主求婚的请求，对吧？”
　　我承认，我完全愣住了。这个禄东赞，他是什么人，他的聪明大大超出我的想象。与他相比，我的这些简直就是雕虫小技，我自导自划的骗局不仅完全被他识破，还搭上了大唐太子的名声，我这是在做什么，我真是丢人丢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禄东赞见我不回答，又说道：“让我猜猜，是皇帝陛下舍不得女儿？还是高阳公主不愿意？”
　　好吧，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人家都挑明了，再装下去只能更加贻笑大方。我于是横下心，回答道：“是公主不愿意。之前跟你说的公主在御前动刀是真的，就是为了不去和亲。”
　　禄东赞微微一笑，“你很诚实。”
　　我真是有火发不出，“都被你看穿了还有装的必要吗？跟你说吧，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承认设计欺骗是我们不对，可是圣上希望两国修好，不愿意横生什么误会。公主又以死相逼，一面是国家大事，一面是骨肉亲情，圣上左右为难，我这才出此下策，希望可以为圣上分忧。我这么做可都是瞒着圣上的，要笑就笑我吧，如果你还讲些情分就别张扬，否则我和太子都将吃不了兜着走。”
　　“看起来你和太子的关系倒是走得很近。”他说着笑了笑，那笑容很友善，我却看着别扭。
　　“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就是说强迫别人做的事，结果对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高阳公主既然不愿意，贵国是否可以考虑考虑？你不是也说，你们迎娶的不是哪一位公主，而是大唐公主的身份，既然如此——”
　　我的话还没说完，禄东赞就打断我道：“话虽如此，可是如果身份和人都能得岂不是两全其美？我们赞普中意高阳公主，贵国皇帝陛下为何不能设法说服公主？而且，公主不愿意想必也有她的理由，不过如果见到我们赞普，保不住她又会乐意呢？”
　　这回我可真是火大了，于是也顾不了其他，厉声说道：“你们赞普什么样我不知道。可是，高阳公主才十岁，才十岁！”
　　禄东赞呵呵一笑，“不要生气嘛。其实，如果高阳公主真的不愿意，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转还的余地。我也可以跟赞普奏请，说大唐有更好的公主，他一定会听我的。”
　　“此话当真？”
　　他笑道：“我们吐蕃人是最讲信用的。只要满足我两个愿望，禄东赞愿意解决这件事。”
　　“你说什么愿望？”
　　“第一，久闻大唐美女如云，此次来访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果贵国皇帝陛下也能赐给我一位美丽的女子为妻，禄东赞定当感恩图报。当然，我不看出身、门第，只要是美女就行。”
　　果然是色鬼投生，我心里暗道，然后问道：“第二个呢？”
　　“第二，我来长安这么久，还没好好逛过长安的街市呢，如果你能做我的向导带我出宫游玩一天的话，我就不再计较你欺骗我的事情。”
　　好一个禄东赞还真会提条件，怪不得承乾说他看我的眼神有问题，要我小心呢。想到这里，我说道：“在我答复你之前希望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在骗你的？”
　　他微微一笑，满脸的自豪，“从一开始。”
　　“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怎么可能？”
　　“赞普希望娶高阳公主为妻，的确是因为听了边贸商旅的传言。不过，联姻这种大事我们还是十分谨慎的，所以我这次来访自然要多了解公主的情况。那天公主持刀惊了圣驾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知道公主不愿远嫁。偏偏这事发生后的第二天皇帝陛下就召我入宫，又派了自己贴身的宫女来服侍我，我就猜这其中必有联系。所以对于你后来的一言一行我都十分小心。要知道，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再好也会有破绽，只要我足够小心、仔细，看穿你的小动作还是不难的。毕竟，你才多大，禄大哥我虚长的年岁可不是白长的。”
　　禄东赞，这一刻这个名字深深地刻进了我心里。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在陪我演戏，这样说来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影帝，我真是太低估这个对手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讽刺道：“禄大哥的年岁当然不是白长的，装傻充愣的水平确实不是一般的高。”
　　“你还不是一样，把自己伪装得单纯、无知。年纪不大，却有如此头脑，这份心机用好了是聪明机智，用不好可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用那种迷离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一阵一阵的不自在。“不过，即便高阳公主真的如你所说天生缺陷，赞普决定了要娶她就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
　　“我知道，你们赞普要的只是大唐公主的身份。这个你已经说过了。”我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满。不过，事已至此，我必须回复他的要求了，雪雁说过，当我们无路可走的时候惟有选择相信，那么这回我就选择相信这个禄东赞吧。
　　“你的第一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我想圣上看在赞普的面子上也会成全你的。可这第二件就没那么好办了。我是宫女，要遵守宫规，这皇宫可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所以这一条恐怕很难，你还是换一个对你更实在点的吧！”
　　“难吗？去求太子殿下不就可以了？我看你与殿下的交情似乎非同寻常啊！”
　　看来他也误会我和承乾了，也是，他哪里会明白我与承乾之间的交情，又有谁会相信太子会和宫女作哥们儿。不过，他怎么想着实无所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让承乾帮个忙也没什么，还不是为了和亲大计。
　　果然，承乾对禄东赞的要求并没有异议，也很爽快地给了出宫的令牌，因为他也知道，基于这个特殊的理由，即便圣上问起也不用担心。
　　“我这也是为了让你有个机会出宫透透气。”承乾说道，“不过，说是就你们两个人，我还是要安排人暗中保护。这件事我就交给君羡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暗笑，承乾还真是为兄弟着想，他这是不放心那个禄东赞啊。好吧，冲着他的这份心意，我领情。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和禄东赞两个人出了宫门，开始了我们的长安一日游。说实话，走出宫门的我心情真是好极了，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离开皇宫。走在大街上，这一条条曾经被我踏烂了的街道，如今看来是那么的亲切，到处充满了温馨的回忆，令人怀念却又似乎充满新意。
　　前面的街角向右转就能看到我曾住过的“家”，可是自莺莺出嫁以后那里对我而言就再无什么可留恋的了，所以我果断地转向了左边。
　　我带着禄东赞走过的都是曾经我时常去的地方，我偷偷向后望去，君羡和他的手下正悄悄尾随着我们，他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这些道路，这些风景曾经都是我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
　　虽然今天这难得出宫的日子，我们依然没有机会讲话，他也只能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着我的背影。但是，我希望他能感受到，对于过去的点点滴滴，我都一直放在心里。
　　我和禄东赞一边逛着街市一边聊起了天，这是我们彼此坦白过之后第一次都用真实的自己跟对方交流，而且没有了宫里的束缚，我们之间的沟通更加随意和轻松。
　　“禄大哥，说真的，在你心中你们赞普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之前回答过你，他其实也是个普通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
　　“正经点，我是很认真地问你的。我是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我回答得也很认真啊。不然怎样，难道非要我说他是一个英雄，诸如此类地表示崇拜，你才满意？”
　　“说得也是，一国之主首先也是个人。这样看来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你知道吗，当初听说他向吐谷浑的公主求婚被拒就亲自率军攻打人家的时候，我是什么反应吗？”
　　“什么反应？”
　　“当时我以为他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是当着圣上的面说他这是男子气概，想想我当时有多傻！”
　　“皇帝陛下怎么说呢？”
　　“他只说了四个字：‘你懂什么？’”说完，我俩都哈哈大笑。
　　“你的想法的确和别人不同，一般人都会说这是霸道，是不讲理。”
　　“霸道是霸道，不过如果他真是因为那个女人的话我就不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只可惜啊，我才知道原来你们那些都是政治联姻，可悲的爱情啊！”
　　我并不确定他能否听懂我的话，可是那一刻我怎么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的失落？
　　走着走着，我们又来到了我最熟悉的那条街道，那条我和君羡第一次相遇，之后又一起走过许多快乐时光的街道，直着往前走就是君羡的家了。
　　我下意识地向街边的摊铺望去，希望看到那个面人摊。在，它还真的在！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却看到低头捏面人的不是那位长者，而是一个小伙子。我的心刹那间凉了半截，我下意识地回头向君羡望去，他每天从这里经过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那位老人去哪里了？只是这一次偶然不在，还是要一段时间，还是……
　　这个小伙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我不敢问，害怕答案不是我想要的，害怕心中的美好记忆刹那间被悲伤遮蔽。
　　“姑娘，要面人吗？”小伙子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不。”我摇了摇头，连忙转身离开。我走到禄东赞身旁，问他：“走了这么久，饿了吧。我知道这里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馆子。”
　　一听到吃的，禄东赞立刻两眼放光，他的胃早已被我们这里的美食所俘获了，这次出来怎么能放过品尝民间小吃的机会。我于是将他领到了一家熟悉的饭馆。
　　我们坐下，点了几样特色菜。小二刚跑开，禄东赞就对我说：“你在这里稍等我下，我去去就来。”起身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一会儿菜上来了先不要动哦，等着我！”
　　“好好好。”这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吃货，我心里暗道。
　　这个吃货的时间还掐得真准，小二刚把菜端上他就呼哧呼哧地跑了回来。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回来得还挺是时候，赶紧吃吧！”
　　他却诡秘地一笑，然后猛然把藏在身后的手举到了我的面前。天哪，他的手里握着一二三四……好几个面人，都是刚才那个面人摊上的。
　　“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挺喜欢这个的，不过我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了哪一个，就都买回来了。送给你！”
　　那个时刻，他眼中的光芒简直像个孩子，这个一贯给人硬汉感觉的男人竟然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可是，他到底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那个面人摊，那里面的故事怎么是他能懂的？
　　毕竟是他的一番心意，我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于是随意从他手中抽了一个，说道：“谢谢喽！”
　　我偷偷地向斜对面角落里的桌子上望去，只见君羡正朝这边看来，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怒气，那个神情显然是正在努力控制情绪。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想笑。
　　这时，小二正好过来给我们桌上添菜，我于是问道：“你成亲了吗？”
　　小二不好意思地答道：“还没呢！”
　　我于是一脸严肃地说道：“把你们掌柜叫来！”
　　小二一听叫掌柜，脸色都变了，“这位姑娘，小的哪里不周吗？”
　　我低沉着声音说：“别废话，赶紧叫你们掌柜来！”
　　小二见我如此坚定，于是一溜烟地跑下了楼去。不多时，掌柜就急急忙忙走了上来，来到我们面前客客气气地问道：“二位有什么吩咐？”
　　我依旧很严肃地问道：“你成亲了吗？”
　　只见掌柜的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样子，小心却又不知所措地答道：“成了。”
　　我紧问道：“有孩子吗？”
　　“有，四个。”掌柜依旧是莫名其妙。
　　我这才将禄东赞买来的一把面人儿递给掌柜的，说：“给你孩子们的！”
　　掌柜这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脸上立刻堆着笑向我们道谢。待他下去，我才看着禄东赞的脸终于绷不住，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这时，小二又呼呼地跑来给我们加菜，“这个是掌柜送二位的，叫比翼双飞，祝二位和和美美。”说完笑着跑开了。
　　这个掌柜的，看来是误会我和禄东赞的关系了，真是够不长眼的，我和这个“土著人”？拜托，看仔细了！不过，对面的禄东赞倒是乐呵呵的样子。我再瞟向君羡，他的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
　　我于是故意放大了音量说道：“乐什么乐？看清楚了，是鸡翅膀，你家的鸡能飞起来？”呃，好像鸡也能飞两下吧？
　　他一脸迷茫地说：“我家不养鸡。我们那里没有鸡的。”
　　我随口说道：“你们那里还有什么没有，回头让圣上连同公主一起嫁过去。”
　　我这本是奚落他的话，没想他倒认真起来，点头道：“有道理，我得列个清单，公主的嫁妆就按这个置备好了。”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平心而论，这一天和禄东赞一起过得还蛮开心的，我知道这多是因为太久没有这种自由的感觉了。不过，君羡这一路上暗中保护我们心里一定窝了不少火，回头得找机会哄哄他。
　　傍晚时分，我和禄东赞来到了宫门前。想想这一晃就到了回去的时候，进了这个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出来，我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想回去？”禄东赞问道。
　　“说实话，是的。”
　　“那就别回去了！”禄东赞坏笑道。
　　我瞪了他一眼，“那怎么可能？”
　　“也是，你舍不得圣上，还没有得到圣宠，怎么能放弃呢？”他这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我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呢？别胡说八道！”
　　他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地说：“不是圣上，那是太子喽！也是，太子年轻英俊，风度翩翩，又是大唐未来的主人，我要是你也把宝押在太子身上。”
　　我早看出来他误会了我和承乾的关系，虽然我不在意，但是考虑到承乾，我和他本就有七夕夜的那档子事，不能再横生是非了，于是生气地说道：“你真是越说越离谱！圣上也好，太子也好，他们是君，我是婢，我对他们只有敬重和爱戴，明白吗？”
　　他似乎不大相信，“话说，你们这些女孩子进宫，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凤凰？你见过凤凰吗？不要把我们这宫里的女子都想当然，告诉你，那些以为自己能够飞上枝头的大部分都是家雀！”
　　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他笑了，“我知道，你不是家雀，不过你也不是凤凰。你是天上的鹰。在我们那里，雪域高原的上空，苍鹰自由地盘旋着，它们是最接近天神的生物，有着一颗高傲的心，俯视下的万物对他们来说都渺小如蚁粟。你就是那样的，有一颗自由的、高傲的心。”
　　这是对我的赞扬吗？我仰起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
　　“跟我去吐蕃吧，做我们雪域高原的苍鹰，我能给你想要的广阔天地和自由。”那一刻，他眸子中的影子好真实，真实得令我无法鼓起想要去相信的勇气。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我请求皇帝陛下许给我一位美丽的妻子，我想她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少有的温柔，全然不像他的风格。承乾担心得没错，这家伙的确对我动了心思。
　　“不要！”我的回答比心灵的反应还要快。
　　他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问道：“这么肯定？你心里难道已经有人了？”
　　“不是这个原因。”我当然急着跟他解释清楚，我可不想他再带有任何的误会和幻想，我要彻底把自己择干净，“我不想嫁到你们那里去，我不喜欢遥远、又冷又高的地方。”
　　“不是心里有了人就好，你说的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们那里虽然不比长安繁华，但我可以保证，跟着我你一定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宠，最重要的是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你不用着急回答，好好想想，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禄东赞，我很严肃地跟你说，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还有，我心里有没有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头的那个人永远不是你！”说完，我不等他再有任何反应，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宫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