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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修) ...


  •   正月将至,京城已有了厚厚一层积雪,屋外的灯映着点点荧光,细碎的雪花顺着光亮倾泻而下。

      苏以宁就这么站在墙边,漫天飘雪,即使头顶撑了把油纸伞,雪花也能斜斜落在肩上,转瞬又化成水,丝丝凉意沁入肌肤。

      白墙黑瓦下,女使打扮的妇人紧挨着苏以宁,妇人裸露在外的手背上皮肤皲裂,臂膀直打哆嗦,险些撑不住那顶油纸伞,寿安堂下人众多,无数双眼睛在这对主仆身上好奇游走,上下打量着什么,这些视线有的无甚恶意,却让人感到不舒服。

      妇人忍不住道:“将我们叫来又不让我们进去,明摆是在羞辱人......我们走罢,奴婢的身子不打紧,可您身体孱弱,不能再冻坏了身子。”

      “不得无礼,莫扰了婆母休息。”

      声音清冽,高大的白墙下显得二人背影格外单薄,苏以宁垂下头,羽捷忽闪,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怎会不想走呢?一连半月,日日老夫人都会将她叫来,然后变着法用后宅的手段磋磨她。这次逃了,下次罚的便更重。
      父亲蒙冤入狱,苏家处境艰难,她不想在这种事上给父兄添麻烦。

      听出苏以宁话中的不赞同,妇人忍不住加大音量:“老奴都是为您考虑啊,再怎么说您也是裴府主母,何苦受这罪。”

      主仆二人交谈动静不算大,可在分外安静的寿安堂中,足以让周围耳朵听清了,一时间又有无数人隐晦地往这瞧,待对上这对主仆视线后又迅速移开。

      “看什么看!?一群捧高踩低吃里扒外的,都滚远些。”妇人急了,许是她模样有些骇人,下人们竟真各自散开,妇人觉着难堪,又压了压声音继续劝道:“我们先走,大不了等裴大人来了再请他做主。”

      听到裴含的名字,苏以宁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和痛苦。

      裴含......她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自从半月前裴含离京,京城风起云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

      先是父亲出事,紧接着自家表妹林菀摇身一变成了裴府“贵客”,老夫人竟要让林菀进门做平妻!

      苏以宁只觉得荒唐。

      裴含这些年待她虽没有多热络,却也称得上是相敬如宾。此次老夫人突然跳出说裴含与林菀早就互生情愫......她自是不敢相信。

      可这期间她给裴含写过无数封信,有想要催他回来,也有想要同他问个清楚,这些信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裴含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苏以宁从前不愿深思的东西全在这些天一一想通。

      相敬如宾是假、冷淡不知爱人是假,他想娶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敛起情绪,苏以宁接过油纸伞,轻声道:“张妈妈先走罢,不必陪我。”

      被称作张妈妈的妇人最初有些犹豫,却也挨不住这刺骨的寒风,浑浊的眼球挤出两滴泪,嘴里一边说着心疼姑娘之言,一边道了几句谢离开了。

      她走地极快,寿安堂门前两个下人望着她些许臃肿的背影闲磕牙道:“我怎瞧着那是去碧棠院的路,张婆子冻糊涂走错路了不成。”
      另一人赶快示意,“嘘!噤声,别惹麻烦。”

      二人的交谈声很快被风雪呼啸声掩盖,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庭院内,苏以宁心中默数着时辰,又抬头望了望天,
      今年的冬可真冷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门口原先眼高于顶的女使瞬间换了副摸样,脸上堆满了笑,往前迎了几步,口中招呼着:“哎唷,林姑娘来啦!”

      身后垂花门处,一位身着天青色斗篷的女子由女使搀扶迈入寿安堂,宽大的斗篷下是一张清丽温和的脸,女子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温婉,她似乎才看见苏以宁在这,福了福身,惊讶道:“林菀见过宁姐姐,姐姐怎得在这?数九寒天,可别冻坏了。”

      苏以宁只是目光平静的看向林菀方向,林菀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贵女做派让苏以宁感到陌生。

      林姑娘早已不是当年什么也不懂乡下表姑娘,数年来苏府将她教养的很好,加上她本就姣好的容貌,这幅洁净纯美,高贵典雅的模样让人很容易对她产生好感,但苏以宁知道,林菀就是那假模假样的笑面虎,岁月静好的皮下包着颗白眼狼的心。

      初到京城时,她就像是池中浮游,唯有牢牢抱住苏家这颗大树才可立足,苏家厚待于她,可大厦将倾之际,她也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咬苏家一口的人!

      女使尖细的嗓音响起:“老夫人午饭后有些困顿,现下正在屋内小憩呢。”

      “倒是菀菀来的不是时候了。”林菀含笑晏晏,即便对方只是个下等女使,她也能拿出使人如沐春风的态度。

      “哎唷,姑娘哪里的话,老夫人将将醒来,正想着姑娘呢!”瞧着林菀要走的架势,屋内的婆子连忙出来留人。
      说罢,又瞥了一眼站立已久的苏以宁,淡声道:“夫人先请回吧,老夫人现下没工夫见您。”

      “婆母醒的时辰倒巧。”欢声笑语从窗内传来,苏以宁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不顾身后婢女的冷嘲热讽,苏以宁活动了下早已冻木的双脚,转身离开寿安堂。

      她不记得那天回去的路是怎么走的,思维混沌,头重脚轻,直至看到了院前郁郁葱葱的苍竹,一歪头晕倒在了雪地上。

      恍惚间她看到阿娘在冲她笑,一下下拍着她的背,轻柔地安慰她。

      “阿娘,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苏以宁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唤着母亲,可无论如何她都看不清母亲的脸,也听不清母亲的话,她心中好多委屈想要发泄,待真见到了亲人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像个小孩子似的靠在母亲膝上嚎啕大哭。

      -

      风雪未停,碳炉将歇,晚香堂内,苏以宁侧躺在紫木雕花床上,背抵着墙根缩成一团,乌发凌乱,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似乎是魇着了,口中呢喃不止。

      “太欺负人了,您好歹是裴府的正头娘子,老夫人居然向着那个外人,不同意那女人进门便断我们炭火,天寒地冻的,这是要断我们活路!”房间内的丫鬟冻的直搓手,脸上颇有埋怨。

      熄了炭火的屋内迅速降温,苏以宁又病的厉害,晚香堂内的下人一时间手忙脚乱,直吵的她耳边乱糟糟的,思绪一阵轰鸣,恍惚间听见了裴含、苏府、回来等字眼。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早已回到晚香堂,声音也嘶哑的吓人:“你们在说什么?”

      张妈妈走上跟前极力掩饰着什么,“没、没什么,大夫说您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不宜多思多虑。”

      苏以宁勉强坐起道:“别怕,慢慢说,外头出什么事了。”

      张妈妈跟在苏以宁身边也有些年头,她噗通跪倒苏以宁脚边,哆嗦道:“昨夜您晕倒在晚香堂旁边,是裴大人将您抱回晚香堂的。”

      意识到裴含回京后苏以宁一把抓住张妈妈胳膊,“裴含现在在哪?”

      温热的手掌之下,张妈妈抖地更厉害了:“在碧棠院。”

      碧棠院,林菀的住所。

      张妈妈感觉那温热的掌心顿时松开了,就像是失去了生机的花朵,迅速衰败枯萎。

      见到苏以宁久久不语,张妈妈只当她在伤心,开口劝道:“裴大人也是男人......男人都是图一时新鲜,您现在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不待张妈妈接着劝慰,木门吱呀声被推开,一位满脸横肉的婆子走了进来,环视屋内一圈,又抬了抬手中食案上的汤药,高声示意道:

      “林姑娘知道夫人病着,特地命我送了汤药来看望您。”

      “大胆!你是什么人,这又是什么药?”在外头守夜的小丫鬟想要阻拦,抢先一步挡在苏以宁身前,但很快被婆子带来的人拖开、摁住。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几人的动静打翻了桌椅,那婆子毫不在乎的将食案搁置,端起中央碗,一步步向苏以宁靠近。

      婆子来势汹汹,送的药也绝非好药。

      顷刻间晚香堂内只剩下张妈妈和几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丫鬟,其中一个是苏以宁从苏府带来的人,那丫头稍微胆大些,颤声问道:“这里可是裴府,如此明目张胆,不怕裴大人和苏府追究吗?”

      婆子闻言愣了一下,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边笑边说着,“都道苏府是什么名门,最后还不是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几个糊涂鬼,我今天也把话给你们挑明了,省得下辈子还是个糊涂鬼!”

      她将视线定格在苏以宁的脸上,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道:“听好了——吏部侍郎苏护昨日病死于内狱,其夫人王氏畏罪自杀,吊死与梁上!至于苏家其他人,天恩浩荡,只说男子流放钺洲,女眷充为乐姬。”

      苏以宁猛地抬头,直勾勾的盯着婆子的脸,试图分辨话中真假。
      浑身血液在此时几乎凝固,恐惧像一根绷紧的弦,这根弦终于拉满,随时将要炸开。
      她不愿相信婆子的话,可事实告诉她这些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父亲还活着,苏府尚在,裴含和林菀不会这么着急对她下手。

      一滴滴清泪无声顺着脸颊滑过,无声的砸在被褥上,是悔恨,亦是愤怒。

      “林小姐可说了,将您今日的反应一五一十告诉她,可是能再得赏钱五两。”

      婆子似乎很满意苏以宁狼狈的样子,她咧嘴一笑,换了个话茬,“至于裴大人......要我说你们也是个蠢得,既晓得这是裴府,那我自然也是得了裴大人的授意,苏家都成落水狗了,难不成你们还想霸着裴府夫人的名头?没那么好的便宜给你们占!您若识趣,还能保得家中兄长一条性命,若是惹得林小姐不悦,介时那耳旁风一吹,钺洲路途遥远,您兄长的命呐,可不值钱!”

      这话多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可苏以宁却像是空心木偶似的,靠在塌上置若罔闻,眉宇间毫无生气。

      “——将药给她灌进去!”婆子有些不耐,一声令下,立刻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靠上前来。

      苏以宁睁开双眼,原本灵动的眸中只剩下无尽恨意,她咬牙撑起身子,接过药碗,极简单的动作却似费劲了她全身力气,随着里头的汤药被一饮而尽,苏以宁气若游丝道:“你可以回去像你主子回话了。”

      婆子很满意苏以宁的识趣,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晚香堂,晚香堂瞬间只剩下寥寥几人和一片狼藉的桌椅。

      一时间张妈妈和丫鬟哭泣声、叫嚷声飘在苏以宁耳边,她能看到这些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清了,记忆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她悲剧的开始。

      年少时她见到裴含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他,裴含模样生的好,性子也是温润如玉,苏以宁想,京城中在没有比裴含还好的男子了。

      令她欣喜的是裴含亦是需要她的,他是个有野心有志向的人,奈何裴家根基薄弱,若是从普通官员做起,怕是要熬上十年八年,裴含急需在朝堂上能帮拉他一把,给他个机会的伯乐。

      所以苏以宁如愿嫁进了裴府,同时将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当作赌注全部压于裴含身上,这是她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月华如水,皎洁的光映在了纸窗上,屋内苏以宁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意识消散的最后一个瞬间,她似乎看到裴含穿着一袭白衣踏月光而入。

      苏以宁自嘲笑笑,约莫是痛出了幻觉,她竟觉得裴含的神情是在担心她。

      裴含是不会担心她的,这种冷情的人,心是捂不热的。

      若有来生,她再也不要再希望寄托于旁人,再不要喜欢裴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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