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物馆做怪物标本》艾猫儿

56、天籁

　　鱼漫舞回到家后，站在门边用酒精给自己全身消毒，原地将衣服脱下来，又打开门边柜。柜子里备着许多除臭剂，她从中拿出一瓶，随即大量喷洒在衣服上。

　　她抱着衣服走进卫生间，打开洗衣机扔了进去，而后打开花洒走到淋浴下冲水，闭眼摸向墙角的置物架准确找到沐浴露，连续挤了几大泵，好从头到脚的清洗一遍，尽可能多的冲掉身上的气味。

　　这是她做标本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自认为最有效的方法。尽管那些死亡的气味，仍旧会残留在潜意识里，伴随着呼吸涌进鼻腔。

　　鱼漫舞在卫生间足足待了一个小时，才抱着洗好的衣服走出来，打开阳台的窗户后，开始晾起了衣服。

　　衣服挂好后，时间还有些早，她就这样静坐在阳台的晾衣架下，干净的光影洒在她身上，整个人清透而朦胧，她一面化妆一面等着头发自然风干。

　　时间静静流走，夕阳被装裱在阳台的窗框中，霞光的绯红晕染着天际，彩霞的余韵顺着微风飘进窗内，这抹天作颜色落在鱼漫舞的唇上，为她的妆容添上一抹清丽的色彩。

　　她的眉眼极为古典，气质又偏向清冷，所以鲜少去化过浓的妆，唇妆的颜色并不深，整体浓淡相宜。

　　音乐会要求女士穿着小礼服，然而她此前并没有这种服装需求，望着衣柜里材质柔软简洁的衣裙，她只从中选出一件较为正式的丝绒旗袍。

　　衣着剪裁贴合着身材曲线，将她衬托的端庄复古清丽典雅，像一丛月光下的幽兰。

　　鱼漫舞换好衣服后，又盘起头发，套了件风衣就出发了。

　　原初乐团的音乐会在莫白剧院举行，几人约好了直接在剧院外集合，鱼漫舞赶到剧院停车时，老远就看到了龙迦遇那辆车。

　　鱼漫舞刚停好车，就从后视镜中看到龙迦遇从后排下车，往日脱尘飘逸的他，罕见的穿上了西装。

　　笔挺板正的衣着让他的气质拒人千里，领口的领带又为他增加了一道禁忌，也给他的神性上了枷锁，黑白配色如同肃穆的神仙羽衣，让人满心敬畏不敢枉加观瞻。

　　鱼漫舞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中的人愣了神。

　　这是她第一次见龙迦遇穿西装，剧院外的亮化灯光在他身上流转，华丽而高不可攀。她不禁感叹，怎么会有人能够像他一样，宜古宜今。

　　后视镜中的人渐渐走近，站在她车窗旁敲了敲，她被吓了一跳，慌乱地看向窗外。

　　龙迦遇正浅笑着看向窗内，然后后退了一步，让出位置给鱼漫舞下车。

　　鱼漫舞开门下车的间隙，低头深吸一口气，安抚内心乱撞的小鹿。可当她关上车门转身时，龙迦遇就站在她面前的一步之遥，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再次心跳加速。

　　她看着面前的人，手仍搭在车门把手上，一时忘记了收回。她紧张的眨了眨眼，眼睫扑闪几下，眼神却不敢看向他，“龙先生好早。”

　　他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一系列的反应让他觉得有趣，“刚到。”

　　鱼漫舞垂着眸子点点头。

　　龙迦遇微微侧身，“走吧！去入口等陆勉，他还在路上。”

　　鱼漫舞嗯了一声，随他一同走到了剧院入口处，等待陆勉的到来。

　　此时，剧院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等候，每一个人都是盛装打扮，两人只是并肩站在那里，就引得身旁来来往往的人频频侧目。

　　不多时音乐会开始入场，只见一辆白色越野驶入不远处的停车场，从车上下来一对身材高挑的男女，其中的男人正是陆勉。

　　陆勉今晚打扮的比往日更惹眼，黑衣白裤，黑色衬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没有向往常一样系领带，而是戴了一条复古花色的丝巾，配上那张凉薄又多情的脸，可谓张扬风骚。

　　他展臂揽住女伴纤细的腰肢，朝着大步入口走来。

　　陆勉身旁的女伴有一头如云的卷发，随着丝绸裙摆在夜风中飞扬，一双高跟鞋将她的身高拔高到和陆勉持平。

　　这正是取茶具那天，鱼漫舞在电梯遇见的漂亮女家属。

　　对此她有些诧异，可更让她感到费解的是，陆勉复杂的感情关系，尽管在入职博物馆之初，陆勉亲口向她认领了情场浪子的人设，可此刻亲眼见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先是在餐厅遇见的那位赵小姐，又是这个漂亮的病患家属。

　　鱼漫舞走神之际，两人已经大步朝人头涌动的剧院入口走来，一路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陆勉笑着向龙迦遇和鱼漫舞挥手，待走近后，换上惊喜的神情打量着两人，神情坏笑道：“哎呦，你们两个还真默契，都穿了丝绒。不会是私下商量好的吧？”

　　龙迦遇面色如常，根本不理会他的调笑，转而朝他的女伴点头示意，“陈小姐。”

　　然而鱼漫舞与他不同，经陆勉提醒才注意到这一点，她无法做到不在意，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好在光线昏沉没有被人察觉。

　　她定定神看向陆勉身旁的女伴，有些阴阳怪气的调侃道：“商量好的是你吧？那天还说不认识人家，今天就带人家来看音乐会了。”

　　陆勉无所谓的耸耸肩，摊手道：“刚认识的还不行嘛！”

　　陈雯朝鱼漫舞勾了勾唇角，只是眼中并无笑意，“你好，龙先生，鱼小姐。”

　　鱼漫舞惊讶于她居然知道自己，还没等开口就听她又解释道，“我听陆勉提起过你，我们在电梯里见过。”

　　被这样漂亮的人记得，难免心生愉悦，鱼漫舞微笑着点头，“是的，印象深刻！”

　　龙迦遇出声打断几人的对话，“好了，都开始入场了，我们也进去吧。”

　　此时陆勉说：“雯雯，把入场券拿出来。”

　　陈雯打开精致手包，从中取出四张音乐会的入场券，全都交到了陆勉手上。陆勉接过后，仔细看了座位号，从中抽出两张递给了龙迦遇。

　　“我们几个是分开坐的，我要和雯雯一起坐，所以我们的位置在二楼包厢，你们两个的座位在池座靠前的中央位置。”

　　“散场后见。”

　　他说完就揽着陈雯率先走进了剧院。

　　龙迦遇好看的手指夹着两张入场券，转头看向身旁的鱼漫舞，在她面前晃了晃，而她正在走神，似乎有些难以接受当下的现状。

　　这的确有些出乎鱼漫舞的意料，她原以为是四人联排坐的，结果竟然是和龙迦遇单独坐在一起。

　　“走吧。”

　　龙迦遇的声音传来，鱼漫舞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和他一起走进了演奏厅。

　　大厅里早已经看不到陆勉和陈雯的身影，而场内的座位已经坐了不少听众，两人也走到池座中央找到了位置坐下。

　　突然听众席的灯光暗下，只有舞台的灯光亮着，昏暗中仍有不少晚到的听众陆续入场。

　　主持人拿着话筒和台本走上舞台，厚重的声线娓娓道来，介绍起了这场演奏的主题还有乐团信息。

　　“人们常说爱是生命之中的珍宝，是神赐予苦短生命的礼物，爱是什么呢？是枝叶上蹁跹的金光，是天空上悠游的白云，是水面涌流的晨光，也是沾满朝露的玫瑰花。”

　　“是的！爱之花就盛开在原初乐园里。”

　　“下面有请原初乐团通过音符乐声，带我们领略乐园中的天籁之音，就让我们从聆听中感受爱之花的芬芳之美。”

　　演奏厅内响起热烈的掌声，乐团成员纷纷走上舞台，其中大提琴手上场时，引起了更为热烈的掌声。

　　鱼漫舞坐在池座中线靠前的位置，不远不近，既能看清台上的成员，又能获得最好的视听效果。

　　大提琴手是一名女性，穿着一身白色西装优雅时髦，身材高挑五官英气精致，一头长发简单束起半披在身后，浑身散发着娴静之美。

　　凛然脱俗的气质，在舞台灯光照耀下，看起来疏离而落寞，仿佛与周遭的环境隔着厚厚的壁垒。

　　这样的美人的确值得获得更热烈的掌声。

　　掌声落下，乐团正式开始了演奏。

　　开场是一首舒缓轻柔的曲子，而后随着主持人的报幕词铺垫，演奏的曲风逐渐走向沉重和悲恸，也迎来了本场第一个高潮曲目。

　　“自古至今多少文人骚客，曾为爱情赋诗谱曲，却道不尽其意。下面有请欣赏原初乐团原创曲目——梦魇绝弦，让我们从中领略另一种爱情的释义。”

　　一阵轻柔的乐音从钢琴键中缓缓流泄，随着大提琴的加入曲子的调性变得深沉低喑，紧接着更多的管弦乐齐声奏响，让人仿佛一下子从高处跳下，失重感带来的心脏骤停，犹如热恋时的窒息，又如爆发最激烈争执后的死寂。

　　乐曲为所有人谱写出一场梦魇，而听众的心情随着曲调引领沉浸其中，调动着内心深处埋藏的最真挚情感，不禁浮现出曾经最刻骨铭心的爱恨往事。

　　曲终之时梦醒，听众们大多眼含热泪。

　　周遭隐隐的啜泣声，反而更衬托出龙迦遇内心深处的漠然，在认识鱼漫舞之前，情欲于他而言是身外之物，也从来不会让自己置身于不可控的情绪之中。

　　他就这样安静坐在人群中，虽然从没有为情所困，却还是为鱼漫舞递上了手帕。

　　因为职业关系，其实鱼漫舞并没有过感情经历，仅有的一次表白还是对龙迦遇，也正是因为这唯一一次的经历，让她沉浸在梦魇绝弦中难以自拔。

　　她接过龙迦遇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小声说：“谢谢。”

　　龙迦遇没说话。

　　台上已经开始了为下一次演奏高潮铺垫，不得不说这场演奏曲目安排的高明，将听众们的心紧紧系在乐曲之上，肆意玩弄着每个人的内心情感。

　　随着整场演奏的最高潮到来，乐团中的歌手压轴登场，来共同演出完最后一首曲子。

　　顿时，场内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掌声落下后主持人开始了报幕。

　　“命理终曲的魅力不用过多赘述，这是是原初乐团的成名之作，也曾在世界级演奏中斩获荣誉。其中和声部分由歌唱天才云一鸣献声，独特而高超的唱腔难以模仿，迷人歌声的融入让曲子与灵魂共鸣，更是引人入胜。”

　　“下面有请原初乐团全体成员为大家倾情献演这首成名之作——命理终曲。”

　　场内早已屏住呼吸，翘首以待。

　　乐声响起即是热烈轰鸣的，铿锵有力的钢琴声响彻整个演奏厅，顷刻间让人汗毛乍起，体内所有的情绪都随着强烈的琴声被调动，顺着脉搏汹涌的灌入头顶，转而又骤降至悲伤的谷底。

　　随着歌手梦幻旖旎的吟唱声融入，未尽兴的落寞在胸腔里跌宕起伏，直至曲终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久久不能平息。

　　乐声早已结束，歌手海妖低语般的嗓音仍在继续，古典深情的唱腔如同一段召唤咒语，像是要唤醒在虚空中沉睡的异世界，奇绝哀婉若秋水春雪，场内所有人的心魂都在为之颤抖。

　　在所有人都沉溺之时，一道黑影从演奏厅穹顶骤然坠落，重重摔在那架三角钢琴上，顶盖被巨大的下坠力砸下来，震动使得内部弦板发出巨大的轰鸣。

　　刹那间，回荡在场内的歌声戛然而止。